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影]少年这样容易死去》瓶桃

22、序（二）

　　“在这儿等我。”

　　鼬把自行车停在树荫处，回头看佐助。

　　佐助从后座下来，点头。

　　八月中旬，中考结束后的第很多很多天。上午十点整，太阳渐渐毒辣，热浪把整座城市掀起，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摇摇欲坠，同蝉鸣一起拉成了破折号，强行地连贯。

　　鼬走进了校园。

　　佐助目送哥哥，自己站在校门外。

　　他们是来取录取通知书的。

　　尽管鼬一再要求佐助呆在家中，毕竟他的病情刚刚稳定下来，出院也不过是这一两天的事儿，实在不应该跟过来受这份刺激——可是佐助却固执地认为，无论自己的成绩有多惨不忍睹，录取通知书上印着的学校有多不堪入目，可它毕竟还是写着自己的名字，自己的成绩，自己的一切，无论如何都必须来亲自看一看的。

　　自己答出来的卷纸，自己考出来的成绩。即使那个分数再烂，再恶心，再没救，也不能听旁人用怜悯的口吻讲述，顺便为他的失败找出繁多的借口。他不要借口。他活着从不要借口。

　　所以，就算宇智波佐助今天得到的是一架从山东空运过来的，印有蓝翔标志的挖掘机，他也必须去亲自摸上一把，才能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存在。

　　鉴于鼬和佐助都非常完美地遗传到了宇智波一族的固执基因，兄弟二人为此争论良久，僵持不下，谁都拗不过谁。最终还是鼬选择了妥协。他无法对佐助不妥协。

　　但他提出一个要求：只许佐助在校门外等，不许同自己一起进去。他无法让佐助亲手去接那封恶意满满的，毫无期待可言的录取通知书。

　　兄长已经不可能再做退让。佐助明白，默然应允。

　　7月24日，中考第2日，16岁生命的第一个句读。一辆救护车从考场中冲了出来。鲜少地，里面载着的既不是因为太过紧张而休克的学生，也不是陪孩子一起感受痛楚而中暑倒地的家长——救护车里躺着的是一位少年。

　　16岁，急性心力衰竭，血沫连同鼻血一起滑到耳畔，滑入他听不见的右耳之中。

　　当宇智波佐助从医院中醒来，中考早已结束，连卷子都快被刚毕业的大学生糊弄着批完了。

　　宇智波佐助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很模糊，大概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ao……管、疼…”

　　鼬皱眉看向鸣人，鸣人茫然地摇头。

　　他们自然都没听懂，但他们明白佐助的最后一个字。

　　疼。

　　在二人的注视之下，佐助重新陷入沉睡。

　　不知是初三一年让他身心俱疲，还是镇定类药物功效过于强大，这段时间佐助鲜少有意识清醒的时候，昏睡到如同死去的时候居多。如果没有生命体征仪器检测，所有人都会以为他已经累到死掉。

　　极少数时间，佐助会睁开眼睛。纯黑色的，毫无光彩的眼睛，上锈了，盯在一处，看着看着，视线又散了。大概什么东西都没能映入他的眼帘，更无法印入他的脑海。睁眼就是睁眼，什么都看不见。同右耳一起，徒然成了个精致的摆设。

　　双手双腿麻木却又无比肿胀，喉咙发干却又觉得胀腻欲呕。昏过去的时候并不会比醒着好受更多，在梦境之中，少年会感觉自己正用力地抱着一只粗糙的木桩，过了一会儿，木桩变成珍珠，光滑地让他手足无措，滑坠到梦境的底层，痛觉如潮水将他覆盖。窒息，被痛觉淹没的窒息，他睁开眼睛，平日里心心念念的自尊此刻最是无用，他无意识地流泪了，嘴巴张开，含混不清地喊痛，浑身都痛，尤其导尿管最痛，伸手想要拔掉，像是莫名自渎，少年生命中最后的体面也粉碎殆尽。他呆呆地流干了眼泪，什么都做不到，又昏过去。

　　他看到了一切却什么都记不住，记不住哥哥，记不住朋友，记不住医生，什么都没有意义。世界同右耳一同失聪。醒来又如何？无非是光，水，空气维系出的剧痛。他理所应当地晕过去，一切又被夺走了，徒留一颗失去手术价值的心脏，和无尽的疼痛。

　　他在这样的黑暗里沉睡，醒来，无意识地流泪，复又沉睡。最后连时间都变得如此暧昧。到底是过了多久呢，这个冗长的夏天，十六岁的夏天，蝉鸣聒噪，没能实现自己价值的夏天。阳光热辣，将他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晒出热泪。似乎永远地不可止了。

　　当夏日到了尽头，当宇智波佐助终于清醒，出院，站在早已毕业的初中门前。

　　初中，自己的初中，自己和哥哥的初中，全市最好的初中。标准的市级示范建筑，两座花坛簇拥在校门口，没了姹紫嫣红，季节不对，但绿意盎然，仿佛无畏骄阳，极正面的意向。几棵杨树柳树笔直挺拔，高高地指向天空，树叶肥绿，树枝笔直，向上，争先恐后地渴求，盼望一场夏日的暴雨降临此地。一如他站在生命的边缘，渴求一份毫无渴求可言的录取通知书。论虔诚，生命如此平等。

　　宇智波佐助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他突然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原来是活着的。

　　——当宇智波鼬终于在漩涡鸣人的录取通知书下面，翻到一份同鸣人一模一样的，属于宇智波佐助的录取通知书时——春野樱正站在鼬的身旁，手里拿着一份同鸣人佐助一模一样的录取通知，惊愕地半张着嘴。

　　三人一起考了木叶高中。一模一样。

　　鼬也愣住了，他看了看这三份一模一样的录取通知，不禁问小樱：“……你们故意的？”

　　原本还情绪低落的小樱差点没这句话逗笑，她摆摆手：“怎么会呢。鼬哥哥，我们不都是中考之前报的志愿吗？鸣人是有自知之明，报志愿的时候就填了木叶高中；佐助君则是……嗯，至于我，只是省重点志愿一个都没考上，发挥失常而已。”

　　——小樱完全没有说谎。

　　在得知佐助没能答完卷纸便被救护车拉走之后，小樱曾许过这样的愿：哪怕让我考入木叶高中那种全市闻名的烂学校，也一定要让佐助君考入全省最好的S高啊。

　　也不知该向哪位神明发愿，姑且是如来耶稣太上老君穆罕默德等等这些历史书上出现的宗教领袖都求了个遍。虔不虔诚倒是另说，至少考试结束后，最喜欢的甜丸子汤也喝不下去，屡次三番地去医院，得到的也只是谢绝探视的回复，最终只能一个人抱着花束在大厅里抹眼泪。她束手无策。

　　大概是四教合一显得太不虔诚，小樱的愿望最终没能实现。佐助没能考入S高，没能考入全省最优秀的高中。因为中途缺考，他的两大主科成绩直接为零，三个省级重点志愿一个都没能接住他，就这样落到了他随手胡填的木叶高中——随手胡填——真的是随手胡填的，因为宇智波佐助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考入这个层次的高中。他填这个只是因为老师要求他们必须把每一级的志愿都填满，最低一级也不可以空着。鸣人填了，佐助就直接照抄了一个，仅此而已，根本没动脑子。

　　然而春野樱最终也没能去上S高。当她知道佐助被救护车拉走之后，整个人都慌了神，又因为今年的题目过于简单，全市尖子生的分数差距都不是很大——最终少女考出来的成绩很是微妙，不高不低，前三个志愿都没能接住，直接落到了她随手胡填的，也就是照着佐助的最后一个志愿胡填的学校——木叶高中。

　　兜兜转转，三个人又走到了一起，一同考入木叶高中。

　　一所全市闻名的烂高中。

　　“不过……又能重新在一起了呢。”

　　小樱轻轻地说。尽管分数出来后她在家整整哭了一个星期不止，但如果接下来的三年仍能和佐助君一同度过，那么就算中考失利到如此程度，也显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见到少女温婉的笑意，鼬也淡淡地笑了。

　　“那就……拜托你们了。”

　　他拿起佐助的录取通知书，深深地向小樱鞠了一个躬。

　　“别……”小樱尴尬地摆摆手，有些脸红。

　　不过很快，她便一拢碎发，认真地向鼬保证：“鼬哥哥，您别担心。我和鸣人，一定会让佐助君重新振作起来的。”

　　——佐助突然低头。

　　一只小蠓虫落到了他的手背上，翅膀被风吹得翘起半边，看起来似乎无法正常地飞翔了。就算把它弹走，大概也只会随着风吹到水沟之类的地方吧？它都不能飞了。

　　都不能飞了，你还要怎么活啊？这样脆弱的生命，到底要怎样才能活下去啊？

　　他这么想着，伸出食指，捻起那只再也无法起飞的小虫。

　　他看着它，有怜惜，有同情，可最终又归为平静。一个虫子而已，别这么矫情了。佐助想，撅起嘴，轻轻地吹了口气。那只小虫便这样飞走了，或者说是被吹走了。

　　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