《遍地都牛B》everdark

3、狮子也疯狂

　　包姐姐是超人！是凹凸曼！是大力水手！是蜘蛛侠！——大家都这么说。
　　包娉婷是ET！是变态！是神经病！是恐怖分子！——王其实这么说。
　　包娉婷其实哪个都不是，包娉婷其实只是个女人，脾气是坏了点，未婚年龄也大了点，但依旧是很普通的女人，过了30岁，就得买加托型内衣对抗地心引力，每月有生理痛，谁要碰上她生理痛，谁就倒霉了。所以包娉婷会生病，女性高发病，□□有硬块，生病的时候会变得脆弱，特别是组织培养结果还未出来，死生未卜，前途难料，会惶恐，会依照人的动物本能寻找安慰。
　　包娉婷生病了。超人的包娉婷，凹凸曼的包娉婷，ET的包娉婷，变态的包娉婷，大家和王其实心里根本没有生病模式的包娉婷，居然深更半夜打电话，痛哭流涕地说自己生病了。王其实放下电话，脑子空白半晌，对眯着眼看他的燕飞说，燕子，我做梦吵醒你了吧，刚才梦见好像有人打电话说她生病了，听声音像包娉婷，没事，接着睡哈。燕飞起身去王爱国的房间：你没做梦，刚才的确是包娉婷打电话进来。王其实疑惑，难道我现在在做梦？
　　王文杰打着哈欠，夹着电话：包姐姐，你生病了？哦，对不起啊，有什么事明天再讲，现在都半夜了，我明天还得上班。对面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王文杰你个没良心的，你小的时候我把你照顾得多好，你就这么对我？王文杰把电话拿远点，嗯嗯地应付着说，包姐姐，我这段时间忙，过几天一定去看你，一定，就这样，再见。摁掉电话，突然双眼大睁：什么？包姐姐生病了！赶紧拿起电话打过去，对面忙音，接着打，还是忙音。王文杰彻底清醒，跑到客厅，看见两个爸爸的房间灯亮着，包仁杰正在讲电话：娉婷，我知道，我就你一个妹妹……是是是……我们，不可能，我跟你保证，王文杰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没……好好好，我们教训，用皮带绑起来抽……你别生气，你病了，要保持心情愉快……我过去，我这就过去……对，我不让王志文过去，不惹你生气……他不讨厌你，他想过去的，是我不让……我没有，我不是心疼他不心疼你……我怕你见了他生气……那我们一起过去……那我一个人过去……我们一家人这就出发……我一个人……包仁杰被折腾得不善，王志文夺过电话：包娉婷，你看我不顺眼我知道，我不管你到底生没生病，你大半夜的这么折腾你哥算什么……这样吧，我们一起过去，到时候你想见谁见谁，电话里我看你也讲不清楚。
　　半夜三更，天地一片昏暗，一辆改装小吉普在寂静的马路上风风火火地奔走。王文杰握着方向盘，握得关节泛白，仿佛稍一放松，方向盘就会滑脱，会消失，会离他而去。直到现在，他才对包娉婷生病有具体的概念，是一种信仰的破灭。原来包姐姐不是不是超人，不是凹凸曼，超人和凹凸曼不会生病，而包姐姐会，这世上没有永远强悍的东西，每一颗心都有弱点，包姐姐是生病，大爸爸是二爸爸，别人呢，他自己呢，林烨呢？能指着王志文的鼻子破口大骂的人，居然脆弱到晚上怕得睡不着，在电话里崩溃。没有一个人能永远靠自己，总有时候，人需要依赖别人。包姐姐也靠不住，谁都靠不住，人注定是要相互依靠的。
　　到了医院，王志文气得鼻子都歪了。有哪家医院凌晨3点让家属进去探视的？值班护士叉腰而立：唉，你们怎么回事，大晚上的一群人来探望病人，抽的什么风？王文杰说我们没抽风，病人心理很脆弱，迫切需要人陪，我们才来的。护士说都睡下了，你们这样进去会吵到其他病人。王爱国说我们知道，但是病人都打电话来了，哭得不行，我们等不到天亮。值班护士有点同情他们，大晚上被吵醒，问哪个病人。“包娉婷。”“包娉婷？”护士的脸当即挂下来，你们做家属的是怎么回事，病人都住院4天了，到今天晚上才来？是不是她不打电话，你们就不来了？亏你们一群大男人，还好意思站在这儿，这层到底504病房，你们最好轮流派一个人来探视，人家一个女人，生病容易吗？！
　　走进病房，就看见包娉婷睡得正香。两家人不敢回家，怕万一醒了找不到人，又得闹一场。6个人在黑暗中没敢啃声。直到大天亮，包娉婷伸个懒腰醒来，看见围了一群人，说你们还真的都来啊？
　　不是你哭着闹着要我们过来的吗？
　　王志文你凶什么凶？我一个病人闹一会儿怎么你了，当初你躺在医院里，我们没为你操心？包娉婷眼里泛着血丝，不过气色还成，王志文心里翻白眼，还真不敢让姑奶奶你操心。
　　一早上鸡飞狗跳，直到把医生招来：你们家属是怎么回事？半夜专程跑来跟病人吵架？你们这是什么家属？病人情绪不好影响病情知不知道？王志文气绝。医生继续教训：看你架子老大，往后在医院给我放尊重点，再看到你跟病人吵架，我直接让保安架你出去。那医生从此以后没给过王志文好脸色，王君志文真是莫名其妙都能得罪人啊。
　　包娉婷是ET！是变态！是神经病！是恐怖分子！离开医院后，王其实再次确定。吃早饭的时候，包娉婷把人一个不留地全部赶走，原本王爱国想留下，包娉婷坚决不要。“燕子，昨天晚上那个电话肯定是我做梦。”“做梦你还来？”王其实还想开口，一个小笼包塞进来，一咬，满口的汁。
　　王文杰埋头出医院，包娉婷的倒下让小哥俩很不安，包姐姐对他们来讲是特殊的存在，是原本的世界和现在的生活联系的纽带。出医院门口，王文杰四处找自己的车，没看见。斜背后有人喊他：王文杰，上车。王文杰回头看，林烨转着钥匙正靠在一辆奥迪边上，很凉很臭P。“你的车违章，被拖走了。”哦，王文杰坐上副驾，拉上安全带，隔一会儿，车没动，他转过头去看，林烨后脑勺对着他，研究窗外的行人。王文杰张张嘴：那个，今天我想去华茂高新开发区的研究所看看。你要是不顺路的话，我自己打车去。
　　王志文一开始就怀疑华茂和当年的龙华一样依靠生物制药的幌子做毒品买卖，所以一直盯着华茂所有的药品仓库。去省厅汇报悦诚的工作时提了，厅长没直接表态，不过强调了一下要分析清楚对方的动机。这个厅长是从外省空降的，风格和老厅长完全不一样，很随兴，虽然不怎么笑，但不给人压力，你在他面前说什么都行，有什么想法他都不反对，但是他看似漫不经心地听，随便提几个问题，却让王志文额头冒汗。
　　尸体上有什么更有价值的线索吗？厅长一面问，一面用手摇咖啡机磨咖啡豆，磨得有滋有味，闲然自得。王志文分析了，市里的关系，华茂的异动，悦诚最近10年发生的大大小小的案子。王志文口干舌燥，厅长正好煮好咖啡，给王志文倒了一杯：也就是可能与市里的人有关，市里的人那天的谈话可能和华茂有关，华茂可能有问题，就每种可能50%的几率来看，这条线索的效率，到现在为止是12.5%。你这次放出去的卧底能力怎么样？
　　王志文冒汗，他根本没跟人提起过派卧底的事。厅长呷一口咖啡，说：刑警办案子，线索是很重要的，我了解过你的办案风格，你没什么长期的线人，一般有大案都是临时找卧底，这对卧底的要求不低。龙华案你用了市局最聪明的人，他差点被内奸坑陷，后来又有一个卧底，就没那么幸运。这次的形式也很复杂，上个星期，武警上报又丢了三箱子弹，不是查不出来，而是查不下去。你的卧底要是不机灵点，我很替那个小伙子担心。
　　王志文喝口咖啡，苦得够可以。这次的卧底可不是小伙子，王其实的同学，姓杨，机警，办案经验丰富，特别善于跟人打交道，做村派出所所长20多年，不过那村偏僻，出村十里地，就没人认得他。“老杨查了几个主要的仓库，还没找到毒品的线索。”
　　厅长点头：让他再四处看看，也不一定仓库，如果仓库盯得不紧，就说明价值不大。那具尸体，你们认为可以发现什么，就继续查下去。人，我手伸不了那么长，没办法保证你，但是你要用到什么，可以跟省厅要，我让他们给你弄。市里的人跟华茂有牵连是肯定的，官府和企业勾结为的是什么？利益。企业通过官府无限利益空间，官府本身不方便牟利，但是利用企业，就可以。我们要弄清楚的不是官府是否牟利了，因为牟利是肯定的，而是他们怎样把权力灌注到企业牟利。
　　厅长的理论很有道理，很古老，被很多次证明。但是王志文点头。厅长替他续点咖啡，王志文惶恐，那东西实在太苦，厅长洒然一笑，不同的饮料适应了，就多种享受，不同的环境呢，适应了就多种出路。
　　“为什么那么多人关注一具可能是自杀身亡的尸体，连市里的都怕了，昨天晚上市委秘书处的人已经开始打招呼了，把百度新浪的负责人叫到悦诚，又是清早才回去。”其实这种事情非常平常，市里有什么活动要宣传，会叫他们，有什么新闻要遮掩，也会叫他们。这时，厅长的秘书敲门进来，提醒他5分钟以后要开会。厅长答应这就去：又要开会了。说起来每天从头忙到尾，其实全在会议室里。老王你平时也挺忙，没时间娱乐吧？
　　王志文一时倒不知道怎么回答了，支吾了一下说，有时间还要操心儿子。
　　厅长从身后的书架抽出一本书递给他，王文杰是吧，挺有冲劲的小伙子，别太拘束他。这本书写得挺好，你有时间就翻翻，我不催你还。说完飘然去开会。
　　王志文从省厅回来后，说了厅长的意思，就让林业带着王文杰着重查华茂的经营项目，自己盯着跳楼案。王文杰看了华茂经营范围，生物制药，医疗器械，医疗仪器，生物芯片，另外打算投资建设动画基地，进军文化市场，这行跨得够远的。王文杰想正好王爱国就是开医院的，药品，医疗器械和仪器他是行家，问他就行。一连好几天把弟弟叫出去吃饭，一聊就是大半夜。老蒯打电话给林烨：我想你知道的，其实王文杰和我哥是同行，说完就挂了。林烨放下电话，疑惑：什么意思？难道他不知道王文杰是刑警？
　　王文杰等了一会儿，林烨没有开车的意思，就打开保险带，准备开门下车。林烨开口了：你这两天从你弟弟那儿问出些什么？
　　华茂在医疗行业内不算出名，经销的也就是些中档听诊器还有X光机，业务量不大。你还记得去华茂总部那趟，那个金经理说他们主要搞新药物的开发，拿新药专利吗。王爱国说现在国内基本没有什么像样的新药研制，主要是仿制药和中成药，不需要研制，药物开发公司绝大部分都在帮制药企业做药物生产许可证的申报资料。
　　林烨把口香糖吐到糖纸上，说系上安全带，发动汽车，朝开发区开去。
　　这个开发区和全国许多一窝蜂盲目上项的开发区一样建在市郊的荒地上，一二十里长的围墙，墙外一圈荒草，墙里都是4层楼的厂房，各式各样的外形，一半空着，几千工人在另一半里从事劳动密集型工作，周围配套资源稀少，中午，整个开发区的人都在中间的大食堂吃饭，死贵，死难吃。林烨把车子开进去又发现，这个开发区居然没有建筑分布图，传达室没有人，这什么鬼地方！问了好几个人，才在鬼地方开门方向找着华茂生物实验室所在的那幢楼。华茂的实验室占据3楼的一半，风水不错。
　　上楼后，从楼梯口看，中间是甬道，左右两边共有七八个房间，左边是办公室，右边是实验室。经理室有人看到他们，问他们是干什么的。王文杰说：我是找工作的。那人马上说我们这里不招人，你想应聘去总公司。王文杰说，我今天不应聘，华茂不是个大公司吗，我想着等我毕业以后能到这里工作，今天先过来参观，你们方便吗？那人说行，又看看林烨，王文杰说这是我小舅舅，正好他今天休息，就载我过来，我家在外地。那人听王文杰说自己是外地的，抱怨了一通：你们外地人找工作太狠了，什么工资都肯干，搞得本科生的工资比职高生都不如。我老家在北方，这里读了四年大学，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份工作，一千来块一个月，我爸妈还催我把他们接来享清福呢。王文杰瞬间觉得此人值得瞻仰。
　　华茂不是个大公司吗？怎么工资这么低？林舅舅很关心王外甥将来的生计。
　　什么大公司，不要再跟我提什么大公司，当初就是以为是个大公司才进来的，就这么点儿大，工作五年的，也就三四万一年。
　　那得什么时候才能买得起房子？林烨皱眉，很不想让他外甥来这家公司的样子。
　　所以得换呗，我们这里一线员工赚得最多的那个，就是刚进实验室那个，超级工作狂，ET，变态，神经病，恐怖分子，一年五万，去年他爸妈给他在这里买了套二手房，想要自己买，除非跳槽。王文杰继续瞻仰，这哥们儿居然跟王其实的词一字不差。
　　办公室可以进去看，实验室不能进去，但是可以在窗外看，一线员工的大办公室在最里面，一共6张桌子，包括司机的1张。右边实验室的牌子只有制剂室，辅料库，化学实验室，台子上放着几台电子天平。还没王爱国他们医院的药剂科规模大。
　　那人看王文杰年纪有些年纪了，问：你是研究生毕业吧，你们老板貌似比我们那儿的还心狠手辣，起码让你留级2年吧，一个硕士读5年，真狠，博士都能毕业了。
　　你怎么认定我就不是博士？
　　博士能自己出来找工作？地球人都知道的秘密，博士就得被圈养，让老板物色恩客来赎身，否则就得老死在山上，不是替老板打一辈子工，就是把老板排挤走，自己当老板。私自下山，死路一条。那人一开口，王文杰差点以为穿帮了，幸好那人是个自来熟，没意识到王文杰不清楚大学里那点小九九。
　　王文杰咕咕地笑：我研究生的课题是增强心肌抗缺氧能力降低缺氧损伤的药物成分的筛选。报道上说你们公司的新药开发搞得非常好，有一块就是专门研究心血管药物的，我们同学都想毕业了来这里工作。说起来我没看见你们的无菌室，无菌操作台，细胞培养箱什么的。何止是没有细胞培养箱，王文杰从进来到现在，听到一线员工的谈话都是什么数据不够好，什么数据不符合标准，什么的剂型查查药典淀粉放多少，乳糖放多少。
　　嗨，我们这么小点地方，看上去也不像能真的搞新药，现在国内的科研都在大学里，我们这种小公司根本搞不起来，一个二类新药都要几百万。还真是个书呆子。唉，人都是得这么过来的，只有在现实中，才能看清现实，当初我也是看报纸看得热血沸汤。那人拍拍王文杰的肩膀，兄弟，不要灰心，到社会上混两年很快就会成熟的。
　　王文杰心里止不住颤抖，这人都被逼成什么样儿了，当初他开始混的时候，这位哥们儿还在学校出黑板报呢吧：华茂不是投资几千万搞生物制药基地吗？
　　工信部还花4170万搞过滤软件呢，网上免费下载的都比那个好。你说的那个基地我们倒是去看过，就是一块农田，种点草药，我师姐专门搞植物药的，看过以后说品质绝对没有市面上卖的好。
　　这样也行？王文杰和林烨对视一眼，林烨开口问：你们公司每年怎么搞到那么多产值？
　　我们有一个品牌的生物护肤系列，对了，就是这个，那人从一张办公桌上拿起管风姿健牌抗皱美□□华露：这一支30毫升，卖158块钱，这有一个系列，另外还有药用系列，都不在我们这儿生产，我们嫌脏，一瓶就能赚几十。你们闻闻，刚改进过香型，这是绿茶味道的，闻着还不错，每瓶涨25块钱也算值了。当护手霜勉强凑合。
　　改个香型就涨25块？
　　你闻着味了？
　　闻着了。
　　闻着就对了。很明显是加入绿茶抗氧化精华了嘛。那人挤出一大坨搽了搽手：啧，怎么那么涩，唉，小陈，你们最近是不是又处理掉一批凡士林？
　　那个叫小陈的从复印室探出来：废什么话！快过来帮忙，破机器，又不能用了，人家赶着印资料，下班前寄出去呢。
　　王文杰和林烨也跟过去看，一台施乐打印机哼哼喘着气儿，半死的样子，一圈人围在边上默哀。边上两个大箱子，1米多高，装满了废纸还冒尖，做药品申报材料的成本估计都花在买复印纸上了。林烨卷起袖子，说他兴许能修，两个小姑娘当即露出崇拜的表情，让王文杰又想起传达室大爷那句：花姑娘是大大滴有。现在都中年怪蜀黍了还这样，当年一帅小伙儿……王文杰悲叹，表情要多没出息有多没出息。顺手翻翻那些废纸，大多是检验记录误写错一个字就作废了，有些全篇都是手写的，就错那么一个字，王文杰看着都心疼，谁要让他错一个字重抄，他能扑上去暴揍，所以王文杰不当警察，真的只能当流氓。
　　花了十几分钟，把卡在滚轴里的纸弄出来，打印机呼哧呼哧开始工作，小姑娘们一声欢呼：舅舅好帅哦！
　　林烨拿废纸擦掉手上的黑油，两个人觉得再没什么东西能看出来，就打算走。接待他们的小伙子很热心，硬塞了好几个中草药护肤系列礼包给他们：反正这东西不值钱，拿回去给女朋友老婆擦手吧。慢走啊，能找着更好的工作就别来了啊，还有让你女朋友别花冤枉钱买风姿健。
　　王文杰坐进车里，随手把那堆礼包扔后坐上。林烨扔给他一瓶水：预习得挺充分。
　　还行。
　　老蒯状都告到我这儿来了。
　　是吗？王文杰有些难为情，有些小紧张，老蒯居然会告状，他不会烦了吧：回头我跟他解释不干你的事，大不了请他吃饭。
　　你还不如少跟你弟弟吃两顿。
　　我两个都请。车厢被太阳晒得轰轰热，开了冷气也没那么快凉下来，气氛干巴巴的，甚至能听到空气一块一块龟裂的声音，王文杰无奈地在心里叹气，真的只能是信任关系吧，他想拉近距离，但是怎么都不行，好像是在两个不同的空间努力，无论他往哪个方向走，还是那个距离。他拿出一份名单：不说这个了。我在那堆废纸里捡到的。觉得有几个名字怪眼熟的。
　　林烨拿过去看，是职员联系方式，标有所属部门，职位，有五十多个人，刚才的小陈，接待他们的哥们儿也在那个名单上，有将近一半人的所属部门用一个大M表示，剩下的不是研究所就是生物药基地。林烨弹弹名单：你说得没错，有几个名字和上次东城抢劫案的劫匪名字一模一样。
　　劫匪？
　　回局里查一下就清楚了。还有，
　　我去查风姿健的资料。
　　这些天你坐我的车。
　　不用，我跟交管所打声招呼就行，小时候一起打架的哥们儿。
　　那行。林烨发动车子。王文杰那个悔啊，你说这个时候惦记什么车子，人家给你机会，你还推得老大不客气。
　　王文杰就这样特窝火没出息地跟着林烨回到局里。刚进大门，他想哭，又想笑，只好苦笑。改装小吉普已经趴那儿了，窗玻璃上贴个条：不用谢我，请官府菜就行。王文杰咬牙，还想着官府菜，我请你白虎堂吃去。
　　进门连口水都来不及喝，马上开会，紧急通知。市里下达的命令，鉴于最近治安形势严峻，不少别有用心的人趁机煽动不明真相的群众聚众闹事，恶性事件频发，给人民生命财产安全带来极大的威胁，市委决定即日起在全市范围内开展扫黄打非清查毒品打击黑恶势力专项整治工作。市委派出工作组下到各相关单位指导工作具体实施情况。
　　要对人民群众的安全负责，要对得起人民群众的信任，要胆大心细，忠于职守。要服从分配。市里高度重视，所以这次行动以市局为主，各分局派出所全力配合。同时为加强新警察素质教育，市委决定选一部分教师下基层培训，燕老师赫然高居名单榜首，去的地方也好，凉山州。这里会还没开完，市委主页大新闻已经登出来了：为构建和谐社会，市公安局刑警大队重拳出击，整治不法行为，打击黑恶势力。还真够迫不及待的。
　　工作组的人非常和气，两个大队汇合东西城两个分局，今天晚上突击搜查重点歌舞厅，就这样吧，王局长还有什么要大家注意的？
　　没有。只有一点，为配合工作组工作，还是留一个熟悉情况的人协助调度为好。这样吧，林烨同志腿上有伤，这次就留下来，全力协助工作组的同志进行警力调配。转头，王志文又对工作组的人说：林烨是老厅长的孙子，业务能力突出，在基层待的时间也长。工作组的人吊着眉毛点头，王局长考虑得很周到。
　　专案组就这样形式上解散了。燕飞什么都不准备，王其实倒担心得什么似的，燕老师敲锅沿：没出息，顶多半个月就回来了，王其实说燕子你做梦呢吧；王志文父子天天拉着警报追得满城的无业小青年狼奔豚逐，大晚上的一辆辆警车呼啸而过，所过之处灯亮一片，市民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一群孙子干的缺德事，报纸上大篇幅歌颂市委领导为民办实事办好事；林烨跟工作组耗在局里，哪都去不了。
　　王文杰好容易抽空去医院看包娉婷，包娉婷转院了。□□上的肿块不是恶性的，大家欢呼，不过包娉婷到了这个年纪，所以很可能是癌前病变。包仁杰刚松一口气，一听这词，离癌也就差了一步，一颗心马上又吊起，蛮刺激的。医生抱着手臂说：手术呢当然手术最好，不过手术影响美观和手感，所以一般都会先开点药，定期复查，不长大就没事。包仁杰正想说那就吃药，那医生已经接着说：不过你都下垂了，还外扩得厉害，本身就没什么美观，手感好不好你也无所谓，所以还是割掉省心。这话说得，实在太缺德。包娉婷咬牙切齿，当天就给王爱国打电话，转到王爱国他们医院。那医生特失望：哎，怎么就转院了呢，我还想安排教学手术，大不了不收你钱。可见这世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包娉婷说话绝对不是最难听的。
　　刚系好安全带，林烨敲车窗，他要去老蒯那儿治腿，事情怎么就那么忖。不是，是那么巧。
　　还没走到病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两个女人大呼小叫。
　　我买的COACH包，你居然说不漂亮，你土，你品位低下，你不懂欣赏，你俗不可耐。像你这种人一辈子用中国货高兴去吧，你还很爱国。居然是李翠花。
　　买个美国包就破土了啊，你把标牌翻过来看，看见没，made in China，中国土啊，落后啊，中国产的，你背着不怕丢人。
　　丢什么人，我花200多美元难道就买个制作？我买的是设计，designed in US，OK？
　　王文杰和林烨毛都炸开了。王文杰是因为包娉婷，还有崇洋媚外的情敌李翠花，如果能称为情敌的话。林烨呢？显然不是。
　　李翠花先看到他们两个人，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林烨，突然呵呵地两声冷笑，还带着几分看不起。王文杰看着他们两个，心情之复杂，狂没出息地想开溜。你想，自己的心上人和旧情人相会的场面，谁受得了？
　　李翠花开口了，冲着王文杰：小兄弟，你还在追他？你是正常人吗？居然还有人喜欢他？居然有品味和林染一样差的人，上帝真的好幽默。
　　王文杰心想有这么说自己的人吗，你的品味还不跟我一样，哦，抛下人，去趟美国就品位高了啊，崇洋媚外的土老冒。嘴上却说：林局长哪儿不好了，他当2年卧底，破了那么大案子，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你到底是喜欢卧底还是喜欢人啊。像他这样卧2年的我见多了，你要是喜欢战斗英雄，回头我给介绍一个更好的，人家不仅一卧就5年，而且完好无损。
　　王文杰万分厌恶，你不喜欢，你踢了就得了，我喜欢，碍着你什么了？嘴上还要TMD对女士客气：我就是喜欢她，无论他喜不喜欢我。喜欢谁是我的事，我高兴。
　　穷开心呢吧。把个懦夫当成宝。
　　我警告你，不要以为你是个女人，我就不会揍你。
　　李翠花倒乐了：其实你是气自己，气自己怎么就看上一个陷在过去，不敢走出来，不敢活回现实回应你感情的男人。但是你不能恨他，你自愿喜欢他的，你也不能恨自己，这是动物本能，所以你就讨厌我，恨我讲出你不愿看清的真相。他办公室挂着“晓来霜染层林醉”吧，他胸口的红叶纹身还在吧，人死了那么多年，他还不愿意面对现实，宁可把自己封闭起来。有劲吗？
　　我就喜欢他钟情。
　　李翠花更乐：那他就一辈子不会喜欢上你。你别跟我说你一点都没盼望过哪天他会喜欢你。他才不钟情，他就是自恋，以为自己苦着张脸活着，就能告慰什么一样。他就show给你们这些傻瓜看。那人明明已经是过去时了，活着的人就得继续过正常日子。
　　听到死讯就迫不及待地要弄掉孩子，过自己的正常日子，是这样吗？林烨突然开口，眼中冰冷的目光让人不寒而栗，王文杰从来没有看到这样满身戾气的林烨，并且这辈子都不愿再看到：要不是孩子还有利用价值，连一分钟都等不及。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恶心的女人？没教养，骄横，自私，绝情。你也是正常人吗？你早就留好后路，早就勾搭上那个美国老头，我们看到你在街上和他搂成一团，像个□□一样难舍难分，什么是正常人的日子，你能理解吗？
　　李翠花很明显地愤怒了，尖厉地叫起来：Shut up!! Dammed!! You are a monster! You are my late husband’s lover, not mine. So take care of your words. I really don’t wanna shout at his only lover, but nor would I take your words as he did!
　　王文杰混乱了，这是什么局面，一个崇洋媚外的女人出离愤怒就溜英语；林烨却突然定格了，脸上一片的，一片的，茫然，面对天大的意外，难以置信的那种茫然。王爱国和老蒯很及时地出现，把林烨拉走，把李翠花也拉走。林烨在颤抖，然后眼泪从脸颊滑下去。林烨居然哭了。
　　刚才那个女人说了什么？包姐姐，你听懂没？听懂没？
　　包娉婷翻白眼，你觉得我能全听懂吗？头一句还行，应该是闭嘴。
　　王文杰颓然地揪自己的头发，林烨居然哭了，那个女人居然把林烨说哭了，该是多大的伤心事才能让那个人流眼泪？王文杰从来就没看到那个人哭过。他痛苦，他一直都痛苦，可他从来没哭。今天，居然哭了，不是因为林染，而是因为一个女人。其实听得懂的人都知道还是为了林染嘛，所以学好英语很重要。
　　包姐姐，能跟我说说林烨女朋友的事吗？
　　什么？谁的女朋友？林烨？
　　就是李翠花？
　　包姐姐恨不得用卫生球砸死他：王文杰，我就纳了闷了，他们是怎么让你当上刑侦大队长的。到现在你居然连李翠花是谁都没弄明白，亏你还追林烨。
　　难道她不是？
　　她是林染的妻子。
　　……
　　“得，跟你说说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市局的人都不待见她，这你看出来了吧。”王文杰点头。“林染结婚挺突然的，说结就结了。没人知道李翠花的背景，只要打过交道的人都说她待人接物态度很傲慢，说话尤其遭人不待见，不过我觉得还过得去。”王文杰心里乐，你说话也不遭人待见。“她平时基本不露面，从来没在局里见过她，所以开始还行。但是那次，就是林烨刚才说的跟美国老头当街搂搂抱抱那次，刚好他们收队回来，很多人都看见了，女人有了这种事儿，肯定遭人恨，那时他们结婚还不到一年呢。再后来林染牺牲了，她跟老蒯一起来局里办理后事，老蒯哭得不行，她一滴眼泪都没有，还化了妆，问清楚抚恤金申请得多少时间，就在办公室打电话联系等拿到抚恤金以后打掉孩子。那时我们才知道她怀孕了。烈属拿到抚恤金就流产也多了去了，但没人像她那么明目张胆，这不纯招人恨嘛。林烨当时劝她把孩子生下来，说孩子生下来他养，劝多少回，就是不肯，最后还是打掉了。也怪不得林烨得恨她。抚恤金一拿到，就飞美国了。噢，对了，她好像改名儿了，李翠花算曾用名吧，名儿真土，现用名叫陶乐。”包娉婷撇撇嘴，这名字也不咋地。
　　这个故事，跟王文杰彻底没有关系，那时他是在跟街头混混打架，还是被燕叔叔训得抬不起头来？那个英气逼人的人不仅是张遗像，还是一个警察，有一个妻子。为什么有这样一个妻子？那个妻子知道有一个人爱她的丈夫，爱得那么深，爱得那么苦。如果那个孩子活着，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小吉普晃晃悠悠颠回市局。王文杰沉默，林烨更沉默。
　　王志文在办公室里也沉默。沉默啊沉默。然后冲着刚回来的两人爆发：那帮孙子！！！
　　王文杰莫名其妙。林烨看了一圈，发现的确有些不对，工作组的人全不在。
　　别看了，撤走了。
　　？？？
　　王志文打开一段视频新闻，2个小时前的，刚从北京开完会回来的市长表态：对于市民正常的情绪反应应与聚众闹事严格区分，集会游行是宪法赋予公民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利。各党政机关要正确分析形势，所作的各类决定都要以市民的利益为第一考量，在执行过程中出现扰民现象的，应立即停止，并责成相关负责人做出检讨。另外，鉴于全国轻生案件发生率有增高的趋势，要积极开展市民心理健康教育，明确心理健康，心理疾病，精神疾病的概念，市政府正着手组织一系列心理健康宣传教育活动。
　　市局被弄得里外不是人，他王局长明天还要去做检讨。
　　不过燕飞因为被抽调去市里写心理健康宣传资料，回来了。王其实都笑傻了：燕子你真神！燕飞转身，在王其实看不见的角度，一脸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