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你好,堕落之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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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十三抬手揉按了下抽动的额角血管，勉强平静的冲爵士笑了笑。
“死了就一样了。”他说，“不管谁都是，连你也一样。”
“好，太好了。”爵士望着他深深的喘出一口几乎掏空整个胸膛的气息，他嘴角颤抖露出个怪异的笑，目光在张十三瘦弱的脸颊上来来回回打转，浑浊的眼珠在眼眶里颤着，“不管生前有多少区别，死时就能一样了。”
这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突然像是松了口气，他甚至抬头冲汪五漏出个欣慰的笑，礼貌的请他们到早已准备好的餐桌前落座。
小张掩饰着所有的不悦，在正对爵士的长桌对面坐下——而汪五在对方执意的要求下，仿佛一场牌局的裁判一般，坐在两人的中间，此时两腿交叠，靴子翘在桌沿上垂着眼睛大口大口的抽烟斗。
爵士唠家常一般问着他们的相处日常、生殖情况。
汪五异常有耐心的听着，不悦时也只是吹出大片烟雾，挡住博士探究看向张十三的视线。
小张挑着捡着回答，面上笑容不变。
他必须维持住眼下这个虚伪的风平浪静，给汪五争取更多的调整状态的时间。
——虽然那人在极力掩饰着，但来时路上张十三还是敏锐的察觉到对方为了抑制眼球的干涩逐渐变快的眨眼频率。
——现在不是亮出獠牙的好时机，至少要让他们两个的一个人暂时脱离对手的“局”，摸清楚局势、对手目的和底牌，才有破局的可能。
对手是原末世1号实验室最顶级的变异及改造领域的专家。
贸然对峙的最坏打算，可能是一众被做成标本的异形怪物破缸而出、尸山倾塌焦尸重焕活力，以及隐藏在整个小镇地面以上、地表以下无法预估数量的克隆体。
爵士切割着盘子里的炖肉，从遥远的餐桌那头隔着烟雾看过来，“你们两个不吃吗？”
张十三水米未尽，隔着几盘明显保留着食材原貌的炖肉冲爵士假笑。
爵士失笑着摇头，“何必做伪善者，当年在地堡里哪一个吃的不是剥离了脘病毒的蛋白质补充剂，有什么区别呢。”
汪五摩挲着烫人的烟斗，“可我们当时没得选，不是吗。”
爵士笑着点头，“没得选，说的对。”
他轻轻得折叠餐巾，擦拭了下嘴角，变回双手交叠放在胸腹处的坐姿，微笑道，“如果有一天，满世界废耕焦土，水尽粮绝，你的挚爱濒死，你们会愿意牺牲自己一部分躯壳，成为他的食物，将他拉出死亡线吗？”
小张不答。
他的深知这个问题是每一个饥荒年代里永远无解的人性困局。
爵士所说的假设并非假设。
这个世界就如一辆即将散架的生锈列车，沿着历史长河轮回的轨道，不断向着更黑暗与更崩坏的境地驶去。
辐射侵蚀了赖以生存的家园，战争封死了人类逃离地球的每一条出路。
避难所配套的生产生存设备能撑多久？没人知道。
市面上大部分的流通食物——压缩饼干、肉罐头、豆子罐头大多是末世前正常社会的残留遗产。
小张垂着眼。
当年他刚被地下城邦人道协会援助时，在教养院里日复一日做的工作就是刮掉罐头封口处的生产日期和保质日期。
——这个世界，哪怕“正常食物”也不再正常。
爵士说的那一天终将来临。
或者说，已经来临。
只是人们还在欺骗自己。
无论他们回答“会”还是“不会”，他们都将陷入漫长的自我置疑之中。
这个问题就是个钩子，任何回答都会被勾住嘴巴。
小张不会上钩，他认为汪五也不会咬钩。
“你会的，”爵士见他们不答，就笃定的说，“五号不会。”
“十三号会，实验笼里你们水米断尽那两周，我始终观察你们。他很快就选择用血液哺育的幼崽。”爵士又看向汪五，“但是你始终不会——当然我个人认为是你相较于十三号并没有太多情感——你宁可看着他们饿死，也要先保证自己活着。”
汪五暴起一脚蹬翻了餐桌，脸上是虐杀金子时都不可及的暴戾怒气，他眼睛血红微突，碾碎脚边的红烧手臂，在满地溅落的浓稠汤汁和一片狼藉的碎盘子里不断战栗粗喘。
他生生抑制住了伸向爵士咽喉的残杀之手，在嗡鸣的喘气声中颤抖着看向张十三，“我不是。”他喉咙嘶哑的几乎将血腥味可视化，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的鼓着，似乎每一个字都说的艰难，“我……我会的。”
他竟然主动上钩了。
张十三心脏一抽，在理智来不及恢复下身体就擅自行动，匆匆奔了上去，“别这样，我知道，我知道了。”
汪五表情灰败抬起手把他拥抱的手臂挡在身前一掌的位置，眼神凌乱的垂着看地面，“对不起，我去冷静一下，你放心，我不会走远，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了。”
说罢他就不再给张十三留任何挽留的机会，如同个做错事的小孩，匆匆逃离了一片狼藉的宴席。
小张心口阵阵闷痛着，坐回椅子时不忍再去看他流浪狗一样失落的背影，难忍的喘了口气。
再抬眼时神情暗沉沉，责备又怨恨的对设下圈套的爵士说，“他是个笨拙的人，你大可以冲着我来。”
“是吗？”爵士眨眨浑浊的眼睛，“呵，他不是人，你也不是。”
小张视线冰冷的闭上了嘴。
他们在僵持下静默了许久，张十三再也忍不住了，将爵士撇下起身在仓库入口的铁轨上寻到了蹲坐在那里气息紊乱的汪五。
小张跳下去，按着膝盖蹲在他的面前。
抬手一点点擦掉他额发上低落的汗，手指划过那被疤痕撕裂到仍旧凹凸不平的额角。
“怎么着了那老东西的道了？嗯？平常不是挺聪明的一人吗？也怪我不知道你这么旧了还在纠结这件事情。”小张叹了口气，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好了好了，我不怪你，从前没怪过你，现在也不怪你了。”
他一遍一遍的重复着。
每一句话间就凑过去，在对方嘴唇上落下个轻柔的啄吻。
“你愿意原谅我了吗？”汪五阖着眼，眼睫颤抖着。
“原谅了原谅了，”小张哄他，“你陪陪我好不好，你在这里，我不安心。”
汪五胸膛剧烈的起伏，呼吸急促到破碎，他像是早就等待这句救赎已久，嘴角翘了下，很快压下去，急匆匆的答应，“好，这是你说的。”
他抬手擦掉张十三眼角不存在的泪珠，然后带着略带硝石味的风将他珍惜的重新揽入怀里。
张十三鼻翼不易察觉的动了动，心中突然生出些疑惑。
他抬首看看汪五瞬间轻松起来的表情，眼珠转了转，狐疑着将询问之语咽进肚子里。
他们回去时，爵士诡异的好脾气等在原地。
汪五吁了口气，心情不错甚至说了句简单的道歉。
三人重新归位。
“没关系，我说的话对你而言很荒谬很难以理解吧，五号。”
爵士叹了口气，找到了令自己较为舒适的姿势，干瘪的身体蜷缩在轮椅里，十指交叉有节奏的轻轻扣着。
“从前的人类很多都选择会，现在的生物则很多选择不会，爱在你们的年代不多见了，在我们那个年代还挺寻常的吧。”
爵士垂下眼自嘲，“我和我爱人就是两个时代的亲历者和见证者。”
“曾经的大街小巷，熙熙攘攘，人们不吝啬一瓶水或是一汤勺残羹。”
“无论高楼大厦还是低矮破屋，每个人心里都爱着谁、憧憬着谁，家人、爱人、父母、姊妹、同胞或是同志。”
“哪一年？”小张突然问。
爵士笑笑，“我出生在末世前的2020年。”
汪五敏锐察觉到了聊天的走向，表情阴沉了下去，“老东西我早几年饶你一命，你临死求着要见他一面，今天也算是圆满了，见面不道谢就算了，还反过来恶心我？别越界了。”
小张心中狐疑骤增，怎么这两人还有这一出？
爵士临死要见他？这是哪跟哪。
张十三胸口快速起伏，头也不抬的对汪五说，“你先去旁边抽些烟，”小张眼神定定的落在盘子里，“我有话单独问他。”
汪五嘶哑的说，“不。”
张十三难得执着，抬手一指火车方向，“快去。”
爵士微笑着看二人，“让五号听听也行，听不下去了再离席也行。”爵士莞尔，“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这个世界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对吧？。”
爵士如做学术般一步步拆解着，“第一点，世界走向异化的坐标点是什么？”
“不是几个核大国纷纷启动报复性核打击的那一刻，也不是蘑菇云升空，一个又一个大型城市瞬间湮灭成粉尘焦土的时候。”
“辐射蔓延至全球，变异迅速产生，只用了短短一个星期。但当时的异化只存在于基因里。”
“真正的走向整个社会的异化，是人们开始思考人类与怪物究竟如何界定的那一刻。”
“一个躯壳是人的怪物和一个怪物躯壳的人类，哪一个是人呢？”
“被真菌感染的夺走思维但外观还是人类、传统意义上属于传染病的的“活丧尸”算人吗？”
“那被辐射影响做巨人观长出肿瘤、但是思维符合行为逻辑的畸形体，算人吗？”
“核辐射对基因的改造是随即的，是不可控的，不是说你身体含的辐射量低，你就能逃过或者幸免于变异。”
“处于辐射潜伏期下一秒就要畸形变异的算人吗？”
“半兽者、变异者、克隆体算人吗？”爵士叹了口气。
“无法界定。”小张喃喃，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是的，无法界定。无法界定带来的后果就是人类世界的社会矛盾垂直分裂至每个人。”爵士摇了摇头。
“哪怕是在造物地堡，我、柳博士、上尉和其他掠夺者都常常因为这样的问题发生剧烈的冲突——柳博士在战前是我爱人同学科的学妹，”爵士提起这个名字时有些轻蔑，“她和我爱人认为必须要将人与怪物区分开。”
——“我则认为，人类早已灭绝。”
“你不是人，他不是，我也不是。”爵士衰老的手指向自己。
“严格来说，从我们堕落入废土的那一天起，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这种生物，甚至不再存在两个同类的物种，正如我之前所说，核辐射对基因的改造是随即的，是不可控的。”
爵士手指挥向仓库里囚禁形形色色变异人的水箱，“几十年后的今天，我已经证明了我自己，这里的变异体，哪怕变异都来自同一组生物组织，也复刻不出一组同样的基因。”
“但最初时，他们更专注于基因改造，痴迷于变异人与人的根本差别，认为变异体和人类的区别在于自我意识的清醒程度和心智失控的程度，这点五号很了解，毕竟是柳博士的实验体。”
“失控。”小张慢慢皱起眉，看向烟不离手的汪五，狐疑，“烟草——”
“过量注射人群的缓制剂，地堡事件后幸存下来的柳博士实验体大部分都选择主动跟着我，大部分是因为这个。”
爵士笑笑，“五号手里的算是我提前预支的谢礼。”
汪五怪笑了一声，咬着烟斗仰天威胁的冲博士吐出一长串圆头圆脑的泛蓝的烟圈，“你话太多了老东西。”
“什么的谢礼。”小张感觉到一丝微妙的异样。
一个联想从脑海里飘过被他瞬间揪住，那是他们刚从地堡逃出来前往“猎户座”地下城邦的路上，汪五手里突然多了这个骨头烟斗。
当时自己担忧着孩子只草草问了句是什么，汪五怎么回答来着？
——“开胃菜。”
——在他们暂时落脚的阴暗废墟里，多日心情不佳的ALPHA难得有了点表情，靠着不断渗进酸雨的污秽墙壁，露出个阴恻恻的笑，“一点甜头罢了。”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你好,堕落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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