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二章 ...
-
托付
我窃以为他俩来得非常之准当。
真是，再准当没有的了，千钧一发，十万火急，救人不都得这样？妖精我半边脸恰蹭着地皮，便被他给拦腰提上来了。
眼下这只手也白皙修长，也这样孔武有力，紧紧地扣住我，一路驾云登回到踏月阁前，若不是那股莫名的幽香与一袭素色长袖，我几乎要以为是贺琴。
这只手却没有将我直接扔在地上，不过轻轻一托，我便半躺下来，正看清身后那人的脸，是那位冷面护法无疑；而他另一手还拎着一个，居然是气息奄奄的贺琴，鲜血淋淋细汗涔涔，衬得平日一张桃花玉面毫无血色，却愈发莹白剔透，同水晶云母一般，实乃百年难遇的奇观。
苍玉在旁边拧着眉头：“至于么，不就破个相？”眼角一瞥，眉头拧得更紧，“啧啧，小胳膊断了也别想不开呀。”
自此我认定这小子说风就是雨，大抵是个急性子，也没必要再费力解释。
那厢贺琴已经醒来，煞白个脸咳嗽半天，却仍旧抬头笑笑，声音虚得像游魂：“劳累你又救我，可惜算不上什么功德事。”
景岚转手在他湿漉漉的背上一抵，微微变色：“谁伤的你？”
贺琴倏然一笑：侧身挡开他的手，“想必天尊也召了你，怎么还不走。”
景岚不动声色地，却又伸手抵着他背：“我等你一起去。”
贺琴微微僵住，沉吟良久：“景岚，托你一件事。”
景岚点头：“你说。”
贺琴低头咳了几声，又轻声说道：“小妖精你认得的，替我管两日。”语毕转眼看过来，我当他有什么话要吩咐，忙应一句：“贺琴。”虽然叫得别扭，左右是不差的。
他却只冲我漫不经心地笑笑，然后继续对景岚说：“别惯坏了。”
我觉得不对劲，怎么贺琴这话听起来，竟有几分临终的味道？
景岚看我一眼：“苍玉，先带她回去。”顿了顿又道，“仔细她的伤。”
我来不及多想，便被苍玉一把扛起，啪嗒一下摔在肩头：“唔，你放心。”
“别总哭丧着脸，看着晦气！”
贺琴余下的一句骂尚在头顶飘荡，气若游丝，却又声势磅礴。
我并非故作矫情，实在近来被人折腾得，不是摔便是掼，不太有身为活物的感觉。
距思疚崖尚有一段距离，苍玉便化了大鸟真身来驮我：“抓紧了。”打个唿哨，便展翅腾风而起。
话说妖精我驮了贺琴两百年，却从未被别人驮过，略略回味苍玉方才那个利落的过肩摔，加上眼底雾气迷蒙，还是禁不住一阵悚然。
好在苍玉肩背极阔，行得气势宏壮，架势也稳妥，我倒不必费神抓着他，只是之前同他几番过节，我并不敢乱动乱说，便乖乖地趴在他背上，一路无话。
踏月阁渐渐模糊，我便也渐渐离了贺琴而去，顺带着那条万恶的流星鞭，暂时也甩我不着，可我却有些心神不宁，乃至脑子里一直晃着魔头那个鲜血淋漓的笑。
“你过来。”
半死不活，真真讨命也似。不行不行，脑子里一滩糨糊，搅得昏天黑地。
飞过大大小小约莫二十个山头，我终于忍不住问：“贺琴要死了么？”
“快了，”苍玉倒也不记仇，立马一本正经地应道，“但没死成。”
我说：“听说他八脉尽断，是也不是？”
苍玉在底下笑道：“这我不知，不过你家仙君一向命大，大概脖子断了也无妨。”
我觉得有理：“嗯。”并且想起不老泉的那枚颇有几分神通的崆峒石，又重重地点头。
僵局既已打破，他便和和气气地添一句：“待他去妙悟那里静养一段，自会来接你回去。放心，准定比从前更结实。”
好一句实实在在的抚慰话，妖精我方才安下一颗心，又被他慰得眼皮乱跳。
见我半天没吭声，他又开口问：“喂，你叫什么名字？”
我一时语塞。
原来我没有名字。
小妖精，小妖精，历来也只有踏月阁中唤一唤。
三百年再并上两百年，我竟一直用不着，也想不到，这劳什子的名字。
所以我索性继续镇定自若地趴在他背上，只当没有听见。
不消多时便见得那扶风苑，隐在一片郁郁葱葱的夹竹桃林之后，看着较踏月阁亮堂些开阔些，却也是个差不多排场的朱红殿宇。
两人蹒跚着进了仪门朝北走，恰撞见七寻从另一头出来。
苍玉边搀着我边招呼：“小太子，还没走呢？”
七寻的面色有些怪，只勉强回个礼：“嗯，我回去了。”
苍玉道：“忙着，恕不远送了。”
七寻也没应话，头也不回地出门而去。
苍玉道：“我找个干净房间，你先凑合着躺会儿，待景岚回来了再与你治伤。”
我点点头，随他进垂花门，经由一个游廊，入小花厅，再抄一个回廊，过穿堂，走九曲桥，又见一条绵长的游廊。话说此地虽翠竹夹道画栋雕梁，却造得有些啰嗦，七拐八拐地绕了老半天，我渐渐有些腿软，耳边苍玉不知念了几遍“就到了”，却还是只有一条接一条的廊子。
我苦着脸抱怨：“还没到啊。”
苍玉从旁解释：“北院是特特临着思花林而建的，路途有些迤逦，就到了。”
我歪着身子勉强哼哼：“迤逦得很，咳咳，迤逦得很啊。”不知不觉，已随他拐进一个房间。
这间房并不大，却窗明几净，归置得十分精洁，正借着窗外一派葱茏景象，里头只一张椐榆凉床，一个黄杨小桌，桌上搁一盆绿茸茸的翠云草，也无图书翰墨，玉器古玩之类，我便估摸着，是个闲置的客房。
苍玉搀着我到床上躺下：“我在耳屋，有事喊我。”便掩门出去了。
我捏手捏脚地挨下，忽然闻见一股熟悉的幽香，惊起四顾，房里还是只我一人，并无异样。
窗外的夹竹桃林并未着花结果，依旧绿得繁盛，我望着出了会儿神，又悻悻地躺下。
那阵若有若无的芬芳却仿佛近在咫尺，久久地在周遭萦绕。
——————————————————————————————————————————
其实我一早醒了，不过闭眼装个样子，老觉得背后有人目光炯炯地瞪着看，怎一个焚心了得。
不是贺琴，他没这耐性。
换了从前，我必定猛一个霹雳翻身，然后饿狼扑食，杀他个措手不及，叵耐眼下我乃废人一个，实在没这本事。
所以敌不动，我亦不动为上。
一阵微风拂过，裹挟着幽远的清香，衣摆被吹得扬起，轻轻拍在身上。
背后忽然有人戳我一下：“醒了就起来罢。”
亏我还自以为不动声色，居然被人当场戳穿，真真尴之又尬。
我只得用单只胳膊撑着床板，挣着翻身起来，却见床边站了三个人：景岚，苍玉，还有一张生面孔。
六只眼睛一并盯着，难怪这般目光如炬，这般穿心刺骨。
且说这生面孔也是个丫头片子，看着与我差不多年纪，生得十分秀气，梳个双螺髻，却满脸幽怨地瞪着我，愤愤然道：“我不。”
我张张嘴，听得一个懵懂。
苍玉道：“冬葵，实在我们不方便，你就帮个忙呗，又不少你什么。”
唤作冬葵的丫头紧紧咬着嘴唇，半天不出声。
景岚道：“冬葵，她是扶风苑的客人。”
那丫头仍是绷着面孔，却终于开口：“她要住下？”
“是。”
“多久？”
“到贺琴回来。”
娘诶，这不是在说我么。
冬葵气鼓鼓地：“凭什么？！”
苍玉插嘴：“你凭什么，她就凭什么。”
小丫头霎时间满脸通红：“你！”
苍玉笑道：“她是客，你也是客。”
一语既出，两人都忽然沉了脸，默不作声了。
景岚脸上却仍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只对冬葵道：“多谢了，你先出去罢。”
冬葵依旧站着不动，怔怔地望着他。
只我仍是不明缘由，看戏一般坐着，大概瞧出那丫头闹别扭，且并不待见自己，其余皆是一头雾水。
我有些腿麻，便小心翼翼地出声：“仙君。”
景岚回转身来，淡然道：“你既不叫贺琴仙君，也不必这样称我。”顿了顿又道，“我叫景岚。”
于是我见他身后那丫头的面色愈发难看，忽然一转身，径直跑出门去了。
我说：“那个……”
“不用管她，”苍玉一脸的正气凛然，“又气上了。”伸手递给景岚一个细口瓷瓶，“胳膊上的先治罢。……啧啧，谁啊，下手却狠。”
我低头一看，自己右臂上已是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话说这伤口原本不深，不过割了一刀放毒血，却愣被那蛇精又捏又踩的，直折腾成这副恶心样范。
景岚蹲下身来，只按着我的手，幻化清水慢慢冲去脏污，又将瓷瓶里的药粉倒出来，洒在伤口上。
苍玉在旁边看着，大概也有些诧异：“小妖精，你不痛啊？”
痛？我摇摇头：“还行。”
景岚收拾完站起身道：“一日一换，不要碰水，三五日便会结痂。”
苍玉道：“背上也伤得不轻罢？”
我明白过来：“不碍事，不碍事。”
景岚淡淡一瞥：“去灵佑宫请一位仙娥。”
苍玉点点头，起身朝外走去。
“不必了。”
我循声看去。
只见冬葵青白着小脸，直挺挺地戳在苍玉面前：“我来。”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二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