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第十四章 ...
-
从ICU转到独立病房,大约是两周后的事。
11月刚过一半,第二场雪如约而至。同初雪不同,第二场雪来得更为安静且盛大。没有狂啸的风,没有冰冷的雨,只有绵白的雪,无边无际,无止无休地从天而降,只一晃神的功夫,便是琼琚满地。绵润的白向四面八方地蔓延着,把这座城市原本的颜色悉数抹去。只有一些雪花沿窗角堆积,如相框定格风景——总算是衬得屋内颜色更加明亮了一些。
佐助半卧在病床,无意识地看着窗外。
万籁俱静。
冬天来了。
门被轻轻地推开,鸣人蹑手蹑脚地走进来。他怀里捧着吸油纸袋,外面还裹着薄薄的塑料袋,袋子上沾满了水珠,隐隐透着热气。他笑嘻嘻地同一病房的病友点头,算是打个招呼,又探头探脑地看向佐助,见他没睡觉,才放心大胆地迈大步走了过去。
“来,干了它,”鸣人把俩烧饼塞到佐助面前,还没等佐助回答,突然收回手,不满地瞪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我去,好装逼啊,居然还用刘海遮住眼睛?要不要我给你找个头花扎起来啊?”
佐助缓缓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刘海。这两个月来他一直在病房里窝着,能下地稍微走动也不过是这一个月的事,理发什么的自然是不可能了。
“我有头绳。”旁边的好心病号听到了鸣人的话,拿出了黑色的头绳。
“啊哈哈…”没想到真有人把这句玩笑当真,鸣人尴尬地笑笑:“谢谢你啊我爱罗,不过你怎么有头绳啊?”
“我姐落这儿的。估计她也用不到了。”名为我爱罗的病号把头绳往前递了递,面无表情:“你要用就拿去。”
鸣人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便乖乖拿来头绳,道了个谢回到佐助身边,看到佐助正歪着一边嘴角偷笑,不由得恼怒,刚要发作,却被佐助打断:
“我哥呢?”
鸣人脑袋一拨楞:“不知道啊,他没跟你说他去哪儿吗?”
他把烧饼放到自己的嘴里,故意嚼得很大声,意图勾起佐助的食欲,可佐助却完全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这件事上。
佐助转头,望向窗外。
“我住院多久了?”
“自己看日历。”鸣人很不给面子,“谁知道呢,反正很久了。”
他三口两口吃掉烧饼,一拍身上的碎渣,起身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窗外的世界银装素裹,千万朵雪花呼啸而来落在大地上,沿着街道铺成长长的银带。
07年的城市,还没有那样多的机动车,矗立在医院外的天桥早已被雪覆盖。行人们低着头,艰难地推着自行车向前,车轮碾过崭新的积雪,留下细细的车辙又很快被雪覆盖,即使离得这么远,似乎也能听到那些嘎吱嘎吱的踩雪声音。
探望结束,从医院出来的小樱撑起伞,站在天桥上,回望住院楼。
她细细地往上数着,数到十四楼的时候已经有些看花眼,索性又胡乱数了几层,用视线遥遥地扫过着所有的窗,只隐隐看见好像有谁站在窗边,大概是十六楼的位置。
她根本不知道那人是谁,却立刻手忙脚乱地收伞,揉了揉被冻红的鼻头,甚至弯腰认真整理了一下薄棉鞋上的雪,手忙脚乱之间挤出一个甜美的微笑,双手置于胸前,下巴微收,低低地念了一句:
“佐助君……”
鸣人看着佐助在床上打了两个冷颤,又看了看窗外越落越大的雪,轻轻地关上了窗,拉上了窗帘。
——鼬站在补课班的备课板前,拿着一本备课笔记,认真地记录着自己该出席的课节。他的身后,一些放学归家的学生们嬉笑着跑过,他们的笑声盛满了喜悦与欢快,对鼬来说,简直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到底是多久没有听到这样的笑声了呢。
不过总算从ICU出来了,无论出于对佐助的身体状况,还是财政方面的考虑,以后的日子大概能松口气了。
但是以后……如果以后,再来一次这样的变故,那手里的这些钱,又能撑多久呢?……
如果不能快速,再快速地,找到一些赚钱的办法……
鼬轻轻垂下眼,甩掉这样的想法,正打算重新确认课节,却被谁撞了一下,整个人拍在黑板上。
“噗哈……啊不对,老师对不起!”
鼬回过头,见一个女孩捂着嘴慌张的道歉,不过那个女生的眼里除了些许的惊慌,更多的是顽皮的笑意。鼬认识她,她的年纪和佐助差不多,英语成绩出奇得好,数学却差的一塌糊涂,本人心思也是完全没放在学习上,小小的年纪却染着一头红发,超短裙和过膝袜搭配得更是有些出格,但配上那张稚气未脱的脸,这身装扮总显得有点底气不足。
他稍一点头,不说再多的话,算作原谅。女孩儿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拉起伙伴的手噔噔几步跑开了。
没走几步,女孩儿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起来,虽然是明显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被鼬听得真真楚楚:
“呐呐,你说像宇智波老师那样的,如果去店里,可以赚到多少钱?”
“喂…丧心病狂啊……”女孩旁边的男孩显然对这种话题不感兴趣,他只是很厌烦地挥挥手:“宇智波老师怎么看都不像那种人啊。”
“你不懂,就是那种禁欲的味道嘛——噫——光是想想就觉得受不了啊~”
“受不了的是你啊!饶了我吧!”
听到这里,鼬不禁拍了拍香燐和水月的肩膀。二人转过身,明显谁也没有料到老师会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不约而同地尖叫了一声,像是触电似的站直了身体。水月往后退了几步,被低着头的香燐一把拽了回来,一副有难同当的模样。
水月慌张地拍开香燐的手,也不敢抬头看鼬。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鼬单刀直入。
“没什么。”这次二人答得倒是异口同声。
鼬稍稍躬身,双臂环胸,神情愈发严肃起来。水月抬起头,和鼬对视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底气不足地低下了头,到最后还是香燐松了口,她把一直背在后面绕来绕去的手指置于胸前,抬头看了一眼鼬,支吾半天,又低下头。
——如果不是恰巧听到香燐说了这么一档子事,宇智波鼬根本没机会,也根本不想有机会去认认真真地打量这家店的门牌。
四鬼偏旁本已显得诡谲而张狂,笔画极为繁多的四字更是在黑暗中明灭起伏,就连霓虹也不是低档的乍闪式,而是像呼吸一样忽明忽灭,仿若真正的妖魔鬼魅。
魑魅魍魉,正明目张胆地亮出獠牙,用最美好而无辜的笑脸,盛起一碗碗的让人欲罢不能的毒液。
这家店他来过。当然来过,这里就是他和带土哥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
鼬突然有些赧然,他是宇智波财团的大公子,家境显赫成绩优异,若没有父母的变故,自己早已步入一流大学的校门,大概会和止水哥从事一样的职业。
他自认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沾染这样的场所,甚至还会在带土哥带自己来这里的时候摆出厌恶和鄙视的神情,可现实却是如此可笑,他不仅抱着某种“万一以后没了退路”的想法来到了这里,且如今看来,这地方并不是他愿不愿意沾染,而是他能不能沾染得起的问题。
他一直视这里为肮脏,却在今天知道这里亦有财富。肮脏的财富物欲和虚荣在这里通通显得心虚,人们只是到这里发泄自己的本能,这却也是在活着。只要抛弃一切,在这里活得便潇洒。
而且……鼬皱起眉。
带土哥,为什么会成为这里的常客?为什么会成为这种地方的……常客?
尽管打探个人隐私有违鼬的原则,但一想到带土哥也是高中毕业,甚至是肄业,不由得让人联想——他到底找了一份怎样的工作,才能足以到这种地方消费?鼬u看过店里的酒水单,并不如带土所言一般“便宜”,而且他甚至还能省下钱来,给自己和佐助寄来多余的生活费。
还是说,带土哥来到这里,根本就不是为了消费……
鼬不愿意继续想下去。
他单手拽开领带,把一直束起来的,已经有些长了的头发散下来,僵着身子走了进去。
有些事情,无论如何都要确认一下。就算是为了打消自己对带土哥那些过于恶劣的念头也好……
……没关系的,就算事情真得那么糟糕,我也还有止水哥给我的房子,大不了把止水哥的房子卖了,也能撑一阵,所以,所以……
我只是,来看看。
我不会变得,像“想象中”的带土哥那样……
鼬推门而入,吧台的女人抬起眼,应着昏暗的灯光,用眼尾扫了扫这个神情过分严肃的俊俏小伙,立刻认出了他。
是那个宇智波带土的朋友。不,或许是亲人?他们的眉眼难得有几分相似。不过带土那家伙倒是很久没来了,是离开这座城市了,还是死了?然而这并不重要,这间店里的常客,生命都轻贱得不堪一提——尤其是那个宇智波带土。
女人低眉一笑,低下头继续拨弄自己的吉他。鼬低着头继续往里走,路过吧台的时候,却听到小姐一声低低的吃笑。
“——Just enjoy it.”
她低声笑,吹了声口哨,浪荡得又娇又魅,却再无二言,只顾挑弄自己的吉他。
鼬继续走,里面放着新的舞曲,abracadabra。几个只穿着文胸的服务生端着各色的酒,涂着不知是什么颜色的眼影穿梭在彩灯之下,她们各个瘦如蜻蜓,踏着那些锥子似的高跟鞋,神情冷漠,用不屑,甚至有些怜悯的眼神打量着宇智波鼬。
从未想过,自己的存在在这个世界里居然是被怜悯,被同情,甚至是为他们所不齿的。这是鼬从来没有过的经历,他觉得头昏脑胀,一时间责怪自己怎么会想钱想疯到这个地步,再没有底线也不可能如此——刚要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从调酒台的位置传来一阵尖叫与欢呼。鼬顿了顿,几乎是鼓足最后的勇气走了过去,扒开人群看到调酒师正往酒杯里兑入不知名的液体,只那一瞬,酒杯中燃起蓝色的火焰,从酒面上拔起,映着调酒师漠然平静的,仿佛人偶的一张脸,引得拍手尖叫声口哨声四下而起。
鼬突然注意到,常驻于这里的人都是如此冷静和漠然,他们各个带着了冷漠与疏离的表情,他们对世间百态都是如此泰然甚至是漠然,像是放弃了人生,而成为了尊尊精致高贵的人偶。
有人拍了拍鼬的肩膀,鼬回过头,不出意外地看到大蛇丸那张时刻惨白如死的脸。
鼬一点都不惊讶。
大蛇丸冲他晃了晃酒杯,递上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不惊异么?这奇妙的现象。”
“遇见你?”鼬挑挑眉。
“当然要包括在内。”大蛇丸笑,用酒杯指指吧台前还在欢呼的人群:“你看他们多快乐,你也应该快乐一点。”
鼬却没有跟着看过去。
“不过是化学反应而已。”鼬冷淡地回应。见证了那群人的愚昧,他愈发从心底厌恶起这个地方,而且几乎痛恨因为担心未来的变故,而莫名其妙想到来这个地方打工的自己。
“真是很自以为是呢,鼬君。太执着于自己的身世和学历就是你活得如此沉重的原因……”大蛇丸随手拨了拨鼬的头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You get a nice hair.有备而来呢。”
鼬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胃里翻江倒海,闭着眼无比厌恶地推开大蛇丸。
大蛇丸轻笑一声,长发随着肩膀抖了抖。
“——去包间吧,这里很吵。”大蛇丸轻摇酒杯,意有所指地:“我知道,鼬君这样的人,应该是很不习惯这里的……‘环境’,对吧?”
“何必呢?有什么就在这里说吧。”鼬拒绝道。
惊讶于鼬的严肃,大蛇丸不禁失笑:“你在怕我?孩子,你绝不应害怕一个精神诊疗师。我又能对你做什么呢?我总不会杀害一条被我亲手拯救的生命。”
说罢,他向服务生招手,指了指离安全出口最近的一间包房:“不过我仍然会尽可能地让你感到舒适,就像对我所有的患者那样……就这间吧。我想我们今天都有很多的问题要问彼此,关于你,关于我,关于你的哥哥,宇智波带土……我想你一定对我有很大的误解。”
鼬微微皱眉。宇智波带土,没错,他今天来到这里,的确是有些疑惑——为什么带土哥会成为这里的常客?为什么带土哥会成为,这样的店里的…常客?尤其在听到香燐和水月对这间店的描述之后……
大蛇丸是带土那家伙的心理诊疗师——止水的确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本能地,鼬不想和这个人走太近,甚至就此一走了之,也是一种选择。可是,如果对方知道带土哥的事情,就另当别论了。
鼬看着大蛇丸的眼,看着对方那双深金色的细长眸子,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不要这么敌视地看着我。不过没关系,为病人解除对这个世界的误解,向来是精神科医生的专长。”
大蛇丸微微一笑,忽地俯上鼬的耳边。
只微乎其微的一瞬,他低声笑道:
“放轻松,鼬君。我会告诉你一切,包括发生在宇智波带土身上的全部的故事。不要害怕,这只是个开始,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无论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