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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笼鸟槛猿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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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润水玉般的声音似乎是在感叹着今夜的热闹景象,可在场的流奴中听了之后,除了这些新来的,其他人无一不汗毛冷竖,个个缩着身子大气不敢喘一口,生怕被来人盯上,然后抓走扔入斗兽场。
而新来的流奴们,见大家突然都匿声止斗,不由疑惑的看向来者。
一支手持兵刃的队伍,着装统一,最前面拿着弓箭的显然是他们的领头,刚刚那只箭矢,毫无疑问就是他射出的。
李锶收起手中弓箭,一旁的随从恭敬接过,而他的目光只扫了一眼缩着身子躲藏在泠若槿身后的清,转而就直直放在了泠若槿身上。
有趣,原只是来抓回那不听话的小逃奴,未曾想今日竟还能有意外的收获。
在他打量泠若槿的同时,泠若槿也在盯着他。
这人,不好处理。
锦冠玉袍,衣着打扮不像流奴,面上虽是笑意岑岑,可眼底却是望不到底的冷意,身后跟着的随从也没一个善茬,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加上刚刚清的反应,泠若槿思量间心里便已够了概数。
“快跑吧,等下被抓,我就要死啦…你也会死的…”清着急地揪着泠若槿的衣角,低声说道。
她好不容易跑出来的,要是被抓回去,那真的是活不了,阿娘说过的,从斗兽场跑出来的如果被抓了,会有很可怕的后果。
不单单是遭一顿打那么简单,抓回去的人会被关进那个可怕的地方,阿娘说那里吃人都不吐骨头,她经常听到被关在那个地方哭喊,叫的特别特别惨,非常吓人,她听了都会做噩梦。
她不要被抓回去,不要被关起来。
看泠若槿没有反应,她也顾不得什么了,一步一步小心后退,想要趁抓她的人不注意偷偷逃走。
“唉,箭射歪了。”李锶语气里似是有些惋惜,见泠若槿面无惧色,心中更觉有趣。
当得知那人虎交合生出的奴隶趁乱逃离时,他顿感怒火中烧,手下的人搜寻几日未果,今日一得到其确切行踪后便亲自带人来抓,不想刚到便目睹了流奴混战的场面,而他要抓的小逃奴也在其中。
泠若槿没有回他的话,也没有理会身后着急想逃跑的人。
只是在心底暗暗思量,不一会就做出了决定。
跑?那是跑不掉的,这人明显有备而来,应是来抓她身后的清的,不过从头到尾,也只看了清一眼,对她的兴趣比对清大的多。
若是没有猜错,此人应是这兽奴肆的管理者之一。
兽奴肆虽是草木荒凉之地,但多少还是有些游虫走兽可食,流奴被流放至此纵然生存艰难,也并非绝无生机可论,甚至在这撕斗争夺生存资源的情况下,流奴们会形成自己的势力,相当于在一只陶罐里面养了各种毒物,任由他们互相争斗残杀,最后剩下的那些,定是强中之强,而能在养蛊方式下活下来的这些流奴,必然各有各的本事,即使他们手无兵刃,以一敌十不在话下。加之他们并非生来就在此地,已经接受过教化,或是含冤流落,或是犯了律法被判,不论何种缘由,在此遭受极致压迫的,哪怕先前并非恶人,最后也大多会变成穷凶极恶之徒,不难保证他们暴动而起。
而各国各族为了防止流奴窜乱暴起,于是都派了一支精锐兵士过来镇压,外围也命重兵把守,流奴可以说是无处可逃。
她之所以知晓这些,皆是因为在还未遭遇变故之前,通读了各种杂书,尤其是宫中王师布置的课业,她总是要将其吃透,哪怕不去争权夺位,也不失为明哲保身之技。
毕竟今日哪知明日事 ,当下用不用得上暂且不提,为的是日后需要之时不至于犹如无头苍蝇一般乱撞。
只是不知道眼前之人,归属哪一国族。
李锶见泠若槿不答话,也不恼,笑着望向那已经跑走了的人,对泠若槿再度问到:“她已经跑远了,你怎么还不动弹?”
“我们跑不了。”是陈述不是疑问。
泠若槿没想着要逃。
这人虽危险,但可以看出不是北泠人,定然不会和泠若樱与王后有联系,更不会知道她是谁,就算抓了她,也不可能将她交予北泠,毕竟目前就她这副模样,很难有人认得出她是北泠出逃的十王女,即使要抓她,也是出于别的目的,看样子更像是随性而起,来抓清的时候发现了她顺带将她抓走罢了。
不得不说泠若槿年纪虽小,但看人断事已比很多大人要切中要害。
跑也跑不了,而且这兽奴肆危机四伏,加之她连日受击,已无多余精力去反抗,与其狼狈逃窜,不如束手就擒,看看此人想做什么。
“你比我想象的要有意思得多。”李锶闻言,似是意料之外,抬手示意,底下人便将泠若槿捆了起来,而逃跑的清也被轻而易举地抓了回来。
“放开我!快点放开我!我不要回去!”被抓回的清还在挣扎,看到泠若槿不吵不闹,不由得埋怨到,“你刚刚干嘛不跑哇…都怪你,要不是你硬要回来看他们打架,我们就不会被抓了…”
一想到被抓回去之后要遭受的恐怖后果,清是又怕又气,抬头又看到了李锶向她投来的冷冽目光,顿时心如死灰。
完啦,阿娘,白虎,马上囡囡就要去见你们了。
“带走。”不仅抓回来了原先的逃奴,还多了一个能让他打发时间的逃奴,李锶面上的笑都多了几分温度。
须知这兽奴肆枯燥乏味,平日里没个消遣,也就能看看流奴与困兽厮杀,若是连这点乐趣都讨不到,那他可真是要想法子向太后求得调令回南月皇都了。
先前的那些流奴都不顶用,扔进场里没一会儿功夫就被那白虎吃完了,好不容易出现个能与白虎博弈的,结果也没能玩几天就死了,甚至连那白虎也没了,本想着将这白虎与那女子交合生出的小流奴驯化成新的斗兽手,没成想居然还给跑了。
好在今日抓了回来,还多了一个赠品。
回首看了看被捆住的二人,一想到最近这段日子他又有得玩了,李锶顿觉心情愉悦,希望这个新抓的流奴不要叫他失望才好啊。
“无事的。”泠若槿见身旁之人一副要死了的模样,到底没忍住,还是出言低声劝慰道。
没事个鸟蛋啊!清完全不想理会泠若槿,只狠狠瞪了一下她,而后置气般偏过头去。
还说什么跟着她就天天有蛇肉吃,真是信了她的鬼话,这下蛇肉没吃到,回去自己还要变成别人嘴里的肉了。
泠若槿见状,颇感无奈,面上却未有表现。
此人,到底意欲何为…
敛目垂首,旁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思量。
等李锶一行人都走了,余下噤若寒蝉的流奴们终于能卸下防备,
“没想到啊,这小流奴来这的第一天,就遇上了兽奴肆里最可怕的一个上位者。”
“看她一个人打死了那三个恶领主,还以为她能多有本事呢,见到李锶照样吓得不敢有任何反应,甚至连跑都不敢跑。”
“唉,也算她倒霉吧,等到了山上那座监牢,有得她好受的了。”
众流奴来不及为今日之事多费心思谈论,又三三两两聚到一起哄抢刚刚没有抢完的食物。
而暗处,有人一直不声不响,混迹在嚷乱的流奴中,将今日所发生的事情尽收眼底,无人注意到在他上空盘旋的一只墨鸦溜了一圈后,又疾速飞出,隐匿于夜幕中。
……
时间一晃便是五六日,泠若槿自从那日被抓上山后一直就关在木牢里,而李锶也并未将二人分开关押,原因是当时有人传信,李锶只看一眼就匆忙吩咐底下人将她俩看守住,然后带着信件急促离开。
她目力很好,瞥到了信封上仅有一个月牙形的戳,其余什么也无。
什么事,让此人如此慌张。
“你怎么不吃啊?”清嘴巴塞的满满当当,说话都含糊不清,虽然是在询问一旁的泠若槿,可手上抓取食物的动作却是一刻不停,看都没看泠若槿一眼,活像个饿死鬼投胎。
“我不饿。”泠若槿瞧了一眼地上的食物,那馊了的稀粥和硬馒头,再有不知是从什么动物身上的剥下来血淋淋的生肉,不免有些反胃。
不怕有毒,毕竟那人既然把她们抓回来了,就肯定是有所欲,虽然不清楚那人要做什么,但在其所欲尚未实施前,她俩定是安全的,何况那人还叫人给她们伤口做了处理,并将一日三餐照常送来。
她也不是没吃过残羹冷炙,从前她和阿娘在北泠行宫里时常被王后和泠若樱母女俩针对,俸禄和吃穿被克扣是常有的事,有时候一连好几日都吃不上饭,饿的头晕眼花时甚至吃过院里的野花杂草,只是再不济到底也没吃过生肉,何况在这兽奴肆,生肉极有可能是人肉,毕竟前不久她是亲眼见过人食人场面的。
先前阿娘还受父王宠爱时,她们的日子过得倒也没有那么紧迫,毕竟王后母女俩还不敢明目张胆的给她们使绊子,可是后来阿娘突然一场大病,身子骨弱了下来,不能再侍候父王,便遭了嫌弃,她和阿娘在宫中的日子便艰难起来,宫里踩低拜高是常有的事,加上王后母女的授意,她与阿娘吃不饱穿不暖不说,连阿娘生病都没有医官来看诊,若不是阿娘本就是花药一族的,有很强的抵御伤病能力,怕是早就没了。
硬撑了这些时日,阿娘身子骨彻底被拖垮,两年间她偷入王宫藏书阁无数次,查遍所有医书也没有找到与阿娘表现一致的病症,无从医治,好在前不久得知在北泠绝凌峰峭壁上独有的白山花,可以续人阳气,身患绝症者服之可固本气,暂延寿命。
她花了好一番功夫终于摸清了宫中守卫防守换巡的规律,趁着王后母女俩忙于宫中典庆无暇顾及她,偷逃出来直奔决凌峰,好不容易采到了白山花,没想到再回王宫时却与阿娘天人永隔。
一路逃亡,现今又被困在兽奴肆,前路未卜,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暂时是安全了。
“你真不吃啊?”清看了一眼地上仅剩的的一碗稀粥,口水咽了又咽,但想到旁边的人已经好几天不怎么吃东西了,就刚被抓回来的那天喝了一碗粥,后面两天只吃了一个馒头,自己吃那么多都还饿,那这人吃那么点,肯定也饿了,所以她没好意思全吃光。
毕竟这人真没骗她,说没事,就没事,那个可怕的家伙抓她们回来后不仅没有把她们关进小黑屋,也没有打她们,还天天给吃的,她以前天天和别人抢吃的,从来没有吃得这么饱的,给她高兴坏了。
所以泠若槿现在在她心里的地位直线上升,可信度蹭蹭往上涨。
泠若槿看着眼前人口水都要流地上了,不禁好奇这小奴隶以前到底怎么被饿的,天天吃不饱似的,那么难吃的东西她也能狼吞虎咽得好像吃到了人世间最美味的食物。
“不吃,你把它们吃完吧。”
“那我真吃了!”清闻言眼睛一亮,没有筷子勺子,她端起破碗就咕咚咕咚大口喝,反正是馊了的冷粥,也没有被烫着的可能。
“真好吃啊。”清舔了舔碗底剩余的粥水,意犹未尽。
“你干嘛不吃啊,不饿吗?”清把碗一扔,直接席地而坐,靠近闭目养神的泠若槿,十分好奇。
这人不爱说话,一起被关这几天,就没见她主动开口过,只有自己问,才会吐出来一两个字,这种人好像就是阿娘说的那什么惜什么什么金子来着,清使劲想用那个词来形容,可惜她的脑袋瓜不够用,死活想不起来。
“不饿。”
果不其然,又是这样。
清没了趣味,撇撇嘴翻到一边,躺下睡觉。
除了吃饭这件事,她最爱的就是睡觉,唯一可以跟她说话的人又不爱说话,她在这里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可做了。
没了清的骚扰,泠若槿耳边清净了不少。
不过,脑子可不清净。
王后母女俩到底做了什么,以至于阿娘和母族到底会全部被杀?
罗纳为什么要帮她?
抓她来这的那人到底想做什么?
接下来她应该怎么办?
无数疑问萦绕在她脑海,在这段时间一直困扰着她。
迷茫,无助,乏力,悲戚,激愤…她也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突来的变故打的她措手不及,完全没有应对的办法。
她到底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