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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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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哎呀,要不是我及时赶来,今天这个小区,就要出两桩命案了。”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卧室,在墙上投出一片亮白的金。鼬没有力气起身,只转过头,眯起眼,看向坐在自己床边的陌生人。
……鼬突然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床上。可为什么会躺在床上?对了,他昨晚和带土哥喝酒了,喝多了,被拉到了带土哥的家,本来还想继续喝的,结果……
衣服是湿的,头发也是湿的,水草一样压在脖子下面,一阵涨痒。
那么这一切就无法心存侥幸地归为幻觉。带土哥的确已经……
——不过,这个人,是谁?
见鼬已经完全恢复意识,正狐疑地盯着自己,那人缓缓摊开双手:
“这可不算私闯民宅哦。你的钥匙就挂在门上,简直像在邀请我一样。”
男子说着,把钥匙放到床边的柜子上。是过于消瘦的缘故吗?这人的声音极为沙哑,颧骨也凸得可怕,一张苍白而毫无血色的面孔偏偏带了笑意,更衬得唇色深冷,令人恐惧。
“你……”
鼬刚开口,那人突然摇头,脸上还维持着微笑的表情:
“进了浴缸,却不脱衣服;注了整缸的水,仍不愿关掉水龙头。你家的水漏了我一屋子,这不是在提醒我来救你吗?”
他说着,明明是调笑的话,眼神却变得阴冷起来。
“不……”
鼬闭上眼,费力地撑起自己的身体。他的胳膊在颤,眉头皱得异常紧,整个人痛苦而疲惫。
可男人却没有任何想要搭把手的意思,他只是饶有兴致地盯着鼬的动作,似笑非笑。
见到鼬因用力而无意识地吞咽口水,喉结上下滑动——他不禁眯起了眼,舌尖再次掠过双唇。
鼬好不容易坐了起来:“谢…”
“谢?你可是把我的卧室冲得很惨哦。”
鼬抬起头:“对不…”
“打扰你自杀,何必道歉?”
鼬沉默了很久:“我没想自杀。”
男子轻轻地笑了,刀剐鳞片般的声音从他的喉咙深处传来。
“想开点,年轻人。这并不是你的屋子,对吧?不过,既然你能进来,那么你一定还有很多需要做的事。”
他这样说,鼬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带土哥的后事也好,联系止水哥也好,葬礼的筹备,骨灰的选址……他垂下眼。
“房子的钱…我会赔给您。”鼬说。
“哦?看来我该感谢你的正直,但那些早已不重要了。”男子耸肩,黑色的长发随之微微摆动:“还有什么比拦下一个选择自杀的人更加值得的呢?我已经得到了丰厚的报酬,不过那会是以后的事情。”
他拿出自己的名片,递给鼬,递到鼬的手心之中:
“如果你还不想放弃生命——那么或许可以来找我聊聊。我是G院的精神科大夫,如果你来,我会帮你。”
“而且——”他说,暗金色的眸子眯成缝隙:“——我一定能够帮你做到,很多的事。”
——佐助睁开眼睛。
他转头,看见坐在自己旁边的鸣人。
鸣人正倒坐一张椅子,双臂交叠搭上靠背,脑袋一歪。他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像是美术教室里的石膏模特一样,背对着自己,安静地眺望着外面的世界。
白T恤贴在少年的背上,不贴合的地方挤出一点褶皱。
佐助欠身,咬着牙,费力地坐起来。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被子上还搭着一件黑色的班服。
自己的班服并没有脱掉,佐助抬起头,见鸣人正看着自己。
对方只穿着白T恤,半袖,露出精壮有力的下臂,大概是因为有项目,所以故意穿得很少。他不断地搓着双臂,佯装不经意地抚平鸡皮疙瘩,把整个人沉在阳光里,照得边缘处的阴影都发红发亮。
“——哦,你醒了。”
看到佐助醒来,鸣人先松了口气,又摆出一副无比严肃的表情:
“那个,事先说好,虽然小樱刚才那么喊了,但你不要怪她,这件事不是她的错。她刚才都要哭背过气去了……”
“……”佐助叹了口气,半卧在医务室的床上:“我没生她的气。为什么要生气?她也不是故意的。”
见佐助确实不打算怪小樱,鸣人松了一口气,别过头。“
“……毕竟,这件事其实是……”
鸣人下意识地紧张,手里的动作停下来,打了个冷颤。
佐助把校服丢给鸣人,鸣人接住,又丢了回来。
“不穿,你披着吧,我热。”
鸣人不肯回头。
运动员进行曲突然更响了些。是彩旗方阵走过窗边,五颜六色的旗帜掠过,布条被风撕扯发出声音。举着旗帜的少年少女们各个穿着制服,踏正步走向主席台,器宇轩昂,笑容清爽。
佐助说:“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在这儿呆着就行。”
鸣人坚决地摇头,就这么盯了一会儿窗外,突然叫出来:
“啊,是日向宁次。”
佐助同鸣人看过去,此刻运动队伍已经全部入场完毕,大家正在体育老师的调度下调整队形。
作为首席精英班,宁次的班级位置十分显眼。他穿着不怎么合身的军装,军帽压得有点低,帽檐在额头投出一片阴影,跟着体育老师的号子走了几步,又很快折返,留给他们一个背影。
“哼,那个仗着自己成绩好就趾高气昂的家伙……”鸣人还记得之前宁次在升旗台前无视自己的样子,不禁撇嘴:“不就是年级第一吗?不知道还以为后脑勺多长一只眼睛呢,切。”
鸣人在那絮絮叨叨个没完,佐助觉得烦,低下头看到自己戗伤的手掌,想起刚才的事。
“同学们都知道了?”佐助低声问道。
鸣人托着下巴。
半晌,他低低地开口:“知道了啊。只是传到后来已经变样了。白血病脑中风什么的……”
佐助自嘲地笑了一下。
“是吗?看来我还活着都是奇迹了。”
又是一阵沉默。
半晌,鸣人轻轻地,用背影问着佐助:“那……你还会和我做朋友吗?”
佐助愣了一下:“什么?”
因为知道你秘密的就我一个,而现在全班都知道了,显然那个从一开始传话的人就是我——鸣人咬紧嘴唇,想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只捏着自己的胳膊,浑身发抖。
“就算你……讨厌我了,我也还是……”鸣人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揉碎在嗓子眼里:“这件事……其实全都是……”
“我知道不是你做的。”
佐助说。
鸣人回头。
鸣人愣了。片刻,他指了指自己:“……不是我?”
佐助挑眉:“你和小樱今天到底怎么了,找虐吗?这事和你俩没有关系吧。”
“啊不…”鸣人愣了,小樱先不提,怎么会和自己没关系?知道这个秘密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佐助为什么不会怀疑自己?难道是还有别人知道这件事?是小樱?是牙?还是鹿丸?到底是谁?
坦白?坦白一切?向佐助说清楚,都是自己从一开始把这件事说了出去,然后才有的小李,有的樱,有的井野,有的丁次……然后有了现在,全部的一切……
然后,失去佐助这个朋友?
“……你,”鸣人的嗓子发紧:“你,不觉得是我做的?”
“你不会做那种事。”佐助说道。
看着鸣人惊愕的表情,佐助不禁笑了,“为什么会是你做的?一个天天把兄弟朋友挂在嘴边恶心别人的家伙。”
他说。看着鸣人,带着纯粹的善意和绝对的信任——如刀一般割着对方的脸。
沉默将他们二人中间划出一块巨大的沙漠。月光落下,篝火燃起,空旷寂静,无尽悲凉。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了很久,太阳悠悠地从东边升到了半空,照得赛场上的人都发了蔫,连鼓声都跟着滞缓下来,沉闷地回荡在偌大的运动场里。
“……”鸣人低下头,脸上凝滞着不知所措的笑容:“我…你…你的确是我……最好的朋友。”
佐助别过头,摆摆手,示意对方这句话可以不用再说了。
“而我……我也不会做……”鸣人说着,结巴着,眼睛圆圆地瞪着地面:“我……我是……”
——窗外突然响起检录通知。学生会主席的塑料普通话从主席台幽幽传来,无精打采地回荡在操场上,拍到窗子上,穿到他们二人的耳中:
“请跳高运动员来检录处检录……”
随之而来的鼓声瞬间盖过了主持人的声音。鸣人彻底转过脸,把头埋在双臂之中,额前的几撮儿向来不羁的毛,愈发无精打采地蔫儿了下去,垂在他的额前。
——说不出口。
——他说不出口,无论如何,怎么样都说不出口。
佐助要是,没有我,要是,和我绝交了,那就没有人照顾他了。也没有人会为他出头,为他打架,万一有人欺负他……好像也没有人欺负过他……但是,但是……
这一切的借口翻译过来都是——漩涡鸣人不能没有宇智波佐助。
其实是自己离不开对方才对。他是他唯一的朋友。他不想,不能,不愿,不敢失去他。
他不要失去他。
漩涡鸣人才是那个最软弱,最卑怯,最无耻的——
“——去检录啊。”佐助打断鸣人,“你不是有个跳高吗?”
“我不去了。”鸣人埋着脑袋,拨浪鼓似的晃晃:“反正去跳也是第15名,多少年了都是这个成绩。”
“初一初二时我们一共16个班,初三后我们分成18个班,你要还是跳到第15名,就是进步了。”佐助说。
“啊,谢谢你的鼓励啊。靠。”鸣人骂了一句。
二人再次沉默。
“又要在这里盯着我了吗?”这次还是佐助先开口。
“都说了不是盯!我乐意不行嘛!”鸣人不耐烦地抓头,“……我没法丢下你一个人。”
见鸣人一副铁了心的样子,佐助叹了口气了。
“你不跳,那我去跳了。”佐助掀起被子就要下床,“跳高而已,我还是知道怎么做的。”
“啥?!”鸣人从凳子上跳起来,把佐助重新摁回床上,“这又是演的哪出啊!?我去跳就是了,你呆着别动了!”
说到一半,鸣人又挠挠头:“那你要是出什么事怎么办?保健室老师又不在,班主任老师又回家照顾孩子去了,要么我把小樱叫来?”
“别,我不想看她哭丧似的跟我呆着。”佐助摆摆手,然后一指前面:
“你看,沙坑的位置离这里不远,我会让你看到我。”
他推开鸣人,下床慢慢走到窗边,坐上对方刚刚坐过的凳子,抬起头。
“我会一直在窗边看着你。你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我。”
上午10时,阳光如金片般洒下,屋子里漂浮着白色的尘埃,他独坐其中,带着笑意。
今天的阳光这样美这样亮,像是要把少年轻轻淡淡的一枚笑,定格成一帧的落日熔金,用羽毛笔写进漫长的时光里。
鸣人看着佐助,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佐助点点头。
他会一直看着你。而你抬起头,也能看到他。
所以,放心吧,漩涡鸣人。
这个人,
——永远都不会怀疑你。
佐助把打印好运动号码的纸片别在鸣人的背心上。少年手指不怎么纤细,也不怎么粗壮,只是很普通的一双手,肤色白皙,青色的血管凸显在手背上,血液来自少年不怎么健康的心脏。
他的指甲短短的,指肚正小心翼翼地捏着一只金黄色曲别针。他稍稍眯起眼睛,有睫毛在眼尾微微颤抖,带着整齐而温柔的弧度,像黑色柔软的羽毛刷。
鸣人换上了运动短裤,露出精瘦的双腿。他走到比赛场地,排在前一个运动员的身后。
那个运动员身材意外地高大,遮住了他半个视线,把他整个人笼罩在黑色的影子里。
他眯眼,回过头,看向一楼的某个窗户。
佐助正坐在窗边,并没有笑,只是轻轻地叩了叩窗户。
鸣人稍稍抬起手,咧起嘴,皱起眉,朝佐助做了个鬼脸,立刻转身,再也不看。
少年知道自己从来没人被这样注视过。他没有父母,没有朋友,只有一大笔数目可观到可悲的巨额财产。在他的世界里,只有在谈及到财产的分配问题时,大人们才会用兴致勃勃的关切眼光盯向自己。
那眼神热得彻骨,无关善意,只有捕食与被捕食,如猎豹垂涎羚羊,那是纯粹的欲望。
少年打过无数次架,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却连一个包伤口的手帕都得不到。
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注视他。
然而,却偏偏有另一个少年,心脏不怎么好,脾气也很糟糕,性格傲慢又强势,从来就不讨喜,却偏偏愿意用颤抖的手指帮他别上一枚弯针,用微眯的眼睛一直注视着他,用没有什么血色的嘴唇,轻轻地告诉他。
你一抬头,就能看到他。
因为他——永远都相信你。
阳光太足,晒得鸣人眼睛都酸出了水。他抬起手狠狠地揉了揉湿润的眼,低下头狠狠地冲自己的影子笑了下。
啊。漩涡鸣人,
你真是,
太卑劣了。
——诊疗室里,医生看着去世患者的就诊病历,沉默不语。窗户被人推开,风猛地灌进来,瞬间撕掉一半,另一半有宇智波带土的照片。
“应有的结局。”
大蛇丸冷笑一声,把半张病历丢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