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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十九章 ...

  •   ——距离中考还有一天。

      鼬向打工的地方告了假,大清早起,正准备去厨房做早餐,便看到佐助和鸣人二人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倚着茶几,东倒西歪。

      卷纸,水性笔,参考书,还有不知道是第几次模拟的卷纸,以及团作几团的草纸。散落一地,乱七八糟。

      “——通宵了?”鼬轻轻地拾起地上的卷纸,看向二人:“有不会的题,我也可以给你们讲。”

      “、……不、不想…想睡觉……”鸣人脑袋倚着茶几,翻了个白眼,气若游丝地:“我只想…想……睡觉。”

      佐助没说话,但脸色明显地不好。明明已经劝他在考试前要保证体力的,但自己弟弟唯独在学习的事情上异常坚持——大概这也是他唯一还能坚持的事物,鼬也实在不知道该劝他什么。

      鼬俯身,把散落在地上的东西捡起:“今天就好好休息吧。晚上我带你们去买新的文具。”

      “不要。”鸣人瞬间清醒,脑袋一拨楞:“就用这个笔,换个笔芯就行!已经用出灵性了!”

      “我也不要。”佐助淡淡地,轻咳了两声:“……用顺手了,写着快。”

      鼬也不再劝什么,看二人你拉我扯地回到房间,忽然叫住佐助。

      佐助回头,黑眼圈并不明显,脸色倒是苍白一片。鼬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该问些什么。问他为什么不听自己的话偏要通宵复习?为他到底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问他到底为什么对中考上心到这样的程度——然而这些问题甚至无需回答。他怎会不知道佐助努力至此的理由?这几乎是他生命中唯一能证明自己价值的事情。

      越是没有的东西,就越要拼命证明拥有。人不都是这样吗?

      然而这样的通宵还能有几次?上了高中之后,考入S高之后,这样的拼搏又能坚持多久?他真的能适应这样的节奏吗?他真的能像自己一样,进入实验班,顶住巨大的压力,参加各种各样的竞赛,他甚至可能活不过……鼬的心底没由来地一阵恐慌。

      “……别忘了吃药。”

      良久。鼬这样说。

      佐助愣住了,一点头,似乎真的把这事儿忘了。大概只有学习的时候,他会把自己当做一个正常人。

      挠挠头,佐助晃晃地,把房间门关好。

      望着那扇被关上的门,鼬的内心一阵酸涩。

      事到如今,和弟弟说什么——你还是不要考S高,你已经不能这样拼下去了,你这样甚至没有办法活到18岁——这样的话,是不是太残忍了呢?

      大蛇丸的话不合时宜地在脑内想起。然而这样的想法太过绝望,鼬几乎要发出声音才能打断思考。

      他一咬嘴唇,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回到卧室,鸣人一猛子扎到被子里,徒留一双腿还跪在床边,已然失去意识。

      佐助走到鸣人跟前,踹了对方一脚,自己爬到床上,只觉得眼睛已经睁不开,而且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吃药……”鸣人挣扎着把药瓶丢给佐助,重重地倒在床上。

      佐助胡乱抓住药瓶,倒出1、2、3粒药,也不想再下床倒水,咕噜一声咽进去,手一松。

      药瓶哗啦一声掉在地上。很多药从瓶口里散了出来。红白相间的胶囊咕噜噜地滚了满地。滚到椅子腿,桌腿,书柜边角,又咕噜噜地滚回来。滚到宇智波佐助的床下。

      宇智波佐助微微皱眉,因为呼吸困难而微张着嘴——不过已然睡熟,也就没有了痛苦。

      ——和死亡何其相似。

      醒来后已是下午三点。漩涡鸣人先醒,看到身旁蜷成一团的宇智波佐助。他闭着眼,胸口握拳摁在胸口,无意识地急促喘息,流汗。7月22日,正值盛夏,下午三时的阳光被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空调已经开了,调到29度,实在是算不得凉爽的温度,大概是为了配合佐助的病情。鸣人把佐助拍醒,见他肩膀受惊似的一动,眼睛突然睁开,黑色的眼里雾蒙蒙的一片。

      “做噩梦了吧,你拳头压在胸口上。”鸣人拍拍佐助的脸,“嘿,醒醒。”

      佐助愣了好久,眼中的雾渐渐散去,方才回过神。刚才做了什么样的梦已不可考,只是喉咙中难以言述的腥甜味儿又涌了上来。多久了,多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他轻轻咳嗽两声,转过头,触到鸣人有点担忧的眼神。

      “你还好吧?”鸣人晃晃他,“喂?怎么像傻了似的?”

      佐助别过头:“没有。大概是屋子里空调太冷了。”

      鸣人哦了一声,开始找遥控器。29度的空调也会冷到咳嗽?这身体未免也太不好了吧……细微的违和感略过鸣人的心头,但现在显然不是纠结这种事的时候。

      他拿起遥控器,对着风口一摁。

      佐助从床上慢慢地爬起来,慢慢地,慢慢地,看着鸣人站在床边,遥控空调的背影,慢慢眯起眼。

      “……”

      “……”

      “……佐助!”

      佐助回过神,看鸣人在自己面前,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他在喊自己,但自己刚才完全没听见。

      他不禁揉了揉耳朵,怎么回事?

      “什么?”佐助一边揉着耳朵一边问。

      “我是说——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吃饭啊!我好饿啊。”鸣人坐回床上,离自己远了一点,声音就又变得模糊起来:

      “我真的……还……鼬……”

      他的嘴型还在变化,可声音却越来越小。佐助盯着鸣人,见他快速跳下了床,踏着无声的步伐来到门边,打开门,冲门外喊了句什么。喊了什么?他怎么可以张嘴却没有声音。佐助皱起眉,松开一直揉耳朵的手,想要撑着身体,下床,可刚伸手,便失去平衡,半个身子栽到旁边。

      他摔坐到地上,这回听到了声音。很大的声音,隔着一层薄薄的膜,从左边的耳朵里传来。鸣人已经出去了,听到声音又折返回来。见自己滚到了地上,他急忙跑过来,嘴里还嚷着什么,可到最后也只剩一句——

      “……”

      “……z…”

      “……助!”

      他听清了最后的声音,自己名字的最后一个音节。这时鸣人离自己已经很近。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听不见他说话?佐助目不转睛地瞪着鸣人,比起对现状的恐惧,更多的是不解,困惑,还有——

      “……睡蒙了,摔下来了。”

      还有自欺欺人的判断。佐助说。

      鸣人扶着佐助,搀扶着他站起来。他大力的拍着自己的肩膀,绕到自己右边的位置,这下又听不真切了。佐助揉了揉右耳,拍了拍,又揉了揉。他看着鸣人的嘴型,变化很快,哒哒哒哒说着什么。先是圆形,然后咧开,嘴唇撅起来一点,又很快聚拢,一个长长的闭唇音。到底是什么,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不能大声点,为什么要和我如此小声的说话,为什么,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的身体到底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不能大点声说话?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偏偏在考试的前一天——会变成这样?

      鸣人扒拉掉自己的右手。他冲自己的耳朵,大声地说话。“……嘛…………下!都了……怎么了?”

      鸣人站到自己的面前。

      “怎么了?”

      他站到自己的面前,看着自己,眼神困惑。二人已然来到了客厅,客厅内空无一人,鼬不在家,似乎出去买晚饭的食材了。

      下午三点三十分,宇智波佐助捂着自己的耳朵,看着漩涡鸣人,在自欺欺人的语境里不可自拔。

      然而这个语境无法持续太久。佐助很快了解到最为真实,也最为残酷的那个答案——然而要承认吗?要就此承认吗?他脑子里瞬间涌出了无数的选择。告诉鸣人,告诉哥哥,让他们带自己去医院。告诉他们什么?去医院检查什么?告诉他们,求医生,求你检查一下我的右耳吧,那里好像听不到声音了。

      十五岁的最后一天,宇智波佐助的心脏再次被什么攥紧了。只是攥紧,却没有被攥紧的声音。没有反馈,没有实感,他的世界被徒然地一分为二。他的左边是缺损逐渐扩大的心脏,他的右边是永远消声的世界。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偏偏是在这即将中考的日子里。偏偏在这样的日子里,他的世界再一次地被扭曲,被压缩,最后只剩下一半的旋律。一半又一半的旋律。他的世界被降格又被消音,最后模糊得不成样子。

      他迅速用拳头摁住眼睛。

      “——……太好了。”

      佐助淡淡地说。

      鸣人一愣:“啊?”

      佐助忽然笑了,笑得释然极了,他松开了拳头,红着眼圈,笑着,笑着对漩涡鸣人说:

      “中考英语听力不计分。太好了,太好了。”

      ——除此之外,佐助什么都没有说。

      一只耳朵,即使只有一只耳朵,一旦适应,也就没什么大不了。不能去医院,去了医院,万一被查出其他的病症,又要求住院,那就完了。还有什么比中考更重要?还有什么比升学考试更重要。生命?生命很重要,但生命之重要不在于其本身,而在于世间标准赋予其之价值。

      升学,S高,全市乃至全省最优秀的高中,宇智波一族的人都必须要考上的高中,不考上就会被视为失格者,失败者,失去价值者。那是彰显自己存在的意义的高中。那是宇智波佐助生而为人唯一的价值。

      但是上高中到底意味着什么?考大学到底意味着什么?所有的第一,无数个第一,班级第一年组第一全市第一,到底意味着什么?大概是如果自己不努力,那么死去的父母就无法瞑目;如果自己不优秀,哥哥便白白放弃了升学的机会;如果自己不能在所有的考试里拔得头筹,那么这样的人生,这样残破不堪的,被折旧减半又敛去声音的世界,究竟还会剩下什么呢?

      还会剩下什么呢?

      宇智波佐助无比镇定地吃完了晚饭,用一只耳朵听哥哥说不许再熬夜刷题,毕竟明天就是考试,再怎么熬夜都来不及了。

      他答应。因为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来不及了。什么都来不及了。

      佐助默默地推开卫生间,浴缸里的温水蒸腾出一团具象化的和气,似乎把这世界的所有棱角都抹平了。

      他不急着脱衣服,只慢慢地站到镜子前,用手掌划出一片自己的模样。湿漉漉的模样,模糊而不真切,眼里似乎噙着泪。佐助很坚定地一抹眼睛,确认自己并没有哭,原来只是镜子在作怪,一切都是镜子里的自己的错。他如此这般地想,然后开始脱衣服。

      衬衫。衬衫扣子系住的是秘密,秘密是一道被针封起来的疤。从胸口正中心笔直地切下来,又整齐地缝合,可永远无法进行第二次,从此他的人生一分为二。他从来不端详这份疤痕。他不怜悯自己,亦不同情自己。他甚至不觉得自己和常人有什么不同,常人能做到的事,他只要更努力就能做到。学习也好,什么都好。只要努力。只要拼命。

      拼命。好奇怪的词,拼命地活下去,拼了命地让生命延续。多么荒谬的悖论,世间怎么会有这么拆东墙补西墙的譬喻。原来如此,拆东墙补西墙,原来他所作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宇智波佐助忽然清醒,原来自己拼命地学习,拼命地考试,拼命地读书,竟是徒劳无功。毕竟他的父母已经死了,没有人会称赞他;宇智波一族已经不在了,没有人会再用成绩衡量他;他的哥哥已经不念大学了,即使他考上了全国,全世界,全银河系全宇宙最好的高中,他的哥哥都永远地抹杀了自己的可能性,都永远地不会有别样的人生了。

      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佐助忽地咳嗽,不知是不是一只耳朵听不见的缘故,他觉得自己咳嗽地很用力,几乎要跪倒在地,声音却是轻飘飘的,像是曲意迎合,方便自欺欺人。自欺欺人,自我欺骗,我听不清,别人就也听不到。

      不过卫生间的隔音确实不错,没人听到。佐助慢慢走到浴缸前,滑进去,把整个人滑进去,感到水瞬间没过胸膛,水捺在他的身上,厚重的压力,压得他胸口不能透气。他坐起来,头晕,便按着浴缸的边缘,慢慢地直起身,慢慢地,又是慢慢地。他的生命要求他一切都必须慢慢来,可他却偏偏想要永远第一。

      他从水里坐起来,鬓角湿了,粘在脸上,水滴落在唇边,混着脸上的什么东西一起。佐助立刻感到耻辱,他看向水面,一缕红色落入水里,飘曳着消失了。一滴一滴又一滴,他一抹鼻子,哦,是鼻血。原来不是眼泪!自己没有哭,太好了。他高兴地笑出来,又是维护了自尊的一天,原来被降格至此的人生也能拥有自尊,宇智波佐助感到安心,甚至长舒一口气。

      洗了不知多久,宇智波佐助从卫生间走了出来。鸣人已经借了哥哥的卫生间洗好了,头上还披着毛巾,正举杯狂饮可乐。

      他的喉结上下摇动,如浮游于杯中的冰块。

      佐助快步上前,劈手夺过鸣人手里的杯子,不顾对方惊愕的眼神,一仰头也跟着喝了起来。

      到底有多久没喝可乐了。他居然连可乐都不能再喝了。他的人生到底还要错位到什么地步才肯停止?然而只要努力就没有什么做不到。

      二氧化碳在舌头上疯狂起舞,爆破,带着辛辣的感觉,顺着他温热的胸膛灌下去,冰凉一片,从喉咙凉到心脏。冻得他心口疼。他一口气喝光了全部的可乐,二氧化碳冲得他眼睛发酸,但他仍然也永远不会哭。

      鸣人劈手夺过,站在佐助的右侧,大声地冲他喊:

      “…………、……、……!?”

      佐助呆呆地看着鸣人的嘴型。动得很快,原来人说话的时候嘴巴可以动得这么快。而且原来也不是完全听不见,还是能听见一点的。仔细听就可以,这点事情努努力就能解决。他不是向来如此吗?拼命做到一切,而且还比常人做得更好。读唇语这种事情不是刑侦电影的标配吗?这也不过是新的技能罢了。而且还剩下左耳朵,他其实还是能听见的,完全听不见可就糟了,那时候还能怎么办?

      ——15岁的最后一个夜晚,宇智波佐助第一次想到了死。

      尽管这个念头很快被打消,可死是一件一经提及,便会永恒存续的事情。死是最不可率先起动的念头。它是一片阴影汇聚成云,再一点一点落成雨,从生的对立面淹过来。它与生对立,分离,可一旦提及,便相互依存。

      也许他还可以选择死。

      他看着鸣人冲自己吼。不是听,而是看。看对方表情滑稽,嘴型夸张,佐助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一张嘴,打了一连串嗝。鸣人被他搞愣了,但他却笑得更开心了。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开心的事吗?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肯努力,他居然连喝冰可乐都能做到。

      “睡觉吧。”佐助一挥手,不经意地转身,把左耳对向鸣人:“明天还要考试。”

      “……,哦,”鸣人回过神,挠挠头:“嗯,睡吧。”

      他们二人走向房间。小小的,属于宇智波佐助的房间。确认好了考场所在,也确认好了行程路线。铅笔橡皮水性笔一应俱全,已经没什么要准备的了。鸣人并不紧张,佐助亦不紧张。他们考过太多次的试,这不过是初中生涯的最后一次,倒也没什么好紧张的了。

      二人站在屋子里,不开灯,只并排站在门前。月色落进屋内一点点,显得更静。除了两个人耳中的世界静得不太相似。

      “考试完了我们去玩吧。”鸣人突然说。

      “好。”佐助点头。

      提到玩,鸣人就来了神。像是一扫心头被中考笼罩的阴霾,他迅速地从佐助的左手边绕到右手边,绕了半个圈,并也没什么特别的用意,只是高兴到转圈而已:

      “那你想去哪里玩!?”他说,双拳紧握,碧蓝色的眼里闪着亮光。

      他瞪大了眼睛,兴奋地盯着佐助。

      他看着佐助的表情从无所谓变成了困惑,又从困惑变成了呆滞。他的表情逐渐变得愈发呆滞,像是没能理解自己在说什么,又像是在突然陷入了思考,被什么问题给难住了。

      鸣人一愣。

      佐助突然点点头:“——好啊。”

      像是把话从牙缝里咬出来,他不再看自己,语气却十分肯定:“嗯,听你的。”

      佐助点点头,嘴上说着肯定鸣人的话,表情却空得像是一只被喝光了的矿泉水瓶,一戳即倒。他看着自己又好像没看自己,点着头,表达着自己明白了,却好像什么都没能理解。他甚至难得的带了一点抱歉的笑意,像是对这样的矛盾感到抱歉。又像是对今后永远都只会是这样错位的回答感到抱歉。

      一片黑暗之中,一个少年对另一个少年答非所问。答非所问的人生,最后的人生,最后的15岁。

      只可惜再也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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