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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六章 ...

  •   一星期后。

      07年的冬天来得有些早。

      刚踩稳11月的尾巴,几场雪便迫不及待地落下,将这座过分喧嚣的城市染出一片纯色的寂静。雪连成片,苍茫而无限地延伸,不见尽头,淹没视线,万物凭空消失。似乎只有这时才会觉得,生命根植于这样的土壤,本应活得荒唐,寂寞。不应且无从怪罪。

      佐助把围脖往脖子下扯了扯,又被鼬给拽了回去。

      “我不冷。”佐助嘟囔着,伸手又想拽。

      “戴着。”鼬拍开佐助的手,把围巾重新给佐助围好,略有深意地:

      “刚出院。”

      “……那我去和病友道个别。”

      佐助皱起眉,把半张脸埋进围脖,重新扎回病房。

      我爱罗站在半掩的窗前,把目光放得很远,不知是在看过往的行人,还是在看染了雪的街道。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侧身,站在身后的正是这段日子中,和他住在同一间房的病友。

      这段日子的病友。下段日子的病友。以后还会有很多不同的病友。

      “你出院了。”我爱罗点点头。

      “你……什么时候出院?”佐助挠挠头。他本来不擅长和别人聊天,突然跑到病房里跟我爱罗道别,也完全是为了避开老哥的过分关心。

      这时他就有点羡慕鸣人,至少他不像自己,和别人搭话时会莫名尴尬。

      我爱罗想要回答,张了张嘴,却转而望向窗外,想要说的话瞬间化为了唇边的雾气。

      “我不知道。”

      望着我爱罗一身病号服,仿佛要在这茫茫雪色中羽化而登仙的背影,宇智波佐助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在某些方面输了。

      “……那……”佐助一咂嘴,也说不出来什么别的了:“……再见。”

      “再见。”我爱罗认真地答道,“祝你早日康复。”

      佐助转身离开了病房。走出几步,忽地松了口气。

      老实说,这被关进医院的两个月,他都快丧失了语言能力了。并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该说些什么。说什么呢?很多时候佐助一张口,想要和鸣人讲几句话,可看到对方那张写满了“佐助你心脏还跳不跳啊”的欠揍大脸,他又会莫名恼怒,也就没什么想说的了。

      鼬看到佐助从病房里走出来,几步迎上去,再给他披上一件羽绒服。

      “……”佐助已经懒得反抗了,面对自己的哥哥,什么都反抗都显得很徒劳。

      电梯门开了又关,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医院。鸣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手里拿着装CT的纸袋,正一副傻蠢的样子仰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佐助来到鸣人的面前,踹了他一脚:“白痴。”

      鸣人吓了一跳,刚要发作便愣住了,猛地贴近佐助,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儿,终于失笑:“你穿这么干吗?准备去南极科……唔…”

      看到走在二人前面不远处的鼬,鸣人立刻收声,到嘴边的话也就咽了下去。佐助眉毛一拧,想要发作却又觉得理亏。确实,和只穿着一件羽绒夹克的鸣人比起来,穿着羽绒服还围着围脖的自己,确实显得又臃肿又傻逼。

      “不需要举行个仪式庆祝出院嘛?直接回学校多晦气啊。”

      “有什么好庆祝的?很费钱啊。”佐助低声道:“这一阵子住院,哥哥肯定花了不少钱。我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

      鸣人点点头,不再说话。

      计程车已经停在路边,二人跟上鼬的步伐,先后钻进停在路边的计程车里。大概是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的缘故,他只和鸣人斗了会儿嘴架,又快走了几步,现在居然有点喘。

      鸣人跟在佐助后面,很快就钻了进来,灵活地像是一条泥鳅。

      “又要一起校园生活了,”他关上车门,一拍佐助的肩膀,“说好了,咱俩还要一起考S高呢。”

      坐在副驾驶的鼬一愣,不禁从后视镜里看鸣人,以为他在讲笑话。

      佐助立刻对鼬解释:“是这样,他还没睡醒。”

      “啥啊?我没开玩——”鸣人立刻反驳。

      司机踩下了油门。

      佐助看向车窗外面后退的风景,映入眼帘的高桥耸立,桥栏上的雪没有化,被汽车尾气和沙尘弄得很脏,看起来灰蒙蒙的,和这座城市的冬日天空有着同样的颜色。

      医院随着街边风景一同倒退。这座在城市中极富盛名的医院,且不论医术是否真地精湛,却着实吸引了不少病患,大概是赚了相当多的钱。此刻它正在被翻新,既有很多劳动人民大把大把地掏钱让之金玉其外,也有很多连号都挂不上的劳动人民在走廊里睁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败絮其中。

      佐助觉得自己心情平静。

      但鸣人感到不爽:“你看什么呢?想回去啊?”

      他伸手,把佐助的脑袋,掰回来。

      “你要没事干,我给你传道授业……要回学校了,我这成绩好坏基本就靠它了……你也跟我一起吧。”

      佐助看到鸣人手中那本绿色的圣经,语气迟疑且沉重:“上帝大概没空保佑你这个……”

      一直坐在副驾驶席上保持沉默的鼬突然开口了:“鸣人,你回家取书包吗?”

      就像是触动了什么奇怪的开关,只要听到鼬讲话,鸣人就会变得尴尬而胆怯,而且似乎还会恢复一部分在平日里被丢掉的的智商。只见他搓搓手,不好意思地嘀咕着:“其实……那天起……我的书包就没从学校拿回来过……”

      “那我们就直接去学校。”鼬似乎早就料到了一样,“饿吗?先领你们去学校附近吃点什么吧。”

      这回是佐助抢着开口:“不用了,哥你回去休息吧,这些天好像你都没怎么……”

      鼬突然打了个冷颤。

      他突然摸向口袋里的安眠药,紧了紧,暗暗觉得自己反应过激,便抬头看着后视镜里的弟弟,目光莫名变得复杂起来。

      佐助一愣,显然是被后视镜里鼬那种又厌恶又心虚的眼神给吓到了。他一下子抓紧了膝盖,隐约明白自己大概是说错了什么话,却又不知道是什么。

      宇智波佐助确实是有些怕宇智波鼬的。自从父母去世,那个温柔可靠的小哥哥便在一夜之间成长成了另一种奇妙的生物。现在的鼬确实比以前可靠,却更比以前沉默疏离。他像是一只逞强的困兽,却不像他的哥哥。

      气氛便变得莫名尴尬起来。

      “哟,这是冻着了吧,”结果还是神经大条的司机友好地插了一嘴,打破了尴尬的气氛:“看小哥这冷颤打得,要不让你弟弟把窗户开小点?”

      借着司机无心递出的一根橄榄枝,佐助像是握住救命稻草一样地把手搭上摇杆:“哥,你冷吗?”

      鼬沉默地把手从口袋里掏出来。

      自己已经彻底靠药物才能入睡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让佐助知道。

      车开到学校附近,佐助和鸣人在小饭店前,向离去的鼬摆了摆手,确认哥哥已经走远后,拉着鸣人就往外走。

      “怎么,不吃饭啦?”鸣人很惊讶,他刚刚看中了店里的日式拉面,肚子正咕咕叫着:“为什么呀?”

      佐助回答地非常直白甚至有点不要脸:“因为我不饿。”

      没了鼬,他就天不怕地不怕,一个小小的鸣人在他眼里根本连自己哥哥一道法令纹的威力没有。

      鸣人哦了一声,然后反应过来:“那我呢?”

      佐助轻哼了一声:“你就没有不饿的时候。”

      两个人拉拉扯扯地来到了学校大门口,鸣人看到收发室的老大爷,知道自己即将步入名为学校的牢笼,不禁惨嚎一声,依旧不死心地垂死挣扎:

      “我……那,不吃饭,你的心脏会饿坏的!”

      佐助头痛地望了鸣人一眼,把话给咽了下去:“……算了,看在你生物课一直在睡觉的份上。”

      他这么着急回学校,自然是有想要做的事情。

      而那些事情,是只有少年,才会认为重要的事情。

      ——事情要从二人刚刚入学时说起。

      那时初一,班主任语文老师曾当着全班同学吼:“宇智波佐助,如果你再抄你同桌的卷子,就给我出去站着!”

      那个时候开学三周不到,大家彼此还不怎么熟络,大部分人都叫不上彼此的名字。

      但唯有那一刻,被点到名的宇智波佐助小同学清楚地记得——当时全班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纷纷停笔放纸,一脸惊愕地把视线往自己脸上砸。在他左边的同学,扭头往右看;在他前面的同学,扭个脖子回头看……总之,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地注视着他,知道他姓甚名谁,知道他是“再抄同桌卷纸就去外面站着”的“宇智波佐助”。

      不过这完全是因为,宇智波佐助的同桌漩涡鸣人同学,在刚入学的时候还没有彻底放弃学习,所以他还会在老师搞随堂小测试的时候向佐助小声说:

      “字写大点儿……看不清……你把卷纸往这边放点……再放这边点……哎呀你别跟着卷纸动呀……”

      所以当佐助被班主任不留情面地赶出教室后,鸣人则红着脸低着头,对着没抄完的空行发愣。

      我寄愁心与明月,_______________。

      没了佐助的助攻,再苦大仇深的诗人寄的愁心与明月也不知该随君往哪儿邮了。鸣人挠了挠头,咬得笔杆都快碎了,最后写了一个任尔东西南北风,交了上去。

      下课的时候鸣人去走廊里找佐助,找了半天,最终还是在走廊的拐角处看到了佐助,看起来刚从老师办公室出来。

      “对不起。是我不好。”鸣人上前拽住佐助的校服边角,“我连累你了,你给我告老师吧。”

      佐助一把推开鸣人,动作沉重,表情沉痛,整个人立在那儿就是大写的悲痛与绝望。

      当然,13岁宇智波佐助的愤怒,看起来更像是小腿抽筋,或者肚子着凉;但是在同样13岁的漩涡鸣人的眼里,对方的绝望已将他深深震撼,仿佛看到了即将被处以极刑的圣女贞德——天知道他为什么会联想到这个。

      “……班主任说,让我哥来。”佐助低声说。

      上课铃突然响了,那个时候还是电铃,滴滴滴滴滴——的声音将“让我哥来”这句话的悲痛含义推向了一个更高的境界。

      鸣人踌躇半天,不知道佐助他哥是何方神圣,只好问了一句:“你哥是谁?”

      “我哥是……”佐助皱起眉,觉得自己的智商被对方侮辱了,一时间忘了悲痛:“……我爸的大儿子。”

      “……对不起。”鸣人觉得自己想问的不是这个,但也说不出来什么了,只好赔礼道歉。

      从操场上跑回班级的同学们与他们二人擦肩,鸣人看了眼表,拉起佐助的胳膊,二人随着人流向着班级蠕动。

      “你知道我最喜欢的诗是什么吗。”走着走着,佐助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左迁……龙……标……就是这次考的这首诗吗?”鸣人心虚地问。

      “不是。”佐助摇摇头。

      上课铃再一次响起。趁着这次的上课铃,佐助缓缓开口,再一次将13岁少年间特有的悲壮气氛推向顶峰:

      “是石灰吟。”

      ——且不用说多年之后,就说短短两年之后的今天——每当佐助和鸣人回忆起当时二人的那种充满了“疼痛”和“深沉”的对话,都会非常确定,当初的自己就是个傻逼。

      这件事虽然成了佐助和鸣人相识的契机,但两个人从来都不提此事。

      鸣人不提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抄佐助答案却让佐助背黑锅很丢人,而佐助是觉得,在这件事里,他从始至终都扮演着一个极其丢人的角色,尤其是自己伴随着电铃“滴滴滴滴滴滴”而吟诵出来的石灰吟,简直是亲手给13岁的自己扣上了“傻逼”的钢印。

      但是初一时自己被冤枉的那种心情,却是的的确确存在过的。那个时候的自己确实觉得被班主任冤枉了很生气,然后下意识就想到了石灰吟里的“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这种心情,虽然现在看来很微不足道,但是他还是能理解自己当时的想法的。

      所以,多年之后,宇智波佐助大概同样会觉得,此刻自己急着想要回到学校,把那张印着宇智波佐助是年组第一的大榜揭下来,当着众人的面撕烂,再冲他众人郑重其事地宣布:不是这样的,我不是年级第一……的行为,会为自己再一次烙上“傻逼”的钢印……

      但是至少现在的自己,却真真切切地抱有这样的冲动。

      一定要把那张年级第一的大榜揭下去。

      一定要揭下去。

      把那张没有印日向宁次的大榜……那张印着自己,却没印着宁次的榜……

      ……

      可是两个月后的今天,大大小小的考试榜单里,早就没有了日向宁次,更没有了宇智波佐助。

      佐助面对着新的红榜,默默无言。

      鸣人不解地看向佐助,看他,半张着嘴,眼神悲伤,且尴尬。

      “又没有我们,看什么啊。想进榜下次考呗。”他扫了一眼榜单,拍拍佐助的肩膀。

      佐助喉结上下动了动,然后,有些自嘲地笑了。

      他靠住墙,突然想着,原来这样少年稚气的行为,都用不着几年后的自己……只在今天,就给人嘲笑了。

      把榜撕下来又怎样?宣布自己不该取得这样的成绩又怎样?要留清白在人间怎样,年组第一不是我,是日向宁次又怎样?

      是与不是,能怎么样?

      他本以为,那些活到现在仍无法释怀的诸多,会在记忆中永远锋芒刺人,如耿耿星河;然而时间告诉他并非如此,儿时执着的东西迟早会被少年时的自己被嘲笑,少年时执着过的事物也必定会为未来的自己所不齿。

      日向宁次的死让宇智波佐助这两个月以来痛苦不堪,他觉得自己心虚也觉得自己懦弱,觉得年组第一拿得丢人,简直罪不可赦。但他更知道,从这以后不需要太久,他必定会渐渐原谅自己,并从心底里明白和接受,日向宁次的死和自己其实并无直接关系,他的发病其实和自己没有太大关联。

      宇智波佐助甚至没必要为此自责——这实在是少年才会拥有的纤细心思,而时间会解决一切。

      此刻正午12点,整幢教学楼回荡着同一首下课铃。

      伴随着和弦版献给爱丽丝响彻校园,老师们拿着各色《五三》从班级小跑出来,带着躲瘟的表情。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原本空荡荡的走廊忽地涌出一大批同学,只见他们人手一张餐盘,争先恐后地从前门,后门里挤出来,一个一个,鱼贯而出,只一瞬间就把走廊里摆好的各色饭桶,和打饭阿姨围了个水泄不通。

      佐助很骇然,他从未想过平日里习以为常的午间打饭环节,在另一个角度看会是这样疯狂。原始,野性,你推我搡,尖叫与欢笑。不说动物世界,也差不多了。

      鸣人倒是不以为意,他初一初二经常翘课,为了躲避班主任和德育主任的追查,只能在走廊里闲逛,早就看惯了这种沙丁鱼迁徙般的场面。

      原本寂静无声走廊瞬间嘈杂无比,到处都是各班同学和打饭阿姨的讨价还价声。没有人注意到年组第一和年组倒第一的回归,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今天的肉丸子一人分几只。

      佐助和鸣人扒开人群,不远处便听到自班的牙,正拿着餐盘冲着盛饭的阿姨比划:“一人就给这么几个啊?要不要这么抠?你家这丸子和我手指甲一边大!”

      “不跟你手指甲一边大,难道还和你家的指甲剪一边大?” 大妈面对这种初中生级别的斗嘴连头都不屑一抬,只拿着勺子数了数盘子里的四个丸子:“……三……四。这数,多吉利。”

      “……没听说过!”牙接了一句。

      佐助不禁失笑。眼前的一幕幕太过熟悉,毫无疑问这是他曾经拥有过的校园生活。他之前住院了,每天打吊瓶,没翻过一页书。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在外太空里飘了两个月,等自己回来就会发现,地球上早已进化出新物种,学校也不是他所认识的学校了。

      所幸,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

      看着同学们仍旧是那副不着调的样子,佐助渐渐安心。

      鸣人忍不住瞄了一眼桶里的丸子,还偷偷地和牙的手指甲比了比,比完了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牙早就发现了佐助,虽然想说点什么,却因为平日和这种优等生没什么交往,连句场面话都憋不出来,只好冲他身后的鸣人点个头:“……来了?”

      明明只是两个月不见,问候起来竟然会这样生疏。鸣人翻了个白眼,对牙的客套话很不屑:“来个屁,你以为这是你家么?”

      牙冲鸣人一瞪眼,拿起筷子就要戳过去,这才算恢复了之前插科打诨的模样。

      站在牙后面的雏田害羞地把视线从鸣人移向佐助,腼腆一笑:“佐助君,身体好点……”

      大概是声音太小,佐助没搭理雏田,目光从排头扫到排尾,不出意料地发现所有的人目光此刻全集中在他一人身上。

      被各色目光打量的感觉不太舒服,佐助尴尬地移开视线,突然觉得少了些什么。

      “小樱……呢?”佐助下意识问了一句。

      听到这句话,看向佐助的女生和小李的目光瞬间变得吃惊和愤怒起来。

      倒是离他最近的井野尴尬地接了一句:“啊……那个……小樱的话,好像是去办公室送课件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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