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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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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脚蛇
隔天便有大事。
说是那玉清天上的元始天尊,请了文殊菩萨在弥罗宫主持一场大法会,并将帖子下到诸天诸地各名山灵洞水府泉宫,遍邀列位上圣高尊真仙圣众,伴着那日月星宿风云水火,为天下生灵齐诵经书千部,不眠不休统共七天七夜。
妙悟临行前还问我:“去不去?”
我摇摇头:“我不会念经。”
妙悟笑道:“反正他不去,你悄悄跟着听些道理,也好消消业障,添几分功德力……”话才说到一半,老和尚那握着檀木珠子的大手就顿住了,“仙,仙君。”
贺琴倚在门口,笑意吟吟的,倒显得十分祥和。
话说回来,其实去不去,都不是妖精我说了算的。
贺琴径直朝我走来,蹲下身抚着我头顶,一字一顿道:“很好。”
我抬眼与老和尚面面相觑,都不知魔头仙君口中这句没头没脑的很好,是很好,还是很不好。
贺琴忽然回头:“还不走?”
妙悟二话不说,抓起褡裢便夺门而逃,余下妖精我孤身一个,眨巴着小眼应对魔头。
魔头饶有兴致地打量我一圈道:“变来我看看。”
我说:“啊?”
贺琴笑道:“他不是帮你解了封印么,为何还这般模样?”
我即刻明白过来,牙齿也格格打战了:“小的不敢!”
他冷笑一声:“要我说第二遍?”
我无法,只得闭着眼睛念动真言,化作人形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他单手抵起我下巴,仍是浅笑着,另一手早已持起那柄流星鞭往我脖子上绕,一圈接一圈,慢条又斯理地,却丝毫不卡着我脉息,只绕得我魂飞魄散,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直绕了七八圈,他才停下手来:“伤没好利索,不要乱跑了。”
我小心翼翼地探他口风:“仙君……”
他手上一扯,那鞭子便生生紧了一圈,恰勒得我喉管咔哒一声,我慌忙改口:“贺琴。”
他松了手,忽然凑在我耳边低语一句:“苍玉的弱点,在他腋下。”
我刚想说话,他却已经站起身来,只扔给我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还一弹一弹地死命挣扎。我抓在手里仔细一看,居然是妙悟那只养了差不多两百年的独眼四脚蛇。
贺琴道:“弄死它。”
流星鞭尚缠在我脖子上,冰坨子一般冷得刺骨。
我不由微微叹气。
话说两百年来,妖精我在这里的名声可不太美。恶事我做尽,威名他占全,因此这附近的小妖小怪们,也同怕贺琴一样地怕我,背地里骂我狐假虎威的话,也说得不错,虽然妖精我这个威假的,实在有些无奈。
我向来没什么大挂碍,不过被他制着一条命罢了。
只是今日这一桩恶事,却叫我左右为难。贺琴的命令向来下得确凿不二,做得干净利落自然最好,稍有差池便搭上一顿打,再离谱些便往死里打,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可老和尚平日待我不赖,我又如何下得去手?
那小蛇被我施了术法,定在地上动弹不得,只睁着一只独眼愤愤然瞪住我。贺琴那柄流星鞭在我手中握着,硬邦邦的十分硌人,我头一次使这东西,总不免有些哆嗦。
我兀自盘算老半天,还是不打算冒太大的风险,只思忖着是否该留他一个全尸,供妙悟日后缅怀爱蛇之用,不料后脑勺挨了一掌,手中的鞭子便被夺了去:“解了封印,你不说做些善事,反倒在这里害人性命了?”
我抬头一看,居然又是那个苍玉。
我恼了,这家伙是喜欢夺人东西还是怎的,总来搅我的事,有完没完了?
我说:“你来做什么?鞭子还我!”
他高高挥着鞭子,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势:“早知你是这么个恶毒心肠,我才懒得来看你。”
我奇道:“这位上仙,哪个稀罕你看来着。”
苍玉黑着一张脸,讷讷不语。
我们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在踏月阁前站了良久,最终还是那家伙耐不住,拈指念一句诀,发力将流星鞭往地上一抽,正抽着那小蛇的尾巴尖儿,破了我的定术。
我不由上前一步,却被他人高马大地挡个正着,我挣他不过,索性也不挣了,只眼睁睁看着小蛇火急火燎地跳进草丛中,霎时没了踪影。
这厢苍玉却还张开了双臂死命来拦,惟恐被我钻了空子,流星鞭被他一只大手握着,堪堪亘在我眼前,惹得我一个哆嗦。
要不了多久,贺琴便会笑得花儿也似,举着这好物件与我例行一训。
罢罢罢,妖精我是条欠打的命,横竖是没的救了。
我说:“跑都跑了,你不必白费力气。”
苍玉放下手,面色也柔和了些:“好好的,你为何要同这小东西过不去?”
这话却是了。好好的,他为何要同妖精我过不去?
我懒得理他,只探出手去他那里抓那柄流星鞭。
他却手一背:“小妖精,问你话呢,是不是贺琴叫你做的?”
我依旧不答,只牢牢盯住流星鞭绕过去。
谁知他再将手一抬:“啧啧,气上了?”
我彻底怒了,正琢磨着朝哪儿狠狠咬他一口,忽然见他抬着手臂,不禁想起贺琴方才说的那句话,鬼使神差地念动唵字咒,伸手朝他胳肢窝猛力一戳。
苍玉瞬间变了脸色:“你,你……”却只来得及长手撩一撩,便倏然化回真身倒在地上。
话说这家伙的生猛劲儿,我也有幸领教过,因怕他耍什么花样报复,憋着气足足把咒念了三十来遍。他起先还扑腾几下,后来便只是一动不动地躺着,竟像是昏过去了。
我小心翼翼地爬到他身边,拾起落在旁边的流星鞭,又忍不住轻踹他一脚:“喂。”
他仍是毫无反应。
老和尚又不在,我便心虚起来,挪过去探一探他脉息,却还是有的。
菩萨在上,我不过一时气恼,想给他点颜色看看,结果太过小心,将这颜色泼得一发不可收拾,愣把人给弄昏了。
我灵机一动,想起从前我这么不省人事的时候,往往被贺琴一鞭子抽醒,疼是疼了些,但却管用得很。
我兴冲冲地一抬胳膊,不期然被人扯住了鞭子。
来人身姿挺拔,着一袭素袍,惯常的面色无澜,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势,叫我堪堪没了底气,只怔怔地看他搀起苍玉那个真身大鸟,连句“仙君”也说不出口。
话说妖精我见这位左大护法,前前后后不过三回,他清俊则清俊矣,却每每面无表情,好似玉兰花打着包骨朵儿,兀自藏着万般婀娜态,只淡淡地散着香儿,也终有缺憾。且说他一贯淡然,却愣是淡出个冰凉彻骨的滋味,乃至妖精我恍恍惚惚的,竟觉出些许失落的意味来。
直至他将一柄流星鞭递到面前,我才回过神来,忙跪下身祝道:“见过左护法。”
他也不应只字片语,见我不去接,便把鞭子轻轻搁在旁边,搀起苍玉绕过我,一言不发地走开。
我心知自己闯了大祸,捡起鞭子转过去,又唤了一声:“左护法!”
景岚住了脚步侧过身来,终于淡淡道:“贺琴过几日便回玉清天,不可能再带着你,回自己的地方去罢。”顿了顿又道,“你起来,不用跪我。”
我愣在原地,尚有些转不过弯:怎么,倒是我赖着那魔头讨打了?
“谁说我要回去?”
头皮一紧,我便被贺琴揪住头发,连人带鞭一并扯起。
娘诶,妖精我如今化个人形,怎么也是这般待遇。
贺琴看我一眼,把我扔在地上:“小丫头不懂事,得罪了。”
景岚纹丝不动,只冷然道:“你留神些,天尊下的令,不要玩过了头。”
贺琴大笑:“我踏月生来便是这个玩性,何曾怕过什么,左护法不必忧心。”
我听着有些惶然,原来名位亲近,却不一定非得称兄道弟。譬如眼前这两位仙君,说是师出同门共事多年,言语间却都带着冰凌子,硬邦邦地不甚款洽,看这阵势,保不齐还会打起来。
景岚道:“一千年了,你要记恨到何时?”
贺琴却漫不经心地一笑:“你不怕耽搁了苍玉么?”语毕,念动真言召来祥云,“送你一程,权当赔罪。”
景岚欲言又止,最终却将不过贺琴,只敛了面色道一声:“保重。”便带着那只彩色大鸟,踏云而去。
那袭素袍在云雾之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我便暗自琢磨着,是时候腾出手来教训我了。
谁知贺琴这回却是半点都不恼,掐着指头只是笑:“很好,很好。”甚至没有丝毫抽我的意思,真是慈悲之至,幸甚至哉。
可饶是他今日表现得这般慈悲心肠,我都免不了心里一阵七上八下。娘诶,实在是打怕了。
我提心吊胆道:“小的不才,叫那个四脚蛇跑了。”
他却一鞭子抽在地上,应个不太着调的话:“苍玉太猖狂,挫挫他锐气也好。”
大抵这个很好,才是真的好罢。
我松口气,傻乎乎地点头:“是。”
“是什么是?”贺琴轻笑一声,“你若有本事惹恼扶风那尊圣人,我便放了你。”
我闻言一怔,随即心花怒放。
话说那位仙号扶风的冷面仙君,果真就同风一般凉意飕飕,看着不苟言笑,想必不是个好脾气的,且妖精我方才伤了他的坐骑大鸟,这新仇还是滚烫烫的,又愣着头去顶撞一番,惹恼他倒也容易得很。
只是我有点担心,万一这厢贺琴放了我,那位又上门寻仇,可怎么是好?听说他手中那柄绝尘剑乃旷世神器,削铁如泥,斩妖同切豆腐一般省力,丝毫不比流星鞭逊色。
神仙毕竟是神仙,并非凡间那些捆风的瞎道士,两个都这么能耐,我是哪个也打不过的。
贺琴收了鞭子,却又屈指敲我一下:“你讨打么?以后不准跪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