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感卿一顾恩 ...
-
囚车载着流奴赶了四五日的路程，终于在限定日期前，将人押到的目的地。
“快点，都下来，动作麻利点！”士卒打开囚车的门，挥舞着皮鞭将流奴们赶下车。
泠若槿夹在其中，也被推搡着挤了下来，甚至于后面的流奴因害怕自己动作慢被鞭子打到，急得推了前面的泠若槿一把，她没有防备差点一个踉跄摔倒。但随行押送的士卒可不管她，只要是被流放的罪奴，哪怕你只是一个孩子，该受的罪一样逃不了。
“都给我老实点，别想潜逃，自己乖乖进去，不要等鞭子打到身上疼了才学会听话。”士长说着与看守山门的守卫交接了铭牌，核对无误后，领着自己的手下折返了。
毕竟押送的任务已经完成，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鬼才稀罕呆着。
“……兽奴肆。”泠若槿抬头看着山门上已经破旧的牌匾，再往里望去，两座垂直陡峭的山岩直入云霄，上面植被了了，周边是同样荒芜的绵延群山，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一条狭窄逼仄的砂石道就夹在正中的两山之间，外面的人要进去，只有这一条道路，里面的人若要出来，亦是如此。
就算有侥幸在里面存活下来的流奴，想要外逃，也有这山门的守卫军看着，抓到便是就地处死，绝无生还。
“看什么呢?还不快点进去！”守卫不耐烦地推了一把还未回过神的泠若槿，催促着她赶紧进去。来到这的，多的是犹犹豫豫害怕不敢进去的，不过管你是谁，任凭如何挣扎,最后还不是都得乖乖进去。
泠若槿偏首扫了一眼推她的守卫，并未说什么，平静地朝着那吃人不吐骨头的人间炼狱走去。倒是一旁的守卫见她这般从容淡定的模样反而不镇定了。
“这小孩，看着不一般啊。”不哭不闹的，明明知道这是个不好活命的地方，还那么冷静，“不知道犯了什么罪要被发配到这里。”
“诶，你管她呢，在这破地方油水都捞不到不说，一天天银钱没几个，烂事还一堆。”另一名守卫骂骂咧咧，见最磨蹭的泠若槿也进去了，大力把山门推过来关上，本来值岗就烦躁，偏就今日送来的流奴还格外多，关键是一批一批来的，都不是一起的，光是开门关门对接就累坏他胳臂了，还要费脑去核对花名册，算他倒霉。
见搭档怨火难抑，他自然也是识趣闭上了嘴。
越往里走，便越是荒凉。
泠若槿这几日只是吃了一点押送流奴的士卒给流奴们配备的干粮，那些东西都是鸡狗不食的糟糠，根本不管饱，她早已饥肠辘辘。而身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结痂，其恢复速度异于常人，若是叫医官看了，定是大为吃惊。
这一半功劳，属于罗纳给她服下的那枚药丸，她阿娘母氏一族世代掌管北泠花药草木的培育，耳濡目染下她自然也熟知了各类花草树木的药理，那枚药丸的成分她一闻便知大概，其功效亦是不必言说；另一半功劳，则要归功于她的母氏。
灵女一氏素爱以花药焚香沐浴，在秘术加持下，其氏人大多体味清新明雅，且经脉贯通，对草木虫兽之毒有很强的抵御能力，伤口愈合速度也强于一般人，而灵女氏人的汗液鲜血泪水都有着不同的解毒功效，为了避免沦为他人的药引，这个秘密灵女氏向来不与外人道也，故而知晓个中缘由的人少之又少，就连历代北泠族皇也未曾得以窥探。
“吐出来，爷的东西你也敢明抢，活够了是吧？”
“奶奶的，哪里来的野种，不知死活的东西！”
“就是，当着我们哥仨的面就敢虎口夺食，不要命的玩意儿！”
三个凶神恶煞的男人狠命对地上的人儿拳打脚踢，那力度直要把人打的头破血流不可，即便如此，被打的人仍旧是死死抓住自己拼命抢来的食物，死活不肯交出来，反而不要命的往嘴里塞，夹着吐出的鲜血一起咽下去。
周边的人三三两两作伴，或躺或作或站，忙着自己的事，似乎对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了，个个面色冷漠，哪怕旁边就有腐烂的尸体在散发着臭味，他们也不回避，更有甚者，直接割下刚死去还留有余温的人肉就往嘴里塞，天上的秃鹫也盘旋着，伺机下来分一杯羹。
在这里，食物是比黄金玉石更为宝贵的东西，流奴们因为一块肉一棵草争得你死我活，每天都有人死去，成为活着之人果腹的食物。
刚来的流奴哪见过这血腥恶心场面，纷纷干哕起来，奈何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也只能吐出一些胆汁，有个别吐出一些食物残渣的，旁边原住的流奴便疯了似的一扑而上，趴在地上舔舐，如恶狗护食一般哄抢，生生又给新来的流奴干吐了。
泠若槿虽是也觉得反胃，不过到底忍住了，微微皱眉往那三人的围攻圈走去，其余人见状，惊讶之余大多是一副看戏的摸样。
每次新来的奴隶，总有那么几个爱出头的，呆上几日这毛病也就治好了。
不过，到底还是要叫他们失望了。
“住手。”平静的语调，可是散发的威压完全不像是一个十一岁的女娃该有的。
三个壮汉闻声暂时止住了对地上蜷缩之人的拳脚，转身低头一看，忍不住大笑起来：“又来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
“就是，爷几个今天没空收拾你，暂时留你一条小命，快滚一边呆着去。”
“我若说不呢？”泠若槿语调不急不徐，毫无畏怯之色，扫了一眼跟前的三人，再环视一圈周遭草木山石和等着看戏的流奴们，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阿娘一直教导她不可锋芒太过，以免招惹祸端，所以她平日总是藏拙示弱，从不曾展示自己的真实本事，但在这弱肉强食的兽奴肆，她初来乍到，避敛锋芒可不是一个好选择，若是叫人觉得好欺负，那往后的日子可就任人搓圆捏扁了，树威才是活命的做法。
正好，如今有个现成的机会。
“欸——大哥你看她！”其中一个长满络腮胡的刀疤脸闻言站不住了，“找死的吧？”
梆硬的拳头二话不说直接挥向泠若槿，泠若槿则是迅速一个闪身，利索躲过了迎面砸来的拳头，耳边一阵风声呼啸，足以见得这刀疤脸壮汉是下了死手的。
见泠若槿闪躲得轻松，自己的拳头落了空，刀疤脸不免有些脑羞成怒，又连着朝泠若槿出招，但都被泠若槿一一规避，其余二人对视一眼，便一齐向泠若槿围攻过来。
一旁看戏的众人，见这女孩反应游刃有余，不免都端直了身子，须知，兽奴肆里水粮匮乏，还有各种毒物猛兽横行，一个人想要在此安身保命几乎是难如登天，所以大多三两成群结队，各占一方天地，将兽奴肆划分为了不同片区，而实力强悍的则默认是该片区的领主，对地盘上所有的产物都享有绝对优先选择权，不巧，这三人是正是泠若槿她现在所处地界的霸王。
半炷香时间过去了，三人对泠若槿的攻势愈发强劲，他们已经看出泠若槿并非一般流奴了，于是都默契的使出狠招想要致泠若槿于死地，毕竟若是连这样一个毛丫头他们都收拾不了，日后还如何在这兽奴肆立足。
泠若槿也察觉到了他们强烈的杀意，不由蹙眉，刚入兽奴肆，虽是要立威，但她本不想见血的，既然对方不留余地，她也不必再生怜悯之心。
当领头的人欲探手捏碎她的喉咙时，她一个侧身抓住了迎面袭来的黑爪，用力翻转捏碎，在惨叫声中顺势旋转踢飞了想要攻击她腰身的刀疤脸，同时另一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她反手掏出藏于腰间的匕首割断了脖子，鲜血飞溅，那人也只能捂着脖子直直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剩余两人见状，瞬间瞳孔缩小，惊恐让他们失声，这个女孩，怎么能出手如此之快。
他们三人在这兽奴肆里茹毛饮血与人厮杀可以说是少有敌手，常年的磨练更是力大如牛，可对上眼前这个看着瘦弱不堪一击的女孩，却是毫无还手之力，甚至可以说，前面都是这个女孩在让着他们，即便是下了死手，也未曾抵得她半分实力。
想要求饶，可惜已经太晚了，泠若槿并不打算给他们这个机会。
一刀毙命，割下三人的耳朵，冷冷扫视一眼周围已经噤若寒蝉的众人，泠若槿此刻将北泠人嗜血的本性展现得淋漓尽致，鲜血配上她那布满紫黑色蛛网纹的脸，可怖程度不亚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这匕首，有点钝。
泠若槿暗暗叹气，当初从王宫内牢出逃时，顺手捡了这把罗纳用于助她割断缚身锁链的匕首，藏在身上，没想到这么快就见血开刃了。
将匕首在死去的三人身上平着划了划，见血迹已经擦干净，泠若槿便将其又收回腰间内袋，朝先前被那三人围殴的人走去。
“你还能站起来不？”泠若槿背对着日光，虽说还未成年，但北泠人素来体格高大，纵使她从小遭泠若樱和王后的针对，一直被其克扣口粮致使身子营养不良，可毕竟氏族优势摆在这，她虽比不得北泠族中其他同龄孩子，与别国他族的比起来，也是足够高了，加之她遗传了阿娘羸弱娇瘦的身姿，更显身量颀长之美。
泠若槿语气不咸不淡，说是关心也不见得，倒像是过来看看自己从别人手上抢下的猎物是不是还活着。
地上的人对于救下自己的恩人并没有说满怀感激之情，反而是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一脸防备，将抢到手还未来得及塞入嘴里的剩余食物紧紧护在怀里，沾满血污泥渍的面容叫人无法分辨其是男是女，但瘦弱的身形依稀可辨是个半大的孩童。
见泠若槿伸手过来，以为她想要抢自己的食物，连忙拼着一口气也要爬起来，快速跑开。
其实泠若槿只是想要帮忙擦一下脸上的脏东西而已。
“还能跑这么快，想来也没有被打到要害。”向来不爱笑的泠若槿，此刻也不由勾唇轻笑了一下。
她也挨饿受冻过，偷溜出宫采药路上也碰到过不少为了一口粮食而争得你死我活的流民，但却从未见过如此要粮不要命的。
不理会旁人的目光，泠若槿径直走向前面已经枯叶飘零的大树，背靠树干席地而坐，闭目休憩。
那三人已成她刀下亡魂，她自然而然就是这片辖区新的领头，这棵树方圆十步之内的范围则她的绝对私人领域。
在一众流奴中，有道视线自泠若槿上囚车起，几乎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泠若槿自然也是察觉到了，但因这段时日里遭遇了太多变故，在暗暗搜寻无果后，她也只当自己因疲乏出现了幻觉。
夜里，星河渺渺，皓月高悬。
因为植被稀疏，晚风吹过格外干冷，流奴们都三三俩俩抱团取暖，泠若槿拾来一些枯枝杂草，用匕首在较粗的一根木头上凿开一个坑，而后将干草塞进去，将小木棍就着干草摩擦，不一会儿就有股灰烟冒出来，火星开始蔓延，最后生成了一束火苗。
泠若槿趁势把枯枝覆盖在上面，看着火生起来了，她烤了烤匕首，暖手后便起身离开。
周围的流奴们见她走远了，互相对视一眼，而后又不约而同地朝那堆烧的正旺的火源望去，眼里犹豫和担忧夹着溢出的渴望。
食生肉，饮冷血，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火这东西了。
不是他们不会钻木取火，而是这里草木荒凉，白日光芒炽盛无需生火取暖，夜间起火虽能驱赶野兽，同时却也极易招来其他片区的流奴，且不论能否护住他们的食粮，只怕与其争斗过程中还有性命之忧。
泠若槿初到兽奴肆，自然不懂其中门道，而他们也不敢擅自去灭了泠若槿的火，毕竟这新来的小流奴有多厉害，他们白日里已是见识了，可不想亲身去领会。
一些害怕火堆引来其他流奴的人已经开始往别的僻静处藏去，而某些不怕死的，则是逐渐往久违的火源靠拢。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感卿一顾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