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寄》治病必求于本

31、为奴不知为奴苦

　　今日已是月浮柔受罚的最后一日，肃穆庄严的宗祠里，面对一众列祖列宗的牌位，月浮柔闭着眼，神情淡然，娇弱的身子跪得虔诚。
　　而在外面，花茗和月陵风早就急得不行了。
　　“皇姑母也真是的，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愿松口让皇堂姐出来，不就是买了一个奴隶嘛，至于罚的这么重吗？”花茗看了看准备落入西山的日头，忍不住埋怨。
　　那日皇姑母把她叫去训了一顿，说她虽然平乱有功，但是玩忽职守，没有宣召就擅自离边入宫，失了分寸，罚了她半年俸禄，还下令收回了她郡主府里的大半美人，但这些都不重要，要不是她顺嘴问了一句皇堂姐为什么不过来找皇姑母，她都不知道皇堂姐被罚了。
　　不过知道了也没有用，皇姑母派人看守宗祠，除了每日送饭的宫人，其余人等一概不得进入，她也不能硬闯进去。
　　可怜她娇弱无骨的皇堂姐，在那阴冷的宗祠里跪上三天怎么受得了啊！
　　看了看守在门口的浮安浮生两人，花茗狠狠拽了一把身旁花圃里的花，无辜的花儿就此香消玉殒，归于尘埃。
　　“我说你不要晃来晃去了好嘛？像个二愣子，真想给你一掌。”瞥了一眼在门庭处转来转去显得焦躁不已的人，十分不耐烦。
　　“你不是也在动吗？”月陵风表示不满，“皇姐在里面跪了三天了，你不担心还不允许我着急了？”
　　“谁说我不担心了？”花茗真想直接一巴掌打过去，这个蠢蛋一天天的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不然也不会连在皇姑母面前求情的资格都没有，害得皇堂姐平白受苦，南月在他手里迟早要灭国。
　　“你会担心？”月陵风忍不住了，“你要是真的担心皇姐，怎么还在这里干等着，不去求求母后。”
　　“那是我没有求皇姑母吗？”花茗被他气到了，但凡皇姑母肯听她说一句话，她还会在这里干等着？
　　眼看着两个冤家又要吵起来，守在门口的浮安浮生二人只能出言道：
　　“皇帝陛下，郡主大人，这里是宗祠，不容大声喧哗，还请两位主子噤声。”
　　她们也没办法，太后吩咐了，一定要长公主殿下跪足三日，不让任何人探视，她们也心疼长公主殿下呐，毕竟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奈何太后令不可违，她们只能按令行事。
　　花茗郡主与皇上这三日已经来来回回好多趟了，若不是宗祠只有一扇正门可入，她们兴许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花茗郡主和皇上从别的道进去。
　　而花茗和月陵风听到浮安浮生两人的话后，两看相厌，各自别开了头。
　　吱——
　　一声响动，紧闭的阁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道纤弱的身影缓步走了出来，只不过步子有些许漂浮。
　　“茗儿，陵弟，宗祠堂口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呐？”月浮柔跪久了，身子疲乏，说话也少了几分气力。
　　“皇姐！”
　　“皇堂姐！”
　　二人闻声立马转身向来人奔去，关切地拉着月浮柔仔细查看，你一言我一语的询问着月浮柔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好啦，不过是跪了几日，瞧把你俩紧张的，我又不是纸糊的，哪能那么容易有事呢。”月浮柔淡淡然一笑，以示安抚。
　　这两个家伙，总是对她过度保护，在宗祠罚跪的三日里，没少听见他俩在外面吵闹，列祖列宗想必也是听烦躁了。
　　“怎么会没事！”月陵风看着他皇姐眼圈下的一片乌青，心都要疼死了。
　　而花茗自然也是心疼得不得了，皇堂姐自然不是纸糊的，那是玉做的易碎品，磕碰一下就会损伤到，皇姑母也真是狠心。
　　“我有些乏了，”月浮柔揉了揉眉心，她实在是不能再听这两个家伙聒噪下去了，三日不见阿槿，也没有机会让人给阿槿传话，不知阿槿现在是不是在担心她，她得快些回去才是，“茗儿，陵弟，不用担心我，我没事，先回寝宫了，你们二人就各自忙去吧。”
　　“我没什么可忙的，皇姐，我送你回去。”月陵风说着就要搀扶月浮柔走，而一旁的花茗也附和着说到，“皇堂姐，我也没什么要忙的，我扶着你回寝宫，跪那么久，膝盖怕是都要断了。”
　　月浮柔看着一左一右两个护法小心翼翼的紧张模样，深感无奈。
　　“陵弟，你的政务都处理好了吗？可别是又推给母后，母后巡边归来已够劳累，你把政务都推给母后，回头母后又少不了训斥你了。”
　　“还有茗儿，你无召回京，可去参见过你皇姑母了？绥丹河战役后事想来还未曾向你皇姑母报备商量吧？”
　　“你们两个不顾正事跑到宗祠来吵闹，若是被母后知道了，又得一顿责罚。”
　　月浮柔一番话，直把二人噎住了。
　　月陵风是怕他母后的，毕竟母后雷厉风行，惩罚人绝不手软，哪怕是他这个帝王也不能幸免，而他确实这个几日一直在顾着皇姐的事，政务压了有一阵了，母后估计正想着如何处置他呢。
　　至于花茗，她倒也不也是怕自己的皇姑母，只是无召回京有错在前，再加上前方战事汹潮涌动，因为注意力一直都在皇堂姐身上，她也没有和皇姑母仔细研讨，确实不对。
　　不过——
　　“不差这一会儿的，我先把皇堂姐你送回寝宫再说。”花茗边说边搀着她，甚至有想将人直接抱起带走的架势，亏得被月陵风拦下了。
　　“你干什么，又想借机吃皇姐豆腐是不是？”
　　这个花茗，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怎么占皇姐便宜，真想宰了她。
　　“你是脑子被驴踢了吗？”花茗美目怒瞪，“没看见皇堂姐她腿都打颤了么？我抱着皇堂姐就是想让她省点力，被你说成什么样了。”
　　“你就是……”
　　“好啦好啦。”月浮柔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脑瓜子嗡嗡的，赶忙劝住了，“茗儿，不用抱，我能走，陵弟，茗儿只是关切我罢了，你不要总是一惊一乍的，你们不用管我了，忙你们的去吧，让浮安和浮生送我回去便好。”
　　不等花茗和月陵风二人再说些什么，月浮柔直接示意身后的浮安和浮生两人搀着她走了。
　　她可不能让茗儿和陵弟跟着一起回月浮宫，等下和清姑娘碰了面，指定又要起一番争执，日日劝架，她也是会累的。
　　而月陵风和花茗眼看着月浮柔被扶走了，互相瞪了对方一眼就要跟上去，不过步子还没迈开就有人过来叫住了他俩。
　　“见过皇上、花茗郡主，皇上万福金安，花茗郡主百福恒乐。”来人恭敬福身行礼，“太后娘娘有请。”
　　看着眼前传话的宫女，月陵风和花茗不由得同时皱起了眉头，心下暗道：
　　不妙——
　　月浮柔回到了寝宫，屏退浮安浮生二人后，不见泠若槿，便唤人来询问。
　　“回长公主殿下，婢子不知。”回话的女婢们恭恭敬敬跪在地上，低着头，那北泠皇女来无影去无踪，她们平日里很难见到，再有，长公主殿下也未曾特意叮嘱她们看着，所以无一人知晓那北泠皇女去了何处。
　　“那清姑娘呢？”
　　“清姑娘应该是在月兰姐姐那里。”一个身着青衫的宫女答到。
　　“本宫知晓了，你们都先下去吧。”月浮柔轻轻抬手将宫人们都遣散了。
　　奇怪，阿槿去了哪里？
　　月浮柔秀眉紧蹙，往常阿槿不是在殿内休憩便是在槿园里修习，去哪里也都会留句话，可现下宫人却说三日里不曾见有人过阿槿，难道阿槿见不到她也不知道想她么，怎么不在殿里等自己回来呐？
　　罢了，先去月兰那里看看吧，那一顿仗责想来兰儿也吃了很大一番苦头，正好清姑娘也在那里，可以问一下她阿槿去哪里了。
　　而此刻月兰房内，一个穿着干净利落的人儿正忙前忙后服侍床上趴躺着的月兰，嘴里还不着嘟囔一些埋怨的话语。
　　“好啦，清姑娘，”月兰微微一笑，语调缓和，“我没事的，只是挨了一顿板子，太医已经来看过了，加上这几日你的贴身照料，都好得差不多了，不用担心。”
　　清姑娘虽说性子直了点，可心眼到底是不坏的，那日她受罚完毕后被太后派人送回了寝宫，清姑娘正好瞧见了，满脸都是关切，询问了她受罚的缘由后替她打抱不平，甚至还想着去找太后娘娘说理，幸好被她拦下了。
　　自己虽然受了罚，但怎么说也是长公主殿下的贴身女侍，月浮宫的一等掌事，自然有人会来照料她，奈何这清姑娘偏偏不让旁人碰，又是帮她处理伤口又是给她煎药喂药的，甚至连她日常的盥洗都不肯假于她人之手而要亲力亲为。
　　不过可能是清姑娘在战场上拼杀惯了的缘故，不大懂得怎么伺候人，不是把药煎糊了就是上药时手脚不知轻重，亦或是喂她吃食时也不知道把握温度，差点没把她的舌头烫着了。
　　笨拙归笨拙，但清姑娘的好心她还是领情的。
　　“哪里好了，你屁股都开花了，青一块紫一块，红红肿肿，你看你现在甚至连翻身都成问题，差点变半个残废。”泠清给汤药吹了几口气，话里全是不满。
　　“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月兰张口含住泠清喂来的汤药，对泠清的话不予认同。
　　“这还不严重啊？”泠清忍不住又开始骂骂咧咧，“你又不像我，行军打仗惯了，皮糙肉厚的，就算挨刀子捅了也没什么大事，天天在这个皇宫里面娇生惯养得细皮嫩肉，这一顿板子挨下来，差点半条小命丢了，我说要去找那太后给你出头，你非要拦着我，一点儿也不领情，搞不懂你在怕什么。”
　　“清姑咳……咳咳……”月兰听到她的话直接吓得被药呛着了，在泠清着急忙慌的抚顺下气才缓过来。
　　“你急什么，慢点喝不行啊？”泠清说着就拿起帕子给床上的人擦拭嘴边的药渍，明显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的言语有多么不妥。
　　“清姑娘，我叮嘱过你了，在宫中说话不可没有规矩，你刚刚的话若是被旁的有心人听了去上告太后娘娘，那可就有的苦头吃了。”月兰满是担心，她知道清姑娘素来口直，心底的话都摆到明面上，从来不会藏着，但这终究是不好的，极易招惹祸患，偏偏她说了很多次，清姑娘一次也没听进去。
　　“我能吃什么苦头？”泠清不以为意，大不了她就让槿皇女带着自己跑就好了，反正她本来就不乐意在这个满是规矩的地方待着。
　　“清姑娘……”月兰还想劝诫些什么，却被泠清不耐烦地打断了。
　　“好了好了，知道了，你快点把药喝完吧，都凉了，等下就没有效果了。”
　　那个看病的老头子交代过她，这药得喝温的，凉的不起作用。
　　月兰见状，只能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
　　她就不该指望这清姑娘能把自己的话放心上。
　　“清姑娘，你又在给我用功力疗伤么？”月兰见她把药碗放下后拉起了自己的手，然后一股暖流从手腕淌过上身，慢慢落至她受伤的部位，她能清楚感受到疼痛减少了许多。
　　她问过清姑娘，清姑娘告诉她这是修武之人惯用的疗伤方法，只不过因为自己不是修武之人，承纳不了太多输给她的玄力，所以只能帮她止痛，不能疗愈。
　　“嗯，你不要动，不然容易串气，等下疼死你。”泠清点点头，她不懂得怎么治病救人，但是修武之人都会用玄力抚平体内缭乱的气流，让自己舒服点，所以她也用这法子帮呆瓜止痛，不然看着这呆瓜明明疼的要死还一副强忍着不肯说的样子闹心。
　　“好，不过——”月兰还是不放心地问道，“这个对清姑娘你真的没什么损害么？”
　　她不懂修武的门道，对这些也不了解，但清姑娘这几天一直给她输玄力，感觉就好像是把清姑娘的气劫了过来，当真不会有事么？
　　“闭嘴，我说过了，不会有事就是不会有事，你哪来那么多话。输送玄力时需要清静不懂嘛？你再多说两句，等下我就走火入魔了。”泠清被她的话烦到了。
　　这能有多大损害，不过是流失一丁点儿玄力而已，她修习几天就回来了。
　　这个呆瓜还一直唧唧歪歪，安静受着不就行了，管那么多干嘛。
　　“好。”月兰怕打扰到她，于是噤了声。
　　其实她没能想通，为什么清姑娘会这么关照她。
　　好像她没和清姑娘有过什么交情吧。
　　“好了，你乖一点，不要再乱动了。”泠清收回了手，帮她盖上被子，嘴皮不叭叭停，“也不知道那老头开的药是什么，吃了三天还不见好，什么时候你才能动弹，我还想着等你好了出去给我买糖葫芦呢。”
　　“糖葫芦？”月兰好像突然明白了这个家伙的用意。
　　“对昂。”泠清点点头，“就是上回你从外边带回来的那个一颗颗红彤彤的圆珠子串起来的糖。”
　　酸酸甜甜的，味道还不错，她第一次吃，后来还想吃的时候就去御膳房找，可是那些人都说没有，说这种市井小民吃的东西皇宫里可不做。
　　她倒是想出去找，可槿皇女交代过她，不能私自出宫，要遵守这皇宫里的规矩，偏偏月浮宫只有呆瓜有出去的机会，好像说是给她家长公主殿下采办什么东西，所以她只能等着这呆瓜出去给她带回来了。
　　本来说这个月呆瓜应该又要出去一趟的，谁知道那个不开眼的太后会让人把呆瓜打得下不了床啊？
　　气死她了！
　　月兰看着眼前的人脸蛋突然变得气鼓鼓的，不知道是被什么激怒了，只能开口安抚道：“好好好，等我好了就出去给你买，可以吗？”
　　她想起来，那次是长公主殿下让自己出去采买一样东西，然后清姑娘知道了，就让她带一些好吃的东西回来。
　　似乎清姑娘以前很少吃过糕点甜食一类的东西，自打来到月浮宫后，清姑娘对每日的吃食都格外关注，一点儿也不挑，什么感兴趣的都要尝一尝。
　　而她也想不到有什么好吃的能够让清姑娘满意，想着女儿家都喜欢吃一些酸甜口的东西，兴许清姑娘会想尝一尝糖葫芦，于是就买了几串。
　　到现在她还记得那日清姑娘吃到糖葫芦时脸上的表情，眉头紧皱，眼里有些不可思议，小心舔了几口，然后拔下一颗放到嘴里嚼，最后越吃越上瘾，把几串糖葫芦全吃光了。
　　“嗯。”泠清见她答应了自己，脸色顿时清爽了。
　　“清姑娘若是喜欢吃糖葫芦，吩咐下去让御膳房做便好，不用非要等月兰出去买的。”
　　清柔缓和的嗓音婉转动听，月浮柔浅笑淡然。
　　“……长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