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英）双星》叶枫

3、2

　　“……我相信，你不是一个基于胁迫就会屈服的人，既然已接受皇帝的邀请决定在伯伦希尔号渡过回海尼森的旅途，那就随时保持联络吧。”通讯屏另一边的先寇布述说完毕，连礼都懒得再敬，直接将镜头一转，神情略显紧张的亚麻发色少年出现在屏幕上。

　　莱因哈特知道这个和艾密尔岁数相差无已的少年就是杨口中的养子尤里安，按照杨方才的嘱托，他应该和尤里安在交谈中态度更加柔和些，“尤里安，我和先寇布中将的谈话你已经听到了，这段时间我将一直待在伯伦希尔号上，到达海尼森后再决定其他的事，你就好好照顾自己。”

　　“可是提督，既然目的地都是海尼森，您又为何要留在伯伦希尔号上？”尤里安在杨接受帝国方邀请离开休伯利安前往帝国旗舰与皇帝会晤前就一直心存疑虑，接受同盟政府等同于投降的无条件停战命令后，所有杨舰队的成员都为他们司令官今后的命运担忧，尤其在听说巴米利恩会战前，皇帝曾杨言“要让自由行星同盟的主政者，看到杨威利的凄惨下场”，尤里安有理由相信，帝国人不让杨回自己的旗舰是不安好心，即使因为马上要签订停战协议不能公开杀戮，将人扣下随时可以用“意外”来结束杨的性命。

　　莱因哈特当然猜到尤里安的想法，也不能怪这个少年人多虑，事实上自己的军务尚书就建议过如果无法让杨为帝国效力，就必须将他扣下为质，并在协议签订后带回帝国监视居住。他拒绝这么做，但如今这场意外让他不得不留下杨，莱因哈特觉得应该为自己解释一二，“尤里安，我确实和陛下还有很多事要详谈，战争已经结束，陛下对于没有意义的流血并不喜欢。”

　　尤里安垂下头，杨提督语气轻松，没有半分异常，片刻后尤里安才抬头毅然道，“如果这是您的决定，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但是没有我，您一个人如何能在伯伦希尔号上生活呢？请帮我向帝国方提出请求，同意让我去您身边照料您。”

　　莱因哈特听了这话就是一愣，尤里安是受杨监护的养子，为什么这话听起来象是一个大人为孩子的生活在担忧，眼眸一转见屏幕视角外坐在沙发上的杨有些不安地握着拳，让莱因哈特好奇心骤起，“帝国方面不会同意，陛下已指派了侍卫，尤里安，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杨扶额，对于莱因哈特如此意图明显地套话，他只希望尤里安给出的答案不要太离谱。“提督，帝国的侍卫不会知道平时您几乎每天都懒床，不叫醒的话会睡到天老地荒、也不知道您只会吃半成品加工食品而不会自己做饭、更不会知道您几乎不记路，在陌生的旗舰上您离开房间二十米开外就有可能找错房门……”杨听了几乎跳了起来，恨不得顺着超光束通讯波飞过去捂住尤里安的嘴，再看屏幕前的莱因哈特低下头，显然在努力憋着笑，但尤里安的话还在继续，“您只带了一身衣服，又不会熨洗，回海尼森最快也要半个多月，到时候您不仅是一副邋塌样还会有异味，而且您还时常忘记准点吃饭，也不会合理安排膳食、喝酒没有节制，我可不要到时候您被帝国人笑话是个酒鬼……”

　　撇见同盟元帅耷拉着脑袋双手揉着自己那头华丽的金发，也基于憋笑实在不怎么容易，莱因哈特终于决定先中断这场有趣的对话，“好了好了尤里安，事情没那么糟，我答应你会好好照顾这个身体绝不亏待，你也应该对我有点信心。”

　　“可是提督……”尤里安想他还有一堆事没说清楚。

　　“我有点累了，一会还要参加帝国举办的晚宴，我有通信的自由，剩下的话改天再说。”莱因哈特在尤里安没来得及回复前，果断断开超光束通讯，屏幕暗黑那一刻，再也忍不住的年轻君主侧着身子伏在沙发伏手上，毫无形象地大笑起来。

　　“探听别人的隐私对你而言真有如此开心吗？”一旁的杨懊恼地抱怨着，这算怎么回事啊，尤里安，你给我记住，杨在心里暗暗发誓，等到能够回去时，他一定要让少年明白谁是谁的监护人。

　　“这么说，尤里安担心的那些事都是真的，杨，你还真是个奇迹般的存在。”莱因哈特好不容易收敛了笑容，开始正经地道，“是你让我和你的养子多说些亲密的话，我只是照着做了，何况多了解一点你的习性，前往海尼森途中，我能更好地尽地主之谊。”

　　借口，这都是借口，杨在心里唾弃着莱因哈特的恶趣味，明明是想听他的笑话。然而杨也无法阻止莱因哈特和十三舰队成员的谈话，甚至他可以想象到，在接下去的日子里，莱因哈特一定会竭尽所能地从他的同僚那里挖掘他的丑事，想到此杨不禁要对天长叹，他的运气实在差了些。

　　莱因哈特看着杨无奈又沮丧的表情，又笑了起来，自从亲手葬送了和挚友之间的情谊，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轻松，也忘记怎么笑。“现在，你该担心的是怎么应付一小时后的晚宴，为了公平，你也可以向朕的部下探听一些趣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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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达麦亚，是否有点怪异，陛下与杨太过亲近了。”晚宴过半，看着时时粘在一起的两人，罗严塔尔小声对挚友说出了心中的疑问，“他们见面也不过几个小时吧，怎么感觉就象是旧友重逢。”

　　“有什么可奇怪的，杨这个人，会吸引大多数人的好感，不久之前缪拉卿还口口声声要用杨的脑袋来祭奠坎普元帅，可陛下派他迎接杨，不到十分钟，他就打定主意要向杨求教。”米达麦亚看着被一众部下围着的晚宴上两位主角，不无感叹地道，“陛下和他交谈了数小时，自从吉尔菲艾斯离开后，还没有谁能让陛下如此倾心相待。只是……”

　　顺着挚友的眼神望去，罗严塔尔见到军务尚书正站在宴会厅的角落里，手中拈着一杯红酒，目光却死死锁在皇帝身边的黑发男子身上。“到达海尼森之前，或者说与同盟方协议签订之前，我们的军务尚书应该不会擅自动手，你也无需多担心，有权利能够要杨威利命的，在这宇宙中仅仅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我们的皇帝陛下。”

　　杨有些疲累，而莱因哈特却精神抖擞地与一众部下们谈笑风声，巴米利恩会战结束二十四小时后，杨受邀来到伯伦希尔号会谈，期间睡了近十二个小时。从四月初起到五月五日双方停战，两边的指挥官都是殚精竭虑没有得到好的休息，杨相信会谈前能让莱因哈特安心睡眠的时间也不会超过十二小时，这对于已经劳累了整整一个月的身体而言远远不够，此时他就昏昏欲睡想找个地方立马躺平。但莱因哈特似乎没有这种需求，并不时地凑到耳边低声提醒杨，别看到酒就想喝，看到沙发就想坐，既然使用皇帝的身体，那就尽到一个主人的本份。

　　缪拉在和莱因哈特碰杯后，握住他眼中的同盟元帅之手，“之前和阁下提及向您请教用兵之道，只是可惜相聚时短，如今阁下同意留在伯伦希尔号上返回海尼森，下官实在很高兴，明日向陛下请示后留在舰上，随时向阁下请教，望您不吝指导。”

　　莱因哈特很不习惯与他人有身体上的接触，在吉尔菲艾斯离去后，他没有再对任何人表现出亲密举动，但此刻顶着杨威利的身份，似乎心境也不太一样，并没有排斥缪拉的亲近，更何况这位得力的部下前不久还为了救援他，四度更换旗舰拼死守护主君，莱因哈特也想乘此机会对缪拉表达赞赏之情。“你在战斗中所表现的勇敢与顽强，朕……真的很令我倾佩，莱因哈特对我提及你时，也深表感激。指教不敢当，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找时间相互切磋。”

　　“啊，您同意了，这真是太好了。”缪拉兴奋地搓着手，一旁的杨含笑看着这对君臣互动。

　　莱因哈特微笑着拍拍爱将的肩膀，正想再夸赞几句，却被突然插入的橘发提督打断，“杨阁下，不知陛下有无安排您的房间？”转而向杨行了一礼道，“陛下，下官在伯伦希尔号上的休息处比较宽敞，希望能邀请杨阁下同住。”

　　莱因哈特暗自皱眉，对毕典菲尔特的性格他颇为了解，自从这位橘发提督败于杨之手，心心念念都是如何复仇，所谓的邀请同住，大概就是拉着杨进行沙盘对战，若让他胜了还好，败了的话一定会纠缠不休。且不论现在他与杨换了身体，即使一切正常，与缪拉的温和及顾虑他人的感受不同，毕典菲尔特一向很自我又执着。

　　杨一时不知怎么回复毕典菲尔特的请求，只好望着莱因哈特寻求帮助，“毕典菲尔特阁下，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陛下已安排我住在A区，如果阁下有事询问，我随时恭候。”莱因哈特委婉地拒绝了橘发提督的邀请。

　　“啊，原来陛下打算和您住一起啊。”毕典菲尔特的大嗓门一嚷，半个宴会厅里的来宾都能听见。然而莱因哈特却听出了橘发提督的意图。毕典菲尔特一直对曾经在亚姆立札星域会战后为他说情的吉尔菲艾斯心怀感佩，在吉尔菲艾斯出事后，这份感佩化作愤怒指向他认定的罪魁祸首军务尚书奥贝斯坦，所谓第二人威胁论在很多将领眼中是奥贝斯坦忌恨莱因哈特与吉尔菲艾斯亲密无间的欲加之罪，毕典菲尔特在如此重大的场合故意提及莱因哈特对杨的厚待，是想讽刺奥贝斯坦，即使吉尔菲艾斯不存在，依然会有人与陛下亲密相处，而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奥贝斯坦。

　　橘发提督的心思莱因哈特猜个正着，心情也不由暗淡起来，对挚友的愧疚之情从来也不曾减轻过，并不是奥贝斯坦的第二人威胁论让莱因哈特作出将挚友当成部下的错误决定，而是他一直难以面对威斯塔朗那两百万的冤魂，这种自觉理亏深感内疚让他无法直面挚友。骄纵心理又让他觉得无论怎么做吉尔菲艾斯最终会原谅他，可是没有什么原谅，他的挚友用生命捍卫了他们的友情，而他也得到应有的惩罚，失去了两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看出莱因哈特瞬间情绪变化的杨威利虽然不清楚具体的原因，但显然橘发提督的话让莱因哈特心情低沉，杨略作思索，正好可以利用一下离开这场晚宴，莱因哈特需要一些个人空间来平复情绪。“毕典菲尔特卿，杨元帅有些疲倦，请教或讨论之类的话题改天再谈，朕带杨元帅去休息，诸卿请自便。”言罢伸手拉住莱因哈特，走向宴会厅大门，红发侍卫艾密尔少校快步跟随其后。

　　双双离去的背影让晚宴中的一些来宾忍不住窃窃私语议论纷纷，米达麦亚叹了一句“毕典菲尔特卿还是那样直率，我们的军务尚书恐怕对这种事早有预见，否则也不会向陛下建议让你我留在伯伦希尔号上而不是回自己的旗舰。”

　　“他是用我们来时刻提醒陛下，对杨过于礼遇会让下属们感觉不平，还真会兴风作浪。”罗严塔尔嗤笑一声，“陛下有意让杨担任新总督管理海尼森，不过这必须在杨接受帝国元帅封号之后，你觉得可能性有多大？”

　　米达麦亚摇摇头，“应该没什么可能吧，如果想要海尼森总督这个职位，早在同盟内乱杨奉命平叛时就唾手可得，他那时不做，现在更不会想要，卿作为陛下的首席幕僚及统帅本部总长，是目前为止比较合适的人选。”

　　罗严塔尔沉呤了片刻才道，“我大概也无可能，奥贝斯坦会向陛下谏言阻止，何况没有卿在身边，酒亦无味。可惜缪拉卿资历尚浅，梅克林格又无心于此。陛下没有宣布人选，怕还是希望回程途中能将杨收入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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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密尔，你可以去休息了。”在莱因哈特的提点下，杨穿越舰廊转道高级军官生活区，经由米达麦亚住所后的隐密通道上到A区，通过A区玻璃走廊一路顺畅来到皇帝陛下的私人领域，一进起居室门，客厅内那张尺寸超大的沙发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了，打发走莱因哈特的贴身侍卫，他就可以随意享受这张沙发了。

　　“陛下，我还未带杨阁下去他的房间。”艾密尔喃喃地道。

　　杨柔声道，“不用了，一会朕领他去。”

　　“那么，陛下晚安，明早仍是六点四十分叫您。”红发侍卫行过一礼退出房间。

　　杨整个身子载进沙发，长长出了一口气，突然又似想起了什么，问站在一旁的莱因哈特，“不是停战了吗？为什么还得六点四十分起床？”

　　“这是上军校以来一直保留的习惯，除非是生病，否则每天都是这个时间起床，清晨例会在七点半召开。”莱因哈特坐到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解释道。

　　“可现在已过十一点，睡眠对于人体的健康很重要，成年人至少一天需要七到八小时的休息时间，象我这种睡眠质量不高的人还得延长，一般十小时以上。你看能否把例会取消？应该不会再发生战事，让你的部下们也多休息休息，大家都轻松些，睡到自然醒。”杨厚着脸皮向莱因哈特争取名正方顺的懒床权利。

　　“看来尤里安的忧虑一点也不过分，朕可是答应了他会好好照顾这个身体，”原本因晚宴上被毕典菲尔特之言挑起一段伤心往事，心情颇为沉重的莱因哈特面对杨毫无陌生感及顾忌的耍赖慢慢平复了情绪，开始逗起杨来，“总不能让朕用你这个身体去给帝国元帅上将们开例会。”

　　努力保持着清醒让自己不失礼，杨开始讨价还价，“确实不能让你这么去开例会，不过我一般只在有重大事件发生时才开会，很都会议都是不切实际浪费时间精力，形式主义对贤明的君主而言并无必要，人生苦短，我们应该多做些有意义的事。”

　　莱因哈特按捺住笑意问道，“你的意思是，有意义的事就是多睡觉？”

　　杨分辨道，“我可没有这么说，你的例会我不方便参与，既然无法做好这件事，那么不如就睡觉。”

　　“明早的例会是讨论双方签订协议的具体条款，逐条审核，你不想了解吗？如果你对某些条款有意见，还可以商讨解决。”莱因哈特抛出一个极大的诱饵。

　　“不想。”杨断然拒绝，“我只做职能范围内的事，政治非我的工作，而且我选择退役也得到了你的许可。对于条款除了你之前答应的不再追究军方指挥官的战争责任以及善待同盟退役军人这一点，其他的我不会发表意见，协议符合帝国的利益是战胜者该有的权利。”

　　莱因哈特沉默了片刻才道，“你真的认为我是战胜者？这场胜利难道不是你拱手相让的？杨威利，朕可以接受失败，但无法容忍你给予的羞辱。”

　　杨想，完蛋了，他仅仅是想争取睡眠的自由，怎么没说几句就绕到这么严重的层面上来了，莱因哈特明明是了解他的心意，为何又纠结起来？后知后觉的杨突然想到方才自己似乎又一次拒绝了皇帝的一番心意，这才是根本原因，看在对方小自己九岁的份上，杨打算献出真心恭维几句平息怒气。“莱因哈特，我并没有任何对你不敬的意思，即使没有同盟政府的停战令，我也不能肯定会真的开火。可正是有了停战令，我才名正言顺地结束这场战役。你是一个难得的英明君主，即使我不认同银河帝国的政治制度，也无法否认在你的领导下民众得到了相对公平公正的对待，你深受帝国民众的爱戴。如果没有你的存在，历史会开倒车，我将成为那个阻止时代巨轮运转者，我没有勇气承担那种责任，最好是在你统治下的银河帝国与同盟签订和平协议。我为现在这种结果感到高兴，且不说整体战略上帝国军队占尽上峰，这场战役也并非我拱手相让，你的魅力与能力令我钦佩，迫使我不得不做出那样的决定，这么说吧，停战令解救的人是我而不是你。”杨说完表情诚恳地直视对方。

　　“你啊……吉尔曾说过，与其和你为敌，不如成为你的朋友，这样事情会美妙得多。因为我的狂妄自大及不知悔改，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和亲人，但我很高兴你在这里，让我有弥补缺憾的可能。”改了自称的莱因哈特让双方的交谈更和谐亲密，脸上明媚的笑意让杨见了不由心中动容，而接下来的话，让他再度感受到年轻君主的恶意，“现在是该让你休息了，毕竟明早六点四十分，艾密尔会来请早安，七点半的例行会议我会全程陪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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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起来，再过十分钟艾密尔就会来请早安，快点起来。”莱因哈特头一回给他人提供叫醒服务，看着缩成一团把自己裹在薄被中的杨，怎么拉扯摇晃都不肯睁开眼，莱因哈特不由佩服起那个名叫尤里安的少年，这么多年来是怎么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的。“杨，你再不起来我要浇水了。”卧室里这张大床原属自己，床上的这具身体也是自己的，虽然有点小小的洁癖，但如果真没办法让杨清醒，也只有这一途了。

　　“尤里安，”杨闭着眼嘟囔着，“我早对你说过了，打扰别人睡觉是最大的恶行……”

　　看来正常的方法是叫不醒想睡的人，莱因哈特打算下次和尤里安通话，一定要问清楚怎么叫杨起床。

　　“哗……”兜头一杯子凉水泼到脸上，被刺激到的杨直直地坐起身，重启的大脑四顾卧室内华丽的装饰和家具，以及一张凑近自己熟悉的脸，眨了眨眼眸，抓起被子抹去脸上的水痕，终于清醒起来。“莱因哈特，早安。”杨打了声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