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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蛇鼠不同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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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杰忍了忍,没忍住,拿手捂住鼻子。臭,实在太臭太臭,屎尿味儿,饭菜馊味儿,汗臭味儿,还有浓重的血腥味儿,混在一起,能把人熏得晕过去。一群人双手抱头跪在场地里,面色苍白,瘦骨嶙峋,伤痕累累。王文杰按着名字念:杨水根。
有……后排一个“白骨精”颤颤巍巍摇起身来。王文杰瞪着他足有一分钟,林烨也吓一跳。不能够吧,这怎么看都不像东城抢劫案的劫持者,那天那个身体板壮,皮肤油黑,一身腱子肉,眼睛光闪闪。就他那畏畏缩缩的样,也敢抢劫?这才多长时间,这也夸张了吧。王文杰给戴上手铐,手铐松了老大一块,人跟着哆哆嗦嗦上了车,王文杰和林烨一左一右坐在他身边,跟靠着按摩器一样。车子没开多少远,林烨发话:直接去医院。
林烨耗在局里的时候,就开始调东城抢劫案的卷宗。档案室没有,哪都没有,保管员说可能被调走还没调回来。这卷宗能调到哪儿去。保管员说兴许还在检察院,这个案子到现在还没提起公诉。不应该啊,这个案子案情明确,人证物证齐全,证据链完整,按理很快会提起公诉。林烨问档案送检察院多久了,保管员想不起来,很久了吧,这案子案情一点都不复杂,当初和别的近期处理的案子一起送检察院,那批案子分好几次送,他都不记得是夹在哪批里了。只是别的都已经进入司法程序,就这个一直没消息。也没发回做补充侦查,也没提起公诉。
人呢?应该全在看守所押着。哪个看守所?不清楚。本来应该全都关在十里河,但是这算严打期间的案子,由市里统一安排,不知道送去哪了。王志文找到厅长,不是说想要什么都可以让人去弄吗,把人找到,弄出来。省厅那儿隔了半天就有消息,8个人,关在6个看守所里,有一个都快出省了。有两个空车子去,空车子又回来了,拿回来两份死亡报告,一个是心肌炎,另一个是急性心肌梗死,劫匪都心脏病了,怎么没当场倒毙,倒在看守所发作,看守所得多刺激啊,比抢劫还刺激1000倍吧;一个半路不行了,拉回局里解剖,法医抱着手说先问市里的意思,要是还心脏病,就直接写心脏病得了,市里的人请示了一下回复说市长发火了,说纳税人供不起没有专业素养的法医;剩下5个全部直接送医院。
过不几天,王文杰发现不对劲儿,那个杨水根情况非但没好起来,反倒更加虚弱,连坐都坐不住。杨水根看着门口来来回回穿警服的人,吓得心肝都颤得都移位。看守所里二个教官就够他受的,这里成群结队的全是。等王文杰和林烨再次去看他的时候,他受不了了:长官,你们饶了我吧,要杀要剐听命就是了,不带这样慢性折磨的,咱中国不是人权比美国好5倍吗,我看美国大片,里头的犯人也没被这么没日没夜的吓唬过。
林烨打报告,安排转院。老蒯看着被抬进来的五幅骨架,摇头,长叹:附属医院真是越来越没人性,想当年他实习那会儿,那态度多好,死人都能感动得活过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哟。跟过来的医生听了,掏出手术刀招呼上来,老蒯嗖嗖飞出几根银针擦着他头皮扎进门板里,那医生收起手术刀,一声不响,走人。林烨吃惊不小,老蒯居然还有这手。老蒯扫他一眼,说:10天,你们都不准来,我保证到时候他们个个生龙活虎。
王爱国跟王文杰在院子里,正聊包姐姐。包娉婷昨天动了手术,明天出院,窝在病房里,没人吵架,闲得发慌,就跟儿科的小孩对着墙玩镜子的反光,没半天功夫,包姨姨是L,是剑心,是太公望,是变形金刚,传遍整个儿科,老蒯说包娉婷是彩子,是亚马逊,是高达00,是NANNY麦柯菲。王文杰问李翠花这段时间都没过来吗。王爱国说没有,她也忙得很,专家组也不是白拿钱。市里对跳楼案压得很紧,燕飞对气相色谱不熟,熟悉机器就很花了点时间,再加上还得准备心理健康宣传资料,头绪纷乱,陶乐就过去指导。据说两个人磨合得非常不顺利,进度还不如燕飞一个人摸条件快。王爱国想象一下都觉得场面一定挺可乐,两条毒舌待在一起,听王其实说真有吵架吵得顾不上色谱仪,连洗脱剂用完都没发觉,结果空气进了色谱柱,柱子彻底报废,王其实比画这么长,这么粗,也就跟炸油条的筷子一样大小的金属管子,一根2万,后来全系统排气,又花一天。王文杰难以想象,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还有比包姐姐更会吵的人,敢跟燕叔叔单挑,不过的确像李翠花干得出来的事。
包娉婷嚼着口香糖,对王文杰极为不满,她生病,这小子才来看过几次。王文杰说他忙,很忙,忙得满脸美人痣。包娉婷哼。王文杰赶紧奉上风姿健中草药护肤礼品包,不查不知道,这么一小包,市价1288,乖乖。包娉婷继续哼。王文杰又加她两包。包娉婷不哼了,问:王文杰,你的脸是怎么回事?王文杰没反应过来。
你有那么多护肤礼包,怎么自己的脸还一塌糊涂?王文杰嗯,王文杰这个,王文杰那个。王文杰眼睁睁看着王爱国把他一个人丢给ET包娉婷,恐怖分子包娉婷,溜之大吉,和老蒯凑在一起嘿嘿笑。王文杰看过《头名状》,王文杰此时才知道什么叫兄弟不可信。王文杰说他忙,很忙,忙得有中草药护肤还长满脸美人痣。
包娉婷骂她哥和王志文,光知道工作,都不管儿子死活。包娉婷对王文杰说没关系,他们不关心你,你包姐姐关心你,福利院还放着200多万风姿健,有几十箱强效祛痘霜,回头你拉几箱走,反正没人用,处理还要花钱请人。
王文杰,啊?福利院怎么会有那么多风姿健?难道包姐姐,你也在做风姿健代理销售?这几天他差了些资料,发现风姿健扩张的速度可以用爆炸来形容,而且极其霸道,甚至3个月就能把占据市场十几年的老牌子挤垮,一个官司,就能让法院把对方的资产封存起来,虽然官司十打十输,但是能把对方拖一年半载,活活拖死。它占领市场的方法就是代理销售,代销门槛极底,只要出2万,就能成为销售商。
包姐姐呸地吐掉口香糖:王文杰,我是那种缺德的人吗?那东西擦在脸上不毁容就很不错了。那些都是华茂捐的。
捐的?
华茂不是慈善大户吗?每次一捐都几十万上百万,全是那些破烂。反正本来就堆在仓库里快过期,不如拿出来捐,报纸上写得多好听,捐献价值多少多少万的物资,我们拿回去还得倒找几百叫人来处理。包娉婷瞥两眼那几个风姿健礼包,小子,就你那两下子,还想糊弄我?留着对付我哥你二爸爸去。王文杰脸红,挠头皮,包姐姐,你也别老把我二爸爸说得那么不值钱,虽然他是挺好糊弄,但他好歹是你哥。
包娉婷哼,又说,我不是跟你说着玩,既然来了,就去趟福利院,把风姿健拉几箱走,破烂占了老大的地儿。
王文杰说我还得回局里。包娉婷说拉回来再去局里呗。王文杰说他没时间,本来是送了那几个抢劫嫌疑人就走的,林烨八成在外头等了。包娉婷说怕让林烨等急了是吧,你叫他进来,我跟他说,你脸都烂了,他还让你这么拼命干活,你们市局可真关心下属,爱护年轻同志。
王文杰最终没能威武不屈,拉着价值200万的爱心捐赠物资回局里。东西实在太多,后座塞满都不够,林烨还抱着两箱,强效祛痘霜,他盯着王文杰的脸有一会儿,盯得王文杰老大不自在,差点压过双黄线,林烨咕哝一句:你的脸怎么能烂成那样,跟烂番薯似的,王文杰欲哭无泪,心想你当我愿意啊。半路王志文的电话就骂进来了:王文杰,你跑哪去了?执勤时间脱岗,严重违反纪律,回来给我写检查!林烨很嫌恶地拿远手机,王文杰在开车,所以是他接的电话:“华茂又有新线索,我让他临时去调查,我没及时跟局里汇报。”是价值200万的新线索呢。“胡闹!”
风姿健堆了一过道,下面派出所来办事的人看了,酸溜溜地说:你们市局的福利真高,连护肤品都发这么贵牌子的,该不会是有什么经济问题吧。小科员当即否认,什么呀,就几块钱死工资,连张纸都不多发,哪有你们油水足,越小的地方捞起来越容易,当我不知道啊,这些都是赃物。小片儿警踢踢箱子:靠,偷这个,脑子让门板夹了吧,这东西白给也没人要。小科员翻白眼,刚才还说福利高呢,这什么人嘛。
王志文指着这堆高级护肤霜问:这就是那条价值200万的线索?满脸乌云。
林烨捧起大茶缸,灌好几口:华茂案到现在都没有露出什么大的马脚,我们所掌握的都是零星的小证据,完全不够把人怎么样,更别说放长线钓大鱼。如果能找到一个线索把那些小证据连起来,织成一张网,先把华茂网住,无论那些大鱼怎么跑,只要审理清楚华茂的资产情况,他们就跑不掉。
你打算怎么办?
华茂的生物制药已经查明不过是个空壳,这些年用来骗取国家资金的利润来源就是风姿健的护肤产品的暴利。风姿健不但质量不合格,而且市场扩张速度快得不正常,没有上头保护是不可能的。
然后呢?
先把可以控制起来的人控制起来。
那几个抢劫犯有什么情况没?
没有,还有,林醉短时间内不会让我们动人。
林醉?王文杰,林醉和你弟弟到底谁听谁的?
应该是听老蒯的吧,毕竟老蒯原先是人家的老师。
算了,即使是听王爱国的,这事找上他也没用,林醉不会让步的,他犟起来比林染还犟。
行,就这样吧。王志文坐下,拿起手机,王文杰心中可乐,肯定又在给二爸爸发黄色小短信,如果他能听得到林烨的心声,他就会知道此刻他和林烨贴得有多近,林烨也是这么想的。刚打开门,王志文又把他们叫住:那价值200万的线索证物,你们妥善处理一下。林烨看看那堆东西,没想法,难道让局里倒找几百弄走?林烨于是交给王文杰,王志文在办公室听了直磨牙,这个林烨啊,自己的儿子怎么那么不争气。
王文杰当然也没辙,他打电话给王爱国,说了是这么这么回事。王爱国说好事儿啊,能赚外快,赚来的钱就当饭资。王文杰说弟弟你经营医院赚钱赚出瘾还是怎么的,这怎么赚钱。王爱国说,哥那你就别管了,你让人把那堆东西弄到传达室门前,去找几个大的塑料油漆桶,带盖子那种,再去找5个民工,就说雇他们两小时,一人给20,王文杰找人搬东西,找塑料桶,雇民工。
哥,你让民工把那些霜啊,乳啊全弄到桶里。那些箱子,玻璃瓶,塑料罐铝皮罐都别扔,分类放好。民工1个钟头能赚10块钱,还不给王文杰玩命干。不到俩钟头就打电话说干完了。
哥,把桶里那些糨糊搅合匀了。联系华茂研究所接待你那哥们儿,就说你们实验室的凡士林下脚料,便宜处理,50块钱一桶,那些外皮,纸箱找附近收废品的卖掉。王文杰打电话,谈买卖。刨去100块钱成本,净赚567块5毛8。
王文杰瞬间对弟弟升起一股油然崇拜之情,王爱国电话已经跟过来了:哥,我们在花园城等你。王文杰把钱揣兜里往停车场,心里奇怪,包姐姐怎么就没想到这招。正好林烨从电梯出来,看见王文杰,问了句:东西全处理了?王文杰说是,又说还赚了点钱,林烨多看了他一眼,王文杰犹犹豫豫问:所以,要不要一起吃饭。说起来,他和林烨还没正式的一起吃过饭,林烨唯一请他的一次,他没去,林烨说以后都不会请他,还真的再没请过,也没让他请过,林烨应该是不想跟他一起吃饭。王文杰知道,其实单纯吃饭,跟谁都没关系,大家都不洁癖,两双筷子伸到同一个盘子里也不会觉得恶心,而是林烨跟他没话好说,吃饭总不能一言不发吧,总得说点什么吧,也总不能光谈工作,还得聊点别的吧。所以林烨和王文杰之间除了工作没别的可聊。
果然,林烨说,不了,你那么想花那笔钱,明天请全局的人吃东西。说完就朝自己的车走去。王文杰赶紧说还有我弟弟和老蒯。言下之意是他王文杰真的不是请他一个人,而是对方是两个人,他一人去,就得做电灯泡,而且这只电灯泡不久前刚发挥过大功率的作用,他是请林烨帮他的忙。
林烨没说什么,上了自己的车,从车窗里探出来:带路。王文杰心底小有一阵雀跃,泛着苦涩的雀跃,就像嚼甘草。
到了花园城,王爱国和老蒯已经订好包厢,王文杰和林烨便直接上楼。在楼梯上,遇到一个人,走在他们前面,王文杰觉得背影眼熟。那人在打电话,语气温柔又带着严厉:阳阳,你实在太乱来,赶紧停下,什么都不许做……你不要再说了,我就在楼梯上……对,你也看到他们的车了?……他就一草包,利害的是他丈母娘……要死死道友,你得活着……
有这么教育孩子的吗?死道友不死贫道。现在的家长啊。王文杰瞪几眼,看出来他是谁了,厅长,今天穿着便衣,一股书卷气,看上去像教书的。厅长的孩子不是不在这儿吗?抽空父子相会?唉,厅长不是没孩子吗?
厅长的包厢就在他们的隔壁的隔壁。王爱国就等着他哥哥来,好决定点什么菜,看到林烨跟着进来,有一闪而过的小不高兴,他不喜欢林烨,从开头就讨厌,老蒯不是不喜欢林烨,但也没多大喜欢,林烨的表情总是提醒他他哥哥牺牲了这个沉重的事实,总是被不断提醒亲人去世,总是件让人不舒服的事,而且王爱国也不怎么喜欢他。林烨的随意地坐下,王文杰问点了什么菜。王爱国说还没点,先看你赚多少,再决定点什么菜。王文杰把钱掏出来说,全在这儿了。王爱国看了一眼,560多,还行,没被坑。小瞎子数起钱来,一点不瞎,反倒越来越亮。
等菜上来的时间,王爱国说,哥,头面人物也在这里吃饭哦。
看到了,厅长,就在我们前面,边走边打电话训儿子要损人利己呢。
什么,公安厅厅长?今天什么日子,那么多大人物来这儿?
嗯,难道还有别人?
省卫生厅的人。就在隔壁。也不知道吃谁的请。
难道不是你们医疗系统的?
老蒯说不太像,你们最近查那个风姿健是不是动作太大,让他们直接找省厅的人出来撑腰?
林烨想了想,觉得有可能。虽然没有实际拿他们怎么样,但是调查那么久,肯定也能感觉到什么。
你们最好小心点,风姿健的老总出了名的黑心恶胆,而且这人的人脉很粗,他又很肯花钱买通关系,罩他的,不止是卫生厅的人。传说他虽然他本人不混□□,但是心腹有人就是从□□出来的。
哦?林烨喝口茶,也难怪,他的市场扩张得那么快,的确道上也要有人,能帮他尽快扫清同行的障碍。
头一个菜上来,清蒸鲈鱼,鲈鱼瘦了点,但是厨师水平够高,味道不错。王文杰夹一大块放进嘴里:包姐姐明天能出院吗?那个肇小刚还没出院,他到底是什么来头,这么赖医院里,没问题吧?
王爱国摇头:不清楚,像一个专业炒股的,天天除了下棋就是股票,可我总觉得不太像。我见过的股民都不跟他那样,都有些神经质,眼睛里透着一股患得患失,他太神闲气定,好像股票不会跌一样。包姐姐其实一直惦记福利院,她在医院也住不安稳,倒还不如回去,而且今年福利院招了二个人,她也没那么忙。
兴许人家是大户呢,有内部消息,稳赚不赔。说起来,你们医院小孩多了不少,也不是流感季节,怎么那么多小孩生病?
老蒯把挑了刺的鱼肉放王爱国碗里,开始剥虾:你也看出来了。也不止是今年,应该从去年下半年开始,肾结石的孩子就多起来,不仅是儿童,大人患病的也增加不少,而且不止是我们一家,全市的医院肾结石都多起来。
还有这事儿?
你不知道吧,第二人民医院的肾结石手术都排到一个月以后,还得靠关系才能排上,住院没有床位,连过道都住满。老蒯把虾肉丢进王爱国的碗里,几家大的医院反映过这个情况,市里作过好几次水质调查,水质并没有变太多,结石好像凭空长起来一样。
难道是盐吃太多?不是说咸吃萝卜淡操心嘛。应该少吃点咸菜。
王爱国说,哥,你这分析也太不专业了,亏你还是刑警。要真是因为菜太咸,早半年市里肯定开始健康宣传了,这又不是什么坏事,为自己造口碑多好,到现在都没见做,说明肯定不是盐的原因。
嗯,搞不懂,反正现在吃的东西不安全的多了去了,我爸还想在阳台上种菜呢,就是太忙,两根葱都能种得比面条细。这事儿王爱国知道,他爸爸王其实特地过去参观来着,回来呵呵笑:哎呀,小包没出息,种出来的葱也那么没出息,我来种,肯定倍儿粗,倍儿壮实。燕叔叔把花盆里的大蒜拔了,说,我就奇怪了,你平时连碰都不碰,怎么突然就种上了。
那几个伤员,情况怎么样?林烨点燃一支烟。没话好说,到了这里,他基本没怎么说过话,他跟王文杰没话说,跟王爱国更说不上话,唯一跟老蒯,老蒯忙着剥虾挑鱼刺,要不就说些医院的事。
营养不良,长期精神焦虑,殴打。虽然看守所里出来的,几乎都这样,不过他们的情况比一般的严重很多。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心里有数吗?
林烨掸掸灰烟灰,那么就可以肯定是跟华茂案关系很大的人。
而且是早就该死的人。
林烨看向王爱国。老蒯说他长得像燕飞,林烨没看出来,燕飞的眼睛像解剖刀一样锐利,说出的话能把人呛死,护短,缺德,还有一条,是王志文的天敌,王爱国的眼睛顶多算明亮,其实是个小瞎子,说话温和,算然两个人相互都不怎么喜欢对方。林烨同志,我们只能说他是在太脱离现实,他是没看见过燕老师的狼狈样,当然,燕老师那个样子谁都没看见过,我们,我们也没看见。
王爱国夹起一筷子海蜇头,咬得咯吱咯吱:没事儿,就是网上看到北京有个老头没钱治病,想进监狱保外就医,他们肯定是得罪什么人了,到警察的眼皮底下躲上两年,等风头过去了,回到外头也安全,只是没想到进了看守所这个三不管的地方。
林烨和王文杰脸色都变了,在市局的医院里,还是自己的范围,想动人没那么容易,王爱国他们的不过是家私营医院,等于把人放在空地上。他们居然就这么大摇大摆跑出来吃饭。王文杰差点没坐住。
老蒯擦擦手,问你们市局一年安排几次体检?省厅的人今天下午开始在我们医院体检,估计得检上四五天,没检完的人晚上就住在医院里,门外停着好几辆省公安厅的车,把病人都吓走不少。王爱国,回头怎么算体检费?
按贵了算,病人被吓走,不找他们赔,找谁赔?王爱国亮晶晶的眼睛放射出剔骨刀一般的光芒。嗯,老蒯没说错,王爱国是和燕飞满像的。不过随便一提,就和老蒯一唱一和,把生意给预约了。
省厅的检完,市局的跟着检,市局的还在检,正打算通知各街道派出所也去检,派出所的人已经抱怨上来了,还是说风姿健白给都不要的那哥们儿,又来局里办事,跟小科员抱怨:你还说你们市局福利差,这不过年不过节的给你们体检,你知道这种体检多贵吗,三千多一个人,我们这里只有所长每年能检一次,副所长都没有。小科员这次笑眯眯:哎呀,我们年轻人,能有什么大病,用得着跟老干部一样的体检吗,还不如变现呢。那哥们儿咬牙,王志文在办公室切齿:三千多一个人啊,市局一下得花多少钱啊。王文杰在给各派出所发体检通知,抬头跟他爸讲:不多,绝对值,而且这也算你的关心警察队伍身体素质的成绩,你没看报纸写的多好?
报纸上写的真不错:切实关心警察健康,市公安局组织全市警察大体检。这标题写的哈,换俩词,可以是:切实关心市民生活,市工商局组织全市菜场大整顿;切实关心下一代健康,市教委组织全市学校食堂大检查;切实关心妇女合法权益,市妇联组织全市家庭暴力大调查;……
王志文放下报纸,电话就响了:喂,小包啊。一张脸,瞬间变得跟糖心汤圆似的。包仁杰在电话有点着急的样子:队长,报纸第23版看了吗。王志文说没有,小包有什么特别的新闻吗,等我看了报纸再说。包仁杰说哦,那快看啊,队长,我星期天有空,我陪你去做肾功能检查吧。
王志文翻到第23版,很小的一个豆腐方块的一篇报道,说某国从中国进口的某品牌奶粉中检出大剂量非食品添加剂三聚氰胺成分,低剂量的三聚氰胺即有致结石作用,影响肾功能,危害人体健康,该品牌奶制品已从阿里巴巴网站上撤架。好像他们的确喝过一段时间这个牌子的,后来王爱国给他们推荐了别的牌子,就换了,其实王志文觉得两个牌子根本没差别,后面那个贵好多。王志文跟包仁杰说,没什么事,也不是必然会得肾结石,而且他们刚体检过,没问题,小包别瞎操心。其实王志文心里听到包仁杰的声音别提有多温暖,有一个人那么关心着你,为你担惊受怕,有点风吹草动就翻天的样子,那是福气。王局长的耳垂在初秋的小风里迎风招展。
你能想象王君志文一脸陶醉幸福,发丝在风中徜徉的样子吗?王文杰心中大吼一声:倒霉!窜上小吉普,出外勤去也。
这年头,犯什么事的都有,好好的大学生,干什么事不好,入侵银行系统,抹掉别人的存款记录,自己又没再那个银行开户,一个玩笑的代价就是牢狱之灾;某官员的远房亲戚,当街砸人店铺,横得,比自己当官还气焰嚣张;还有网吧血案,玩游戏就好好玩,合不来就散伙从新组队呗,非得教训人家,偷人几万块的装备去卖,还就那么忖,居然真人就在附近,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在网吧门口决斗,刺刀见红,跟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王文杰进了警戒线,案情清楚,干活悠闲还能看几眼论坛,就看见各大论坛讨论三聚氰胺问题,网上已近忧心忡忡,王文杰撇嘴,咸吃萝卜淡操心,闲的。
回车上歇了会儿,随便扒几口盒饭,又开车晃荡。
城市的夜景非常美丽,各色的灯,在漆黑的底色下,显得璀璨夺目,把天际染成绛紫,黑夜,给大地附上神秘的颜色,漆黑之中,一切都在悄然变化,小巷里有人在吃吃地笑,包厢里有人在龌龊得交易,一眨眼的功夫,手里有的,生出一心想要的,要得更多的,而表面上却还是一片黑漆漆的平静,神秘的平静,让人遍体生寒。你看得到这个城市在黑夜中诡异又带着绚烂的变化吗,但愿你能看到,因为那真的动人心弦。
王文杰很喜欢夜色,小偷也喜欢。小偷比王文杰更喜欢,至少有人是这么认为的。
王文杰站在12层高的公寓楼顶上,45度明媚而忧伤,看天上是不是真的能滴下狗血。
那天他值班,110凌晨3点接到报警,一个女孩,声音颤得厉害,说自己被困在9楼高的窗沿上。110护花之心顿起,二话不说就出警,5分钟赶到现场。然后,没辙。
没辙?9楼啊,想象的高度很适合英雄救美,但现实的高度是血腥而残酷的,一个女孩子站在20几米高的一块一尺来宽的窗沿上,紧贴墙壁,面前是神秘的瑰丽的空旷的夜色,左边一个空调外机,右边还有十几厘米宽的地儿。片儿警看到女孩的站位都佩服得五体投地,想要到她现在的位置,就必须绕过那个空调外机,也就是救人的话也必须绕过那个空调外机,一个大男人也未必敢悬空没有任何保护的这么跨过去,更何况她一个娇小的女孩子。要说还是小偷的功劳,那女孩半夜的时候听到卧室外有声响,以为进了小偷,心里怕得不行,怕小偷进卧室杀她,就急中生智翻窗躲到外头,结果等了一会儿,屋里没动静。想回去,发现回不去了,幸好手机在睡衣口袋里,赶紧打110。
楼下陆续聚集了保安,半夜没睡的市民,还有闻讯赶来的记者。民警一部分在楼下,一部分在8楼开门,2层防盗门,还有一部分在楼顶。人在惊吓中能量消耗很快,女孩快坚持不住了,必须马上从楼顶放人下去救人。刚才说了,一个大男人都不敢那么绕,几个人都腿软,王文杰也腿软。但是绳子拴在他腰上了,谁让他是刑警队长。
王文杰扒在外墙上,全身肌肉兴奋,有节律地收缩——其实就是吓得发抖嘛——干着嗓子说:你们,你们一定要把绳子抓紧。
擎好吧,下去吧您呐。
王文杰悬在半空眼睛紧紧盯着墙壁,哪都不敢看。踩到窗沿上,镫绳子,示意已经到了。绕过空调外机,抓住女孩,小姑娘绷紧的身体一下子就瘫软了,王文杰把绳子套在她身上,想让女孩先绕过去,自己在她身后保护。但女孩说什么都不敢,靠在他身上,哭得一塌糊涂,王文杰被她依靠,脚反射性往后移,差点没掉下去,吓出一身的汗。没辙没辙的,只好让女孩抱紧自己腰,抱紧,再抱紧,一边轻声安慰小姑娘没事,我在外面保护你,你不会掉下去的,一边拖着小姑娘挪过空调外机,抓着空调外机的手恨不能掐下一个个坑去,托着女孩的屁股把她弄进屋里去时,完全不觉得手臂时自己的,最后自己连滚带爬地翻窗进屋,完全脱力,坐在地板上,好半天连话都说不出。
王文杰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别说站起来,连杯水都拿不住。不过王文杰显然太低估媒体的力量。几个小时后,他就知道什么叫没有最狼狈只有更狼狈。第二天,报纸头版用“抱紧,再抱紧”为大标题,报道了市公安局刑警队长凌晨高楼勇救市民的新闻,还配发了他在窗沿上低头安慰女孩的新闻图片,两人贴得那叫一个亲密无间,废话,有间他就得掉下去了。但是在夜色渲染的外墙背景前,结合那个大标题,真是暧昧丛生。所有的人看他的眼神都不正常,见着他就“抱紧,再抱紧”,王文杰握拳瞪眼咬牙。你说起什么名不好,比如“切实保护市民安全,110凌晨高楼救险”不是很好很强大?
王志文很满意,虽然口头上说就这么点事,警校1年的内容,记者也太大惊小怪,但是笑的时候相当豪放,丝毫不介意给人看到烂掉的后槽牙。
林烨看了眼王文杰缠着绷带的手:能开车?
可以啊,今天早上我就是开车来的。
那行,你跟我出趟外勤,跳楼案有新线索。
王志文刚想跟林烨说他儿子虽然皮厚经摔,但是也得悠着点用,王文杰已经屁颠屁颠地答应了。王志文长叹:没出息!就他那样的追法,一辈子都别想了。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