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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前星承帝座 ...

  •   “混账东西——”李锶将桌案上的书牍一扫而空,俊逸的面庞上笼罩着一层可怖的阴影。
      一旁伺候的侍从吓得瑟瑟发抖,头低得不能再低。
      大人这几日情绪异常暴躁,谁也不敢去触霉头。
      原因无他,一是帝都来信,仁帝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已然崩逝,按例大人应即刻回宫朝祭,可云太后却下诏命大人继续监守兽奴肆,无需归朝;二是兽奴肆里归属南月管辖的部分忽有流奴暴乱,接二连三起势难以镇压,偏巧帝都运来的粮食药草等供给又在兽奴肆里归北泠一族管辖的地界遭其劫掠,而这里所剩粮草已经不多了,着实叫人头大。
      “来人——”李锶沉静下来,指尖轻扣桌案,心下已有决断。
      北泠,胆敢劫他粮草,有意思……
      仁帝才刚驾崩,正是南月朝政动荡之时,外族虎视眈眈他能理解,只不过没想到北泠一族区区兽奴肆的看押喽啰,也敢朝他撒野,当真是活腻了。
      云后不叫他回朝,正好这一肚子火没处出呢,如此正好,有人上赶着给他当出气包。
      兽奴肆划分为四个大区,分别由北泠、南月、西乌、东陵四国族看管镇压,除此四大国族的流奴外,肆中还有其余各小国小族被流放的奴隶。
      为了防止流奴窜乱,四大国族各派了一支精锐之师前来镇守,但出于对防止前来看守的军队出现拥兵自重联动流奴叛乱的考虑,四大国族实行交错镇压和轮番镇压制度,即本国族的流奴由别国他族的军队镇压管制,每季度轮换一番,至于前来带军的领头则由四大国族自行决定。
      只是这地方草木凋零,水粮缺乏,加上流奴大暴乱的可能性极小,故而四大国族只是象征性的派遣本国族的一名带军领头,甚少更替。
      李锶自从那次犯了错被皇上贬谪过来之后,已经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呆了四年,日盼夜盼想着回朝,所以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却被太后打回来了,他心火烧得不可谓不旺。
      而这一季度,正好是南月与北泠交错管辖兽奴肆,所以才给了北泠人劫掠供给的机会,也撞了他的霉头。
      “传令下去,集结驻军,凡肆内北泠氏,无论流奴或驻兵,遇之,”冷厉的目光似乎能凿透手中的竹牍,使人望之胆颤。“杀无赦。”
      “……诺”底下人闻令,心中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在李锶浑身散发出的威压下,默默领命出去。
      兽奴肆内各国族的军队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因为背后是四大国族,若是起了争端就代表着四大国族的战事,可这次是北泠氏先挑起来的,他们也只是正当还击罢了。
      只不过,算那群北泠人倒霉,惹谁不好偏偏惹他们这位毒名在外的李大人,要知道他们这位可不是能吃亏的主。
      大人原先是在前线跟云复将军打前锋的,只是因为打法实在过于残暴,常常杀敌三千自损八百,例如平安关那次战事,让骑兵为饵冲锋陷阵诱敌深入,而后为了全歼敌军不等骑兵撤退,便围场万箭齐发,将己方士兵连同敌人一齐杀光,任由马匹将其踩成肉泥尸骨无存。又如北凉山一役中,军中粮尽草绝,为了恢复众将士体力,竟下令烘烤敌军尸首以作口粮,虽最后打了胜仗,却也叫人不寒而栗。
      不仅如此,这位大人对自己更是狠毒,在与西乌族的交战中,由于中计失利,为了将功折过打开先锋路,他独领一支小队从山势险阻的北境横翻直穿,以身试险,深入敌营直取敌首,纵然整支小队无一生还,大人自己也身受重伤,却牵制了敌军,让南月主力部队得以顺利行进。
      对己方将士无半点怜悯之心,对敌人更是毫无人性可言,虽然战事先锋效果显著,但是实在叫人胆寒,因其战术太过毒辣,下面的将士多有怨言,故而皇上不得不将其召回革职,功过相抵,令其任刑部侍郎一职。
      没成想,这位爷的狠毒不止于战事,对于刑讯也是颇有研究,各种审讯刑罚层出不穷,无一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酷刑,文武百官颇有怨怼,接二连三上书参本,后来,迫于压力,在云后建议下,皇上便派他来看守兽奴肆了。
      来兽奴肆之后,这位大人可谓是如鱼得水,对于这些本来就犯了重罪的流奴,惩治手段花样百出。
      最典型的要属在这据点里建立的斗兽场了。
      让流奴与流奴相殴,亦或是流奴与猛兽相斗,胜者赏食医治,败者任其伤亡,边上看斗的流奴也可下注,赌注便是自己的性命和新鲜的食物。
      在这食物匮乏和没有事物可供娱乐消遣的地界,来斗兽场是一个好选择。
      不管是下场进行比斗还是边上押注看戏,总之最后就是两个结果:输了,成为别人的食物;赢了,获得新鲜的食物。
      尽管残忍,但对在这兽奴肆日日饱受饥饿病痛的流奴们来说,未尝不是一个好出处。
      说到这,斗兽场里还关押着前几日捉回来的两个小流奴没有处理呢,因为要处理流奴暴乱和北泠劫掠的事,这位大人未曾有时间去管那两个小流奴,不过待大人得了空闲,想必也就是那两人的死期了。
      与兽奴肆的暴乱热闹不同,南月帝都此时正陷入一片悲恸沉寂之中。
      他们最慈悲为怀的仁帝啊,彻底离他们而去了。
      金黄琉璃瓦,朱红宫墙门,青砖白石阶,银甲侍卫沿道层层排开,诸侯公卿殿前折腰俯首,素白的缟布扎满了整个皇宫,仿佛下雪一般。
      殿中央上方供奉的牌位正是南月瀚仁帝。
      牌位下方直挺挺跪着一名英气逼人的妇人,一身素缟,头上只别了一朵白花,其余再无装饰,面容略显疲惫,眼中残余的悲伤尚未褪去,却丝毫不减其威严,而在她身后跪着的两女一男三个孩童,同样也是身穿白缟,低头颔首,面上各有悲戚。
      再往后,便是一众官服各异、依照文武等级纵横排开的大臣们。
      “太后…”一旁服侍的太监顿了顿,哀然出声,“您已经三日不曾进食了,贵体为重呀。”
      先帝已逝,幼帝登基,未满四十的皇后娘娘一夜间生出了许多白发,身份也从皇后娘娘变成了太后。
      云后……不,应当是云太后,侧目看了一眼出言的太监,随即又看向上方灵位,默然不语。
      太监不敢再语,与此同时,一声不合时宜的肠鸣声响起,在大殿中格外响耳。
      殿中所有人不约而同望向了声音的源头。
      “…母后,我饿了…”月陵风抬头看向自己正前方转首的母后,被其凌厉的目光震慑到了,声音显得有些胆虚。
      再怎么说他也不过是个只有九岁的小孩子,依照祖训皇规,天子驾崩后其后人及一众大臣需灵前守孝七日,除清晨的素斋冷泉外不得多做他食 ,连续三日未进半点油水,从不曾被亏待过的肚子哪里忍得住。
      “没出息的东西!”太后轻声呵斥,语气却十分严厉。
      “就是,我看你怕不是个饿死鬼投胎。”跪在右边的女孩顺嘴接了话,看向月陵风的目光满是鄙夷。
      “你才是饿死鬼投胎,我只是三天没吃饭饿到了而已!”月陵风闻言一急,忍不住还嘴。
      花茗见他还犟嘴,不由得气道:“皇姑母、阿姐和我还有这些人都不饿,就你饿,你还说你不是饿死鬼投胎?”
      “我不是!我…”月陵风还想反驳争执一番,可话还没出口就被前面的太后厉声呵止了。
      “住口!”云太后怒然起身,奈何跪了太长时间和久未进食导致身虚体乏,不由一个踉跄,眼见就要栽倒。
      “母后——”
      “皇姑母——”
      “太后娘娘——”
      殿中惊呼声骤起,幸亏跪在左边的女孩眼疾手快,连忙起身将其搀扶住了。
      “母后,当心。”月浮柔身体柔弱,加上也是久未进食,这一起身扶人其实也是勉强为之。
      一旁的太监侍女见状立即上前帮着搀扶。
      云太后定了定神,稳住身形,环视一圈跟前围着自己表示关怀的一干人等,最后目光锁定了跟前的花茗和月陵风,语气格外严厉:“这是什么场合?你们二人又是什么身份?在先帝灵位前大声喧哗,犹如市井泼皮无赖一般吵嚷,可还把我放在眼里!”
      “母后,儿臣知错…”
      “皇姑母,我知错了…”
      月陵风和花茗低下头,羞愧又惶恐。
      羞的是知道自己言行有失身份,愧的是吵闹于先帝灵位前,惶恐则是对于他们母后、皇姑母的敬畏之心。
      毕竟云太后管教手段之严,天下共知。
      云英,南月云亮老将军之女,云复将军之妹,十岁起便随父兄驻守边疆,习得一身武艺,枪法最是一绝,十四岁开始上战场,微水洧一役中领军冲锋陷阵,一杆红缨枪飞挑敌首,打的敌军丢盔弃甲落荒而逃,自那之后一战成名,世人皆知南月有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出色女将,周遭国族闻之惊惧,不敢轻易来犯。
      在先帝微服私访江州一带时,突遭一伙流寇劫掠,而随行暗卫虽说都是个中高手,却终究寡不敌众,正当惊险之际,恰巧遇上了因在战场上负伤奉旨回京修养的云太后 ,一场侠女路见不平拔剑相救落难公子的戏码就上演了。
      先帝幼时因为体弱被养在霍山行宫,而云太后自幼便随父兄去往了边关要塞 ,甚少回京,待先帝登基时又适逢西南匪乱,云太后见父兄疲于应付边关战事无法抽身,而新帝登基朝中又无可用之人,本着食君之禄当为君分忧的想法,上书自请领兵前去剿匪,先帝为了尽早平乱,则是省去了云太后进京朝觐述职这一番折腾,命其即刻拔营赶往西南平乱,后来匪乱平定,云老将军又在与西乌族的交战中身负重伤无法继续领兵打仗,于是云太后再次上书请求先帝体恤,免去她回京领赏述职这一奔波,让云老将军回京休养,她直接去接替父亲守边的任务。
      几番折腾下来,先帝登基五年有余云太后也不曾面见过圣上,故而在江州救下先帝时也只以为先帝是个普通大户人家遭遇强盗劫掠的公子哥。
      先帝还是王爷时便听闻了云太后的英名,对其心生仰慕,所以未立王妃,也不曾纳过一妾,甚至连暖床的丫鬟也无一个,待先帝登基后百废待兴,内有暴乱之忧,外兼敌国之患,念及国殇民哀,立誓做好一国之君的表率,不宜因广纳妃嫔而兴师动众劳民伤财,更不曾立一妃一嫔。
      纵使各位大臣拼死力谏,希望先帝以皇家子嗣为重,诚当立后纳妃开枝散叶,奈何先帝直言“子饥不果腹衣不蔽体,父岂妄言娶新妇?国乱不平,民祸未解,百姓流离失所,身为国君当以何颜面广纳妃嫔?诸卿莫非意欲陷孤为不义之君?”
      大臣们纵然有千般万般言语想要劝谏,却无一人敢担着陷天子于不义之中的罪名上议,文武百官皆是缄默不言。
      而先帝则也是言出必行,登基后,对外,出兵应敌、平叛镇乱、与各国族斡旋,稳定南月疆土;对内,轻徭薄税、施以仁政、从谏如流、广纳贤才,南月本就是富饶之国,只是因为长年战乱征伐使得国势锐减,而在先帝的励精图治下,短短五年就一改原先颓弱之势,良田千里,谷物丰收,边疆平乱,民生逐渐安稳。
      即使各路奏折都说唱丰年,对先帝歌功颂德,但先帝仍丝毫不敢懈怠,唯恐官员假报喜折,百姓仍处饥寒交迫之中,故而时常微服私访,探查民情,地方官员有功则赏,有过则罚。
      平心而论,先帝当真是勤政爱民到了极点。
      正因先帝过于勤勉,导致积劳成疾,药石无医,登基未满十八年便因病崩逝了。
      而在江州一行被云太后救下后,先帝彻底为其英姿飒爽的模样所折服,一往情深,当即向云太后表明心意,可云太后从小在边塞长大,习惯了无拘无束的生活,哪愿意卸甲入宫做个与人共侍一夫的小女人。
      而先帝在不懈的努力下,终于俘获了云太后的芳心,大喜过望即刻下旨封为南月皇后,并承诺往后不纳一妃一嫔,只与云太后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偕老,更是答应云太后即使封后也仍可以继续领兵打仗,完全不必在意后宫不得干政这一古训。
      一言惊起千石浪,朝中大臣又喜又忧,喜的是圣上终于要立后了,南月皇嗣有了指望,而且这位皇后人选足以当得一国之母,那些盼着南月皇帝丧命后继无人趁虚而入的乱臣贼子没了指望,也让周围对南月虎视眈眈的各国族心中有了震慑不敢轻易作乱;忧的是一国之主怎可只立后不纳妃嫔,这对皇嗣繁衍和平衡朝中及各国族局势来说都是极为不利的。
      毕竟各官员也好,各国族也罢,姻亲一向都是政治笼络的最好最有效最便宜的手段。
      可先帝吃了秤砣铁了心,力排众议,举行了盛大的封后仪式,昭告天下,这也是一向节俭朴素的先帝在位十八载中唯二“铺张奢靡”的一次,还有一次则是为长公主殿下庆生,不过这比起先帝的丰功伟绩来说都算不得什么。
      帝后二人婚后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云太后也先后为先帝诞下了一女一儿,便是当今的长公主殿下月浮柔和即将登基称帝的太子月陵风。南月朝政在二人共同的打理下变得井井有条,百姓们安居乐业,夜不闭户。
      而云太后除了治军严明,教子教女也是说一不二,一言一行皆是严苛要求,不听训或做不好挨打板子是常有的事,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求情而心软,因而年幼的太子殿下和花茗郡主对太后娘娘皆是心存敬畏,纵使聪慧过人、善解人意如长公主殿下,也被太后娘娘责罚过,好在太后娘娘赏罚分明,训教虽严却从不滥用刑罚,一向是小惩大诫 。
      奈何好景不长,天不怜我南月,先帝尚值壮竟薨逝了。
      先帝一倒,原本被压在底下的各种势力顷刻间又蠢蠢欲动,南月,怕是又要变天了。
      大臣们眼观鼻子耳观心,见太后娘娘已然动怒,太子殿下和花茗郡主被训得不敢抬头,众人揣度着要不要开口劝解,该如何开口劝解。
      气氛正紧张时,殿外一声急报更是捏紧了众人的心脏。
      “报——,边关千里加急密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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