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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行伍乱未平 ...

  •   “你很饿。”泠若槿循着血腥味,找到了躲在灌木丛后的小家伙。
      而灌木丛后蜷曲着身子以抵御寒冷和饥饿的小流奴明显被突然出现的泠若槿吓了一跳,猛地蹿到一边,瞪大眼睛警惕地防备着来人,她的脸脏兮兮,看不真切,但眼睛却像泉水一般清澈,干净得犹如夜里发光的黑曜石,纯朴透亮。
      泠若槿见她不说话,便上前一步想要拉进距离,而那小流奴则是跟着后退,但当看见泠若槿手中烤熟的蛇肉时,眼神唰一下明亮了。
      “想吃?”泠若槿直白白的问话,没有一丝绕弯子,却把对方勾得咽了一口唾沫。
      “你过来,我就给你。”平淡的语气,丝毫没有对这比金玉还珍贵的食物有吝啬之情。
      犹豫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瘦弱的身影就窜了过来,比猫还快,泠若槿差点没看清自己手中的蛇肉何时消失的。
      那狼吞虎咽的样子,说是饿死鬼投胎也不为过。
      “你叫什么名字?”泠若槿看着她把夹有血丸的蛇肉咽下去之后,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蛇肉补精气,她鲜血制成的药丸可以解蛇毒调气血,今天这个小流奴被打的不轻,亏得耐揍,换旁人说不定当场就死了,哪还能揣着口粮跑一边躲起来。
      捡枯枝杂草生火不只是为了取暖,主要是把这从地里捕来的沙蛇放火里煨熟,毕竟生蛇肉上面的赃物并非常人能消受,若只是些泥土砂石便是吃了也无妨,但若是其他看不见的,可就难办了。
      “我没有名字。”嘴里大口嚼着鲜嫩的蛇肉,含含糊糊回答着泠若槿的话,烫嘴也不停下,一副生怕泠若槿反悔把食物抢回去的防备模样。
      “没有名字?”泠若槿眉梢微挑,“那你年岁几许?犯何罪被流放至此?阿父阿娘呢?”
      “具体多大了我也不清楚,不过按照阿娘说的,我今年应该是九岁了,”咽下最后一口蛇肉,摸了一下自己饱胀的肚子,她还从来没有吃得这么撑过呢,“我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从出生就在这里了,阿娘死了,阿父……”
      顿了一下,似乎她不知道该怎么措辞。
      “阿父如何?”
      “应该是被吃了。”抹了一下嘴巴,她还有点意犹未尽,骇人听闻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好像是谈论这朵花开的好不好一般。
      “应该?”泠若槿见识过人食人的场面,便也不觉得奇怪,只是不明白既然是被吃了,为何她会迟疑一下。
      “对啊,他们都说我是阿娘和那个白虎生出来的,所以我阿父就是那白虎,前段时间它打同一个人打斗,受了很重很重的伤,他们都说它要死了,死了都是要被吃掉的。”
      她虽没有亲眼见到白虎被吃掉,但这里的人和兽只要死了,都被会其他活着的分了吃了,所以她猜,阿父应该也是被吃了吧。
      “阿父是白虎?”泠若槿显然是不信的,听着跟前人不着调的话,能看出来她心智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听阿娘说过,民间有许多人饲养猛兽与买来的流奴进行搏斗,人兽之间力量悬殊的博弈很能调动观赏者的兴趣,这是一种盛行在各国各族的武斗,不管活下来的是哪一方,他们都不在乎,主要是享受那个血腥的过程,甚至可以公开押注,有人不惜倾家荡产也只为博一个乐趣。
      想来,这女孩从小便是被关在那些兽奴群中,导致言语失调,思维不能与常人一样正常交流,而她口中的阿娘与兽结合生出的她,估计也是听了周边人一些不恰当的言语,自己无法做出判断,只能断章取义了。
      不过,当听到她说阿娘死了时,泠若槿面色晦暗了起来。
      “嗯。”女孩点了点头,抬手指了一个方向,“就是那里,每天都有好多好多人和野兽打架,活着的就是赢了,赢了就有吃的,死掉的就是输了,输了就被吃。那天就是白虎和别人打架,阿娘看见它受伤了,要死掉了,然后冲进去拦,那个人就一刀插过来,阿娘流了好多好多血,我躲在那些人里面,看见阿娘对我说,跑,我就找机会跑了,趁着他们都不注意我的时候,从那里跑出来了。”
      “所以,这些天你都是一个人在这里晃荡?”泠若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隐约看到了远处山顶上的亮光,完全不同于这片黑暗的亮光。
      “对啊。”说到这里,她不免有些精神萎靡,“以前都是白虎上去打架给我和阿娘换吃的,不过现在阿娘白虎都死了,我就没吃的了。”
      “然后你就去抢那三个人的食物?”泠若槿不免感到有些好笑,这小流奴怎么敢的,那三人是好惹的吗?
      “我饿呀。”她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啃树皮又吞不下去,刚好看见那些人在烤鼠肉,那么香,问那些人又不给,只能抢了,白虎就是这么给她和阿娘弄吃的昂。
      只是她不知道为什么白虎可以弄到,她弄不到,只有挨打的份,不过好在肉是吃进嘴里了。
      泠若槿闻言,试探问道:“若我说,跟着我,能让你以后都不挨饿,你可愿追随我?”
      夜很黑,月光洒下来,照着她可怖的脸,身子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叫人看不真切。
      “真的?”小流奴明显不太相信,这个她从小长大的地方食物是有多么难抢,她可是清楚得很,但转念一想这人今日的的表现,再回味一下刚刚吞入腹中的炙蛇肉,她似乎又信了,“那跟着你,我能每天吃蛇肉吗?”
      她不懂追随是什么意思,她关心的只有自己的肚子能不能吃饱。如果说跟着这个人能够不用再每天饿肚子,那她是很愿意的。
      泠若槿轻笑了一下:“我不能保证你每日都可以吃上蛇肉,但只要我在,你便不会挨饿。”
      她虽没有通天本事,可若只求在这兽奴肆存活,也足够了。
      至于为何要捎上这流奴——
      泠若槿垂眸,刚开始只是为了立威顺势为之,可这流奴被打时的模样,实在是太像她了,恍惚间让她忆起了先前在王宫被那些人围殴戏弄的时候。
      不能还手,不能抗争。
      本只是想给她吃下自己的血丸,让她能多活几日,并无多余的怜悯之情,从小生长的环境早已将一颗稚嫩的童心蹂躏得坚硬,可当听闻了这流奴的遭遇,泠若槿少有的恻隐之心还是触动了一下。
      再者,初来兽奴肆,人生地不熟,这流奴若能为她所用,也可省去她不少麻烦。
      “那我愿意跟着你!”听到泠若槿的保证,她立马点头同意,彷佛已经看到了以后每天的吃食,连语气也雀跃起来,心思全部写在了脸上,纯善得完全不似在这食人炼狱生长出来的人。
      “你没有名字,那以后就唤作清吧,山中清涧的清。”泠若槿看着这双纯粹的眼眸,若有所思。
      徐徐山间风,清清林中涧。
      阿娘曾经描述的风景,她今日在这兽奴肆的一名流奴眼中看见了。
      在人人尚武的北泠,阿娘嗜书好文的风雅,显然无人可知,包括她在内,纵使阿娘时常教她习字作画,她也不喜诗文,她更倾向于学一些可以让她和阿娘在北泠安身立命的东西,比如,射御之术、狩猎之能、用兵之道以及——执政之本。
      她对族皇之位并无觊觎之心,只想和阿娘安稳度日,可偏是天不随人愿,纵使阿娘和她姿态已是低入尘埃,仍是处处受人侮辱。
      她不能久屈人下,不能再过那有一顿没一顿、患疾无医的日子。
      所以,王宫教习各个课业中,她总是努力做到最好,但也时刻谨记阿娘教诲,暗暗藏拙,不能拔尖惹人嫉恨。
      可一日不得志,便时时刀剑高悬于首,还未等她能力有所长进,阿娘和族人便已鲜血为祭。
      “清?”默默念了一遍自己的名字,她不太理解。
      这里的人都没有名字,阿娘一直叫她囡囡,也从来没有给她取过名字,不知道名字是干嘛用的,能吃吗?
      泠若槿看她一副迷惑的模样,也未多做解释,这个小流奴从小与兽为伍,几乎是脱离了人世轨道,想来她阿娘未曾对她有过教导,心智不开化也属正常。
      “诶,那边打起来了耶。”清望着不远处攒动的火光,语气里竟然有些兴奋。
      这里不能点火,因为有火就会有人打架,虽然她也不懂为什么,但是每次那些人打完架,她就能找机会去捡些吃的。
      她最爱吃的就是那些人肚子里的心和肝,吃起来软软的,但从来不吃那些人的肉,因为酸,以前阿娘和白虎给她吃的都是天上飞的那些鸟还有其他野兽的肉,比这些人的心肝还好吃,不过阿娘和白虎都死了,她既抓不到鸟兽,也抢不过那些人,所以通常都是躲在一边,偷偷捡别人吃剩的。
      “打起来了?”泠若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星星点点火苗闪烁的地方,正是不远处她生火的地盘。
      “你要干嘛!”见泠若槿要往哪儿打架的地方去,清赶忙拉住了她,“别过去,打不过他们的,等下我们捡剩下的吃就好。”
      那么多人呢,白虎都打不过,虽然这个人白天干翻了那三个家伙,可现在不止三个嘞。
      “他们?”泠若槿看着自己被拉住的手臂,眉头轻锁。
      她完全不懂这流奴在说些什么。
      “对啊,火,”清指着那火源肯定的点了点头,“起火他们就会打架,打架就会死人,死人了我们就有吃的了,看在你今天救了我还给我吃蛇肉的份上,我等下把他们身上最好吃的心和肝分你一半。”
      话刚落地,便让泠若槿的看向她的目光升起了一分惊诧和怜悯,“你吃人肉?”
      她知晓此处生存不易,也明白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在这里活着,肯定是要遭同化 ,可知道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叫人惊悚的话语从一个孩童口中说出,又是另一回事。
      “饿了就吃昂。”显然,她对泠若槿的情绪变化毫无感知。
      复杂地看了一眼跟前的人,泠若槿伸手拍了拍她的头,有些无奈道:“以后在这里要跟紧我,记住了。”
      “喔。”清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答应了。
      “诶,你怎么还往那边去昂!”
      见泠若槿说完转身又朝那个方向靠,急得她直接剁脚了。
      “跟过来。”泠若槿不管身后之人的劝阻,疾步向来处奔去。
      犹豫了一下,没有办法,这心心念念只有吃的家伙,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追上去了。
      这个人说好只要跟着她以后自己就每天都不用饿肚子了的。
      “让开!”一个瘦骨嶙峋的流奴不知哪来的力气将身前比他还高的流奴推开,然后扑向地上散落的食物残渣。
      被推开的人也不甘示弱,爬起来又向那人扒去,想要将其从食物上拽开,见拽不动,便拼了命的抢,而火堆旁其他流奴亦是扭打成团,地上的石头、旁边的枯枝、燃烧的火棍都成为他们互殴的武器,个个脸上身上都裂开了狰狞的伤口,鲜血往外剐蹭,可饥饿已经麻痹了他们的痛觉,他们眼中只容得下那些可食用的东西。
      一些自觉打不过的为了保命早已躲得远远的,却也不离开,而在一旁窥探鹬蚌相争,伺机坐收渔翁之利。
      “诶呀,你小心啊。”一根带着火星的枯枝不知被谁甩了过来,眼看就要砸到赶来的泠若槿脸上,后边的清也是反应快,把人推到一边还顺势接住了那枯枝。
      身手之敏捷叫泠若槿看了吃惊。
      “烫烫烫!”没接好,手抓住了燃着火的那端,灼热刺痛感激得她连忙甩开,脏兮兮的小手肉眼可见被烫伤了,水泡也在形成。
      还在争抢食物的流奴们哪有功夫注意掺和进来的二人,打斗过程中只当她俩也是来抢食的,管他三七二十一也给打了。
      清被泠若槿护在身后,手上的刺痛感疼得她飙泪,一直吹气希望能缓解些,管不上那些要打她的流奴,而泠若槿则一拳一脚地将围上来的流奴都解决了,可她身上也挂了不少彩。
      见泠若槿那么能打,其他没有被放倒的流奴也生了退怯之心,他们是可以为了抢食不顾死活,可那是在自己能有机会抢到食物的情况下,对上完全抢不过的,他们也懂得退缩。
      毕竟留得小命在,抢来的食物才有用。
      而有的流奴已经认出了泠若槿便是白日里一挑三的人,早已识相停手躲开,剩下的是被火光勾来的别的片区的流奴,他们可不知道泠若槿的本事。
      虽然还在打,可气势上已经被泠若槿压住了。
      正当泠若槿想把这缠着她打的流奴从眼前踢开时,一支利箭划破夜空,啸鸣声在一众嘈杂音中清晰可闻,直从泠若槿脸侧飞过,没入跟前比她足足高了一个肩膀的流奴胸中,流奴还未来得及哀嚎便已直直朝前倒下,若非泠若槿躲闪快速,怕是要被他压住。
      抬手摸了一下被箭矢划破的脸侧,泠若槿看着手上的血,不敢想若是刚才这支箭矢不是从脸侧划过,而是直插脑后勺,她现在该是怎样。
      “完了完了完了,是他们!是他们来了!”清似乎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原本还能和泠若槿一起对付流奴的她此刻却吓得一直往泠若槿身后躲。
      而在那支利箭射杀了那名流奴后,原本还混乱嚷嚷的场面顿时静可闻针落地声。
      “这夜晚可真是好生热闹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行伍乱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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