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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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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竹桃
这一日难得清宁。老和尚上天诵经去了,甚至贺琴那边也毫无动静,我在房中闲了一整天,心里空落落的,倒有些不习惯了。
直至薄暮时分,方有个草头神前来谒见。
这草头神看着十分面生,蓄着两撇八字胡,只梳个抓髻,俨然一副道士打扮,却信誓旦旦地报与我说,是贺琴的一位老相识。
这老相识一进门便开始东张西望:“尊府仙气忒重,反挡着些日头了,姐姐可与右护法说说。”
我勉强拱手道一声:“失瞻了。”将信将疑地引他到小花厅。
那道士乖滑得很,在厅中听得贺琴的脚步声,迎头便是三个大拜,并惴惴然奉上一坛子酒:“右护法可是有阵子没来了。”
贺琴面无表情道:“我不是右护法。”
道士干笑几声:“踏月仙君威名远震,小道……”
贺琴打断他:“你是?”
我垂手立在贺琴身边,禁不住一阵暗笑。却原来是这么个相识法儿,真真长见识了。
那道士闻言急道:“仙君竟忘了么?小道不才,依稀记得仙君从前是极爱敝处这种陈年老酿的。”见贺琴微微蹙眉,似有所动的样子,便又讪讪赔笑道,“还常常带着一位仙女娘娘哩。”
最末的那句倒新奇得很:魔头与一位仙女娘娘?大造化了!
贺琴却只抬头瞥一眼:“是么。”
那道士忙不迭顿首道:“上回娘娘走时特特吩咐了,取夹竹桃的蕊儿作个引子,小道依着方子一字不差地做了,足足封了一千年,也取个诨名叫醉竹桃。”
贺琴冷冷道:“搁着罢。”
道士继续大献殷勤:“这醉竹桃虽比不得瑶池仙品精致,给仙君换换口味也是好的。”
贺琴嘴角一抽,终于笑了一声:“送客。”
那家伙竟浑然不觉,出了花厅仍不忘回头添一句:“仙君若是喜欢,只消递个帖儿言语一声,小道自遣人送来尊府上。”
我听着实在头疼,索性念动真言,一气儿召来七朵乌云,重重拱卫着,送这祖宗回去了。
贺琴只静静坐着,我便同往常一样,将他平日用的一个翡翠耳杯呈上来,收了托盘悄然退下。
他忽然出声:“我准你走了?”
我只得站住。
他伸指往杯壁上一扣,那玉杯便顺势滑出去,刚巧顿在桌沿,正是满当当的一杯,款款地散着馥郁的香气。
贺琴道:“坐下,陪我喝。”
我迟疑着在他对面落坐:“我,我不会喝酒。”
贺琴轻笑一声,拿过玉杯在手里轻轻捻着,竟连着捻出一模一样的十只,搁在桌上齐刷刷的一排,都满满地盛着酒。
他看我一眼:“试试。”
我没奈何,只得端起一个杯子,闭着眼睛仰头灌下。
没提防他还问一句:“如何?”
我哑然。方才喝得太急,咕咚一口吞下去,只觉得肚里冰冰凉凉,倒是十分惬意。
我张了张嘴,讷讷道:“好,好喝。”
“好喝,”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道,“什么滋味?”
我支吾了半天,索性说道:“没滋味。”
他莞尔一笑,又推过来一杯。
娘诶,无缘无故笑成这样,八成没什么好事。
我慢慢吞吞地挪手过去,又慢慢吞吞地举杯移至唇边,见贺琴仍满面春风地盯着我看,只得狠狠心,一口咬住杯子。
罢罢罢,若是一会儿发起酒疯,借个浑胆在魔头面前好生闹他一闹,妖精我也算落个功德圆满,不枉此生了。
不过这醉竹桃经他方才这么一匀,酒味不那么重了,反而清洌洌的并不醉人,有几分果酒的甘醇,带一点点的苦,细细品来倒也别致得很,却分明不像贺琴的口味。
贺琴握着一只玉杯,扬手将酒洒在地上:“以后你就这样罢,变来变去的也烦。”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那么我这封印一事,就此了结了?
忽听闻窗外哗啦一声,我想也没想便飞身上前,却堪堪扑了个空,眼见着一个雪白的身影箭一般冲将出去,在半空雄赳赳旋了一圈,倏然消失,只余了窗棂上一封薄薄的书子。
我认得,那是只雪鸮。话说妖精我在太华山时,曾与这类生灵打过交道,至今仍记忆犹新。雪鸮个头不大,性子却凶残,莫说与寻常的走兽争食,连天上最凶猛的老雕也敢吃。
“这招钝了些,下回教你个中用的,”我正想着,贺琴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后,长手一撩,便将书子拿在手中。
他拆开信看罢,只冷笑一声,直接掼在地上,疾步朝外走去。
走到门口他又顿住:“酒太凉,拿去热着,等我回来。”
我应了一声,目送他出门,瞥见落在角落里那张薄如蝉翼的纸,耐不住好奇,便捡起拆开来看,只见正中央赫然是鲜红的一滴,像是刚沾上去的血,旁边只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可惜我一个也不认得。
我搓指点个火,想了想却还是一口气吹灭,将那张纸折起来,悄悄收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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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日,我原打算这天腾出功夫,去祷过山拾掇拾掇妙悟的地界,权当给老和尚赔个不是,只是贺琴连着数日未归,甚至半点音信也无,我并不敢擅离踏月阁。
话说这六日来,妖精我谨遵贺琴嘱咐,将那坛醉竹桃舀出来烫了又烫,直熏得漫山遍野都是那股子沁人心脾的酒香,整个踏月阁却依旧是阒然无声,天色也日渐晦暗,乃至黑黢黢的同半夜三更也似,连个雀儿都飞不来。
我实在闲得发慌,便举着那把硕大的七彩羽毛掸子,又里里外外地忙活一通,偶尔觉着累了便停下来,掏出怀里那封书子瞅瞅,只是除了上头一滴业已红得发黑的血痕,再瞅不出旁的什么花样来。
于是我暗自琢磨着,这位魔头仙君该不是作孽太多,叫人悄没声息地谋了罢?
我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惊,恰逢外头东南风过,带来一阵生人的气味,我便提着掸子跑去开门。
来人岁数不大,模样生得齐整,衣服也十分挺括,却光着个大脑袋。
我不由失笑。前些天方送走个酿酒道士,今日又来个嫩皮和尚,不知又来聒噪什么。
我略行个礼,问道:“小师父,有事么?”
那小后生却是微微一怔,遂红着脸回礼道:“我不是和尚,我是来找踏月仙君的。”
我道:“我家仙君不在阁中,你改日再来罢。”语毕,正要掩上大门,却被他一把挡住。
那后生年富力强,却只抵着门板站在外头,与我软语相求:“姑娘且行个方便,让我进去等罢。”
我自然不能答应:“仙君回来要怪罪的,你莫为难我。”
小后生倒是个老实人,慌忙松了手解释道:“我父王去了上清天弥罗宫听讲,我好容易溜出来,请姑娘千万替我传个话儿,就说招摇山朱雀族太子七寻,有要事求见仙君。”
我见他谦和有礼,言辞也恳切,便应了下来。
他走两步,又回转身道:“我明日还来的,劳烦姑娘了。”
这后生走得一步三回头,十分不甘的样子。我不禁摇摇头,心说你这位踏月仙君,还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
我关上大门朝里走,又听闻一阵咚咚的捶门声。
话说这踏月阁素来冷清,几乎百年不曾有客的,近日却是怎么了?
我才拔开门闩,就被人从外头猛一把撵进来。
我被撵个踉跄,定睛一看,却是上回引我去思疚崖的那个小槐树精。
我骂道:“冒失东西,没见这是踏月阁么!”
槐树精慌忙跪下:“小的不是有意冲撞,姐姐快请仙君出来罢!”
我提着掸子道:“嚷什么,仙君有事出去了。”
槐树精闻言,急得话也说不利索了:“那您,您且去看看罢,不老泉!祷过山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