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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你好,丧家之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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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故事开始在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的人类还维持着和平的假象,各国的利益集团挑选着适合用来博弈的棋盘,在异国他乡玩着代理人战争。
战火被控制在部分地区,烧得凶猛,却也被舆论和强权隐瞒在一片祥和的幕布之后。
14岁的少年意气风发,踏着遍地梧桐叶,背井离乡奔向异国的顶级学府。
他和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他来自积贫积弱的战火坟场,肤色和弹孔、口音,都成为异国人冠冕堂皇歧视他的理由,连最廉价的临时工作都常常被以“别是人体炸|弹吧”的理由无故开除、克扣工钱。
同族人也讨厌他,因为他不信教、不虔诚、不信安啦。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他守着自己的信念,向着逐渐走向阶级固化、种族歧视严重的学术界发起挑战。
第一堂课上,这个浑身带着鱼腥味、临时工作围裙都来的及摘掉的穷小子,站在古典雅致的教室里,展露锋芒,眼神毅然,向着前来为导师做助教授课的学长提出尖锐的质疑。
成绩优异的学长比他年长4、5岁,面孔是仍带着点稚气的英俊棱角,俏丽的眉梢眼角带着多年养尊处优,有些高傲、有些冷。
站在讲台上向下看时,像极了垂眸的神像,带着神圣的香气,眼神中是冷漠和对愚者的怜悯。
可穷小子毫不怯懦,眼神中燃着火焰。
“你最后一个额外的问题是什么?”学长眨了眨笼在浓密浅金色睫毛后的眼睛,“还想挑战我吗。”
“最后一个问题,我想追求你。”穷小子郑重的说,“我要追求你。”
学长双手插在白大褂的衣兜里,对着这个明显与自己不同阶级的挑战者展露笑颜。
那一瞬间,冰消雪融,繁星升空。
“不是问句。”他嘴角翘的弧度很好看,“不过,好的。”
最初或许各有目的,为了各自挣脱身份的束缚、为了反抗世人口中的阶级、为了互相愚弄,可是后来他们还是相爱了。
世界局势开始愈加僵化时,他们背负的枷锁与抨击就愈加沉重,哪怕整日沉浸在实验室里也常常被人区别对待。
可学长会说,“我或许有爵位,但你的灵魂,让你即使贫民窟里也是最高贵的爵士。”
他们纠缠了太多年,从一个永远追逐着另一个,到慢慢并肩前行,一路磋磨不断,年龄、背景、家庭、阶级,再到后来分别跟随不同的导师、选择不同的研究项目、分别为两个不同阵营的国家服务。
学术上,他们永远锋芒相对。
可回到仅有两人的小家里,面对简单的陈设,最朴素的饭菜,他们又能头颅相抵互诉爱意至深夜。
他们没有孩子。
哪怕二人作为人造omega的协助开发者,身先士卒第一批接受了ABO分化疫苗的改造,也拥有更多特权能拿到各种促孕的针剂,可他们始终没能怀上孩子。
爵士伸出如枯枝般的手指,碰触克隆体的眼梢。
他的指腹一碰,那里如同花蕊般卷翘的浅色睫毛就微微颤抖,带来轻柔的触感。
已经没有人能与他共享曾经的回忆了。
爵士心中长叹。
可他也不愿与别人分享那些仅有的美好记忆。
算了,算了,还是藏在心里,带入地底吧。
他冲克隆体笑了笑,抬起头看向张十三二人,声音逐渐平静,“等我说完吧,等说完最后一点,你再开枪也来得及。”
张十三被汪五双手扣住搂在胸前,背靠着ALPHA炙热且厚实的胸膛,手中已经上了膛的|漠之鹰仍在颤抖,枪管滚烫——他在听到“卵”字之后便失了态,爵士脚边一圈深嵌的弹痕,就是他无处发泄的怒火与理智碰撞后的产物。
张十三食指仍搭在冰冷的扳机上,语气生硬,“说。”
“最后的,我是如何走向异化的。”爵士眼神决绝道,“三个坐标点,热核大战的南极庇护所、末世避难期的地下城邦、黑暗掠夺期的造物地堡。”
“首先是南极庇护所,核爆的带来的可不制止是辐射和焦土,动物、植物、土壤、气流、降水、潮汐、地壳运动,自然环环相扣,全部剧烈变动,南极迎来极寒,号称能抵抗外星生物的庇护所也抵不过磁场的诡谲异变。”
“南极攻克点是人类自身,全力协助军|方为了更有效的战争,开发普世疫苗1型,快速推进特质提升和结晶化的人体实验。北极攻克点是逃向太空,现存的航天技术在第一波核弹攻击下就全部湮灭了,需要从头重建学科、建造、实践。所有人都指望这些有着崇高理想的科学家成为全世界共同的救命稻草,本着人道主义,为全人类燃烧生命。”
爵士突然死死扣住轮椅,“可科学无国界,难道科学家也无国界吗?!国家对国家、种族对种族、个人对个人、阶级对阶级,仇恨早就在每一个人心里生根发芽,只等着在最绝望的时刻爆发。”
“南极这边常常被扣上反人类的帽子,舆论导向把我们塑造成比辐射更可怕的异变制造者。”爵士轻蔑的笑笑,“可北极又怎样?逃离太空?有实力带领人类逃向太空的国家哪个不是这场战争的罪魁祸首?没有实力的国家又哪一个不是助纣为虐者和坐享其成者?导弹和航天同样相辅相成,谁在这场热核大战里是无辜的?可他们就是在互相抱怨着,直至持刀相向。”
“人类又一次因为内斗毁掉了逃离地球的出路,这一次是永远。”
“断水断粮比相向中来的要快,先是实验动物、然后是皮带、靴子、书籍、研究报告,连砖缝里的灰尘都被人争抢着舔的干干净净。后来就只剩人了。”爵士眼缝里再一次渗出泪来,这次被他关节抵着眼角生生的忍住了。
“我爱人的出现‘储物箱’的变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起先是长出了第二个肝脏,可我们不敢让任何人知道。”他睁着湿红的眼睛,看向张十三,“他做了和你一样的选择,就那么毅然决然的,偷偷地保全着我们两个的性命。”
“可他们还是知道了,逼迫他、威胁他成为食物来源,他……”老人干瘦的胸膛不断颤抖,气息支离破碎,“他像个羊羔一样被人就那样按在实验台上,那些人没有感恩甚至把他被当做可以品头论足讨论滋味儿的食物,起先是增生器官,可饥饿和贪婪是疯狂的,既然已经突破了心理防线那么别的身体部分又有什么区别!”
老人按着阵痛不断的心脏,呼吸急促微弱,“所以我做了选择,我连我爱人的躯干都吃掉了,其他人又何不可。他们把他当做食物那一刻起,他们在我眼里也只是食物了。”
他用着最微弱的气声说出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怨恨之语,浑浊血红的眼珠在层层叠叠的眼皮皱纹后抬起,看向汪五,“我和你,我们两个做了同样的选择,不是吗?”
张十三感受着汪五呼在自己发旋上的炙热呼吸猛得滞住了,随后伴随着身后胸膛的剧烈震颤,汪五握着自己手腕的大掌几乎捏碎他的皮肉和骨头。
张十三狐疑意遇抬首探究他的表情,立刻被汪五抬手死死按住头颅。
他只能感觉到身后人浑身的肌肉都绷得死死的。
“没有这回事。”汪五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安慰道,可他声音里的怨恨与威胁已经藏不住了。
“从十三号决定让孩子抿掉他伤口上的血珠从而救活几乎饿死的孩子的那天起,你难道不是夜夜都在盘算着怎么杀了那小子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十三号睡着了,你们的孩子睡着了,可我还看着呢!”爵士一字一句的抖露着真相,“你和我没有区别!”
张十三猛得挣开了几欲将他手腕捏得粉碎的手掌,迅速退了几步掏出汪五牢笼一般的怀抱,震怒又不可置信的敌视这个突然变得陌生的男人。
汪五胸膛快被暴怒和疯狂撕裂,他抬起赤红的眼睛时同时冲着爵士拔枪,神色满是癫狂与暴戾。
爵士的动作只比他慢了一瞬间,藏在膝盖毯子下的枪是早已上膛蓄势待发的,只等着这一刻!
只不过他的枪口,是指向自己的。
“让我说完。”爵士的用枪死死抵着遍布皱纹与老年斑的脖子,那里是下颌与咽喉的交汇处,一枪下去,子弹变回贯穿整个头颅破天灵盖而出,他嘶哑的威胁道,“否则你什么也得不到。”
两个同时暴怒的ALPHA都不再压抑自己的信息素。
他们如同两个誓死搏斗的猛兽互相威慑,封闭的仓库里威压仿佛有了实体,带来令人战栗的窒息感。
“你就是个自卑又自私的可怜虫!暴怒、残酷、奸诈都是你用来欺骗自己无能又低劣的保护伞!面对旁人时你从不犹豫,你知道根本没有谁贵谁贱之分,自傲到不可一世!可你看向最爱之人时,不管你再怎么洗脑自己,你都知道和他在一起,你根本不配!你深知他人说的都是真的,你和他比就是低贱的,因为你甚至连爱一个人的能力都低他一等!”
爵士的声音像是砂纸上面磨铁板,凄厉刺耳,扎在人的心头肉上,疼痛酸软,他像是咒骂着汪五,又像是咒骂着自己。
“所以你嫉妒、憎恶、怨恨着他。”
“怨恨他曾经有过的幸福和愉快的生活,怨恨他为什么美好的像是个高不可攀的神明,怨恨他赐予救赎的同时赐予你无时无刻的心惊胆战!你害怕他消失、离开,害怕到宁愿他受过所有你受过的苦,宁愿他遇见你之前过着绝望的日子这样你就也能成为他的光!你想拉着他和你一起沦陷,最好一起困进不见天日的泥潭里永远都只有你们两个人不要出来。”
“你憎恶着,憎恶他分出精力看向旁人,憎恨他有太多无处安放的情感向无数人挥洒,轮到你时就仿佛是施舍,又嫉妒他分给你那点就足够骇人,骇人到你用尽全力也只能做到不及他百分之一的爱意。”
汪五仍持着枪,可整个人却灰败了下去。
他从没这么绝望过。
在不见天日的囚牢里没有,奔赴刑场赴死时没有,踏上前路迷茫的寻找之旅时也没有。
可现下,他在被人活生生的解刨胸膛,向着惊惧惊愕的张十三,向着这个最不该看到他内心阴暗角落的人,展示着附着在心脏与灵魂里的跗骨之俎。
——看啊,我就是这么一个不配得到爱的人。
汪五枪口偏了偏,慢慢的、慢慢的垂下了手臂。
他看向张十三,赤红眼睛里满是浑浊的感情。
湿润的眼珠咯吱咯吱作响,向着爱人献上自己唯一一次低到尘埃里的哀求。
可是张十三没有看他,垂首看着地面上的盘子。
汪五觉得心口的阵痛到难以呼吸,他从未觉得自己这么无力过。
他觉得他好像要永远失去他了。
哪怕这次没有生死将他们隔开。
爵士抹掉嘴角咳出的血沫,他的情况比汪五好不到哪里去,也被无尽的自我折磨几乎撕裂胸膛。
他缓了缓接着说,“当你发现他带着一种不自知的自毁去爱人时,你自卑极了又怨恨极了,因为你发现你做不到,你还发现原来自己所谓‘不沦陷’的不吃不愿,在对比了他之后,是在道义道德掩盖下不自知的冷漠,你做不到和他一样,你便又觉得低到了尘埃里。”
“所以你想让他和你一样,用逼迫残忍的让他接受你的观点,把他拖到阴暗的角落和他永远一起呆着。”
“可我没有这么做不是吗。”汪五对着垂着头只能看见发旋的张十三说,“我没有做。”
“从你动这个念头的那一刻你就或已经做了和我一样的选择!”爵士痛苦的嘶吼,“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想要换掉你!当你和我一样时,你就只配我这样的人生!你还会连带着把他拖着,连累他,和你一起在无知之中走向最悲惨的结局!”
“十三。”汪五绝望的低声唤,“抬起头,你看看我。”
“五号,你看看我。”爵士瘫坐轮椅上,五官痛苦的抽搐着,“你们看看我。”
“闭嘴!”汪五厌烦至极,在暴怒中连开数枪将爵士膝盖以下打成肉泥。
克隆体在枪响之前就被推到了一边,爵士坦然的任由躯壳被击的粉碎。
他像是早已料到了一般,甚至转着扭曲变形的轮椅试图向着汪五方向靠近。
“你们要和我们一样吗?”
爵士执着的问。
汪五眼睛里染上癫狂的极度恨意,抬手便要给他眉心来一枪,可张十三开口了。
“别。”他的omega仍旧垂着头,抬手一指火车方向,向打发讨人厌的流浪狗一样,只说了一句,“走开。”
那平常柔和的声线此时嘶哑微弱,听不出是因为哭过,还是已经完全心灰意冷。
汪五身躯猛震,额角青筋不断抽动着,宽大肩背塌了下去。
他紧绷的下颌颤抖着,被紧咬牙关的动作强行制住,可还是暴露着微颤。
他战栗着从胸膛里吐出一口气息,高大的身躯岣嵝了下去。
他转身离开了,像只丧家之犬。
他知道,这次不会再有人说着“原谅你了”赐予轻吻和拥抱,将他从黑暗中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