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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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周后。
临近十一月，北方正式进入冬天。今年的初雪来得有些早，雪花不大，风却刮得很急，吹了大半天，仍没有半点要停下来的意思。灰白色的天空像是一个半透明的棚，倒扣在城市上空，让人透不过气。
病房里拉着窗帘，走廊内也昏昏暧暧。荧光灯渐次亮起，从走廊的这一头亮到那一头，整齐如拇指拨弄梳齿。灯光照在来回奔走的人身上，把人脸照得一片惨白，死气沉沉。
ICU病房外，小樱站在鸣人面前，左臂捧着一大束百合，右手拎着一个大兜子。
“佐助君醒了吗？”
“醒了，但是谢绝探视。”鸣人别开小樱的视线，“看护人员只登记了我和鼬哥，所以……”
小樱叹了口气，把一大捧盛开的百合塞到鸣人的怀里。
“那，这些花你给插上吧，不然就白买了。”
鸣人没接过花，只是低头闻了闻，皱起眉。
“我说刚才什么味儿呢。这花味道太大了，ICU不是单独病房，护士不让的。要不你送给我吧，我回家养着去。”
小樱点头，却皱眉：
“给你养着？你都多久没来上学，没回家了？你家那乌龟早死了吧。”
被言中的鸣人抬起头，喉结动了动，到头来还是没敢说那只乌龟的名字，只好转换话题：
“这口袋里装的是什么？”
“……卷纸，练习册，还有这几天新发的招生通讯……”小樱把袋子递给鸣人：“这些都是佐助君和你的。”
鸣人接过去，纸袋比自己想象得要有重量，他胳膊一沉，有点慌张地重新往怀里捧了捧。
“都两个星期没来学校了，攒下来的卷纸和练习册当然会很沉啊。”小樱看着鸣人，叹了口气。她拿起靠在墙边的伞，抖了抖上面的雪水：“……你也回学校吧，佐助君住了这么久的院，就算有你陪着他，也没什么用啊。”
鸣人低头不说话。
小樱陪着鸣人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只能叹气。
“你很久没好好吃饭了吧？”
鸣人还是不说话。
小樱拉起鸣人，不由分说地将他拽到医院旁边的粥店。
看小樱干脆利落地点了七个包子五个烧饼四个麻团外加两碗粥，鸣人不禁皱起了眉。
“我没食欲。”
话还没说完，鸣人将两只麻团一口吞入嘴中，仰脖儿喝干了一整碗稀粥。
“没看出来你没有食欲。”小樱拿筷子给鸣人碗里又加了两个小包子，语气一软：“……很久没有好好吃饭了吧？”
大概因为医院旁的饭店招揽的都是病患家属，在这里吃饭的客人，大部分都是面黄肌瘦神色倦然，一小口一小口地吮着稀粥，满面愁容。鲜少有鸣人这样的食客，不仅如狼似虎地往嘴里塞东西，甚至发出呼噜噜的声响——旁人纷纷侧目。
鸣人接着往嘴里塞包子，没来得及理会旁人的目光：“佐助都这个样子了，我哪儿还有心情吃饭。”说完，他佯装了一下矜持：“哦，不能让樱酱为我破费，这顿我请你。”
“吃吧，在粥店你又吃不穷我。”小樱把刚端上来的两个酥饼都推向鸣人，突然想起了什么：
“鼬哥哥呢？”她说，看向鸣人：“招呼他下来一起吃啊。”
“由锅他唔，哕……”鸣人抬头，满嘴酥皮，嘟嘟囔囔地开口，差点没被呛到——小樱急忙递他一杯水。
“唔喔，嗝，哈……”鸣人打了个水嗝，一抹嘴：“鼬哥他啊……”
——鼬跟着止水来到了某个小区。
“起初我还有点担心那个黄毛小子不靠谱，看起来就像个小混混，没想到还真能帮上你们忙——啊，不好意思，”止水说着，掏出门禁卡向小区门卫示意：“抱歉，我太久没回来了，这个门禁卡好像已经不好用了，麻烦您帮忙换一下。”
门卫双手接过门禁，确认了业主的身份，小跑着去物业中心更换了。
二人一同在门外等了起来。零几年初的小区，门禁系统能做到如此严格的，不是很多。园区内有着即使是冬日，仍然修整干净的绿地，巨大的喷水池被装饰物填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被防滑毯覆盖，上方有小棚子遮住积雪，看起来随时有人打扫。
一座相当漂亮的高档小区。鼬打量着，喃喃自语：“是宇智波一族旗下的开发商的某期楼盘吧？记得是主打三四居的高档风格，父亲大概来这里看过施工现场。”
“是啊，嘛，不过也都是过去的事了。”止水说着，一掂手里的钥匙串：“老实说，如果不是回到这座城市，我都快忘了这里发生过的事情。父亲，母亲，宇智波一族。不知不觉过去了这么久……那些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遥远了。”
遥远吗。鼬一边咂摸着止水的话语，一边看门卫一路小跑，把升级完毕的门禁卡交还给止水哥。
门应声而开。
“为什么要带我来到你家？”鼬跟着止水进了电梯，不解地问：“之前在我家住的有哪里不习惯吗？”
“哈哈，你别这么严肃哇，”止水不禁笑了，一搓鼬的头发：“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我在P市也不过就是和别人合租房子。我家多少年都没有人住了，哪有什么非要住这里的道理，也太矫情了。而且我也马上要回去了。”
“回去…”鼬愣了一下，但仔细一想，止水哥已经在这里帮了他们不少忙，包括给自己和鸣人准备饭菜，换洗衣物，甚至利用他手里的人脉，打探到外省的名医——在那个互联网还极为不发达的年代里，一些信息还得身处当地才能得知。
时间过得这么快。两周，小半个月，就这样过去了。
“是啊，再不回去我学长要杀了我，和客户一起。”止水叹了口气，“而且，老实说，就算我带着佐助去P市就医，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选择。”
门开了。止水和鼬走出电梯，一同站到门前。止水看着鼬。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止水的表情有点严肃，“这并不是钱的问题，鼬。”
“我知道。”鼬别过头，虽然完全理解止水哥的意思，但他并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事到如今，佐助他的病……去哪里都一样。况且P市人生地不熟，就算有宇智波的名号，如今我们一族变成这个样子，能不能住进医院都是问题。就算住进去，今后的租房，求学，工作，都是问题。而且P市的物价……”
止水听鼬说了一大堆，不禁苦笑。
“这就是我今天才和你说这些的原因。因为你早就想到了，而这些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实在太残酷了……”止水轻叹一声，把钥匙插入门中：“哦，一会儿稍微憋个气儿，这屋子很久没开窗通风了，可能味道不太好。”
鼬没说话。
房门被打开。
意外地，屋子里并没什么特别难闻的味道。止水穿着鞋走了进去，示意鼬不需要脱鞋：“别换拖鞋啊，这地挺脏的，我都好几年没回来了。”
二人绕过玄关，一同站在客厅之中。
巨大而明亮的落地窗，真皮沙发，九几年流行的的家庭影院，吊顶也选择了欧式风格，中间坠着夸张华丽的水晶灯。从装修风格上来看的确有点俗气，但仍是间采光极好的屋子，即使窗外飘着细雪，屋内仍然不见阴暗。
止水叉着腰，环视一周，笑笑：“啊，现在看来，我父母的品味还真是挺暴发户的，这个灯也太浮夸了……”
“止水哥？”鼬有点明白对方带自己来这里的用意。
“——嗯，没错。”止水转头，冲鼬一笑：“这房子，你拿去用吧。”
说着，止水绕着客厅走了一圈，打量着屋内的设施：“嗯……SANY的电视应该还能用，还有这个PHILAPS的家庭影院。哦……这个沙发可以换个简单点的，但沙发这东西折旧是不是就卖不上价了啊……”说着，他看向鼬：“那个，房产证变更姓名有点麻烦，而我也不能留在这里太久，所以你还是以我的名义卖或出租，你就是我的房产代理人。但钱你留着，以后再还，好吗？”
未等鼬说话，止水嘶了一口气：“哦，说来这房子还是学区房呢。我当初就是上的这边的重点初中，虽然和你与佐助不是一个学校。但不管怎么说，应该也能卖上个好价钱吧？”
“——我不能这样做。”鼬打断了滔滔不绝的止水。
他坚定地摇头，抬头看向对方：“这里对止水哥的父母，以及止水哥来说，都是意义非凡。这里有着……你们全家人幸福的回忆。如果止水哥真的对这里已经没有留恋，早就处理掉了。无论如何，这间房子，也不应该由我来……”
止水有点愣住。大概是没想到鼬会这么一本正经地拒绝自己，他一顿，随后笑笑。
“哈啊，这什么一本正经的语气啊？你总是这么严肃啊。其实不用这样的。鼬，听我说，我早就不在意那些了。”
他摆摆手，似乎真的毫不在意。
“意义不意义的——房间的意义本来就是由人来赋予的。就算我一直把它留在这里，我的父母也不会再回来了啊。”
这点，你也一样——止水没有把话说得更明确，但他相信鼬是听懂了的。
“都一样的。而且，我已经不想再被宇智波束缚了。”止水轻轻地一拍沙发，蹭了一手的灰：“过份执着家族的荣誉，迟早会陷入死局。你的父母和我的父母，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鼬，我和你一样，都想知道那些事情到底是谁做的，不止一次想要利用自己手里的客户人脉打探到当初那场阴谋的一切真相。我甚至会想，如果我过上了好日子，那就意味着我已经放弃了宇智波一族的荣耀，忘记了那段耻辱的岁月……我不甘心，更痛恨那些，但除此之外，又能如何呢？”
止水哥拍着染灰的手，淡淡地摇头：“鼬，我在P城工作了这么多年，见到了那么多的精英，学到了我在R大和JHU一辈子都学不到的知识。或许我只是有些累了，但我更觉得，人不该只把眼光放在过去。也许重振宇智波一族……不一定只有复仇这一种形式。”
鼬黯然。
“对止水哥来说，那些已经不重要了吗？”他轻轻地问。
“谁知道呢。”止水哥微微耸肩，有点戏谑地一笑：“或许是吧？毕竟我是个连自己哥哥的葬礼都没有回来的，只知道一个劲儿的赚钱的家伙。干这行干久了，可能掉钱眼儿里去了。”
鼬还想说什么，被止水打断了。他彻底拍干净手，把钥匙塞进鼬的手里，替他握紧。
“拿好这个。不要再和我争辩——带土的事情我已经很后悔了。”止水说，认真地看向鼬：“然后，不要去找那个人。”
鼬一怔。
他看着止水，而止水却像是已经把自己看穿。
“不要去找那个心理医生。我不知道他要对你做什么，但他一定不只是想和你建立医患关系这样简单。”止水皱眉，微微叹气：“……虽然我并不想把人想得那么复杂，但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很奇怪。……我知道，他一直都和带土有联系，是带土的诊疗师，尽管这些年好像也没出什么事，但我还是……带土那家伙又什么都不和我说……”
鼬点点头。
“我明白了。”他说，张开手掌，看向自己手中的钥匙：“……如果迫不得已的时候，我会把止水哥的房子……卖掉。”
“别迫不得已才卖啦！这东西又不是卖菜，贴上去就有人买。”止水手背拍拍鼬的胸膛，“你要是实在替我舍不得，就租出去好啦。反正这房子有四间屋子，把那两间书房摆张床，合租也够用了嘛，还能多赚点。”
受止水的感染，鼬忍不住笑了。他把钥匙揣进兜，看向止水——如弟弟看向哥哥那样，憧憬，崇拜，且有着巨大的安心。
“谢谢你，止水哥。”他向止水鞠了一躬。
好像只有在这一刻，他才能从佐助的哥哥，佐助的监护人，宇智波一家的顶梁柱的位置卸下来，得到喘息，得到这个年纪应有的照顾。
他不过20岁。20岁，大二的年纪，象牙塔里为GPA烦恼的年纪，他却用来踌躇生死。
电话铃突然响起。止水冲鼬摆了个嘘声的姿势，接起电话，交谈的声音也恢复成了商务模式。听着对方口里那些不太懂得的术语，鼬突然产生了一点羡慕的感觉。平时的他根本不会允许自己有这种想法，但此时此刻，他突然觉得，如果自己出生于一个平凡的家庭，是不是也可以像止水哥一样，考上心仪的大学，进入全国顶尖的金融系，再拿到MASTER，然后……
如果自己出生于一个平凡的家庭……
如果，自己没有这样大的负担……
如果，自己从一开始就不是谁的哥哥………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
——危险的念头到此为止。
“呼——”止水挂掉电话，挠挠头：“哎呀，那边真的要鸡飞狗跳了。我今天晚上就要会P市，实在没办法了。”
“晚上几点的飞机？我送你。”鼬说。
“不用，你陪小佐助好好呆着吧。他才是那个最辛苦的人，”止水摆摆手，叹了口气：“虽然这话也用不着我说——但你还是要告诉佐助，放宽心态，没事儿的。中考很简单的，他那么聪明的小脑瓜，想考咱们市的S高轻而易举啦，最要紧的是把身体调整好，不然上高中可有苦头吃了。”
“有苦头吃……”鼬苦笑着，仍点点头，算是明白止水哥的意思。S高，全市乃至全省TOP1的高中，每年大约有400人能上600分大线——就算佐助真的考上了，他真的能顶得住那么大的学习压力吗？
他，还能够像一个正常人那样……学习，考试，升学，活着吗？
止水突然拍了拍鼬的肩膀，把他从悲观的想法中捞出来：“你也不要完全放弃自己，知道吗？人生不止有考学一条出路，是你的话，什么都会做得很好。”
“那，止水哥的梦想呢？”鼬问道。
“我？唔，我的话……”
止水想了想，忽然笑起来，他一摸鼻子，眼睛眯成一条缝：
“嗯，我的话，梦想是走出一波独立行情啦！”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十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