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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古剑寒黯黯 ...

  •   一名身穿盔甲的信使自殿外飞身下马,顾不得擦拭身上血污和汗液,手举信件直奔大殿而来。
      “启禀太后,边关密奏,十万火急!”传信士兵单膝跪地,低头双手呈上一封被打了密印的信件。
      此时正值深秋,北风萧瑟,在日夜兼程千里急行下,厚重的盔甲早已将他捂得热汗涔涔,被树枝划伤的面颊伤口早已结痂,可他根本来不及处理,前方战事突发,为了以最快的速度将密奏送达太后手中,千里良驹都叫他跑死了三匹。
      云英拿过密函,迅速打开一目十行阅览,眉头愈发紧皱。
      “大胆北泠!胆敢如此猖狂,当真以为我们南月是好欺负的?”云英侧目示意,一旁的女侍便上前将受伤疲累的信使搀扶退下,带去处理伤势。
      殿中大臣们闻言面面相觑,还是左相杜旦率先开口询问:“太后娘娘,微臣斗胆求问,是何急奏,能让太后您如此动怒?”
      “还不是那北泠肖小又生事端——”云太后说着将密函递给杜旦,而杜旦看完后亦是紧锁眉头,其余诸臣见状纷纷表示好奇。
      一旁的月浮柔知道母后与朝臣们定是有要事相商,识趣的福身行礼请求回避:“母后,三日斋戒已过,父皇生前有言,人固有生老病死,丧仪有心即可,凡事应一切从简,不宜过度劳神伤心,陵弟尚且年幼,不足以决断朝中要事,现有边关急务亟待母后和诸位大臣共商共议,母后还需保重贵体,父皇余下的丧制恳请母后准许儿臣与礼部一齐操办,母后当务之急,宜先处理边关战事。”
      云英闻言,认真端详了一番眼前的女儿,欣赏中夹杂着愧疚与感慨。
      比起那年幼贪玩成性且毫不受教的陵儿,她的柔儿显然要聪慧明理得多。
      身为南月长公主,三岁诵诗书,六岁通音律,九岁便能与大儒辩经书,引经据礼,博古通今,言语之间进退有度。接人待物更是宽容为先,出身尊贵却不倨傲娇蛮,礼贤下士,谈吐文雅,尤善医术,时常微服出宫为贫苦百姓义诊,不取分文不留姓名。每当先皇有难以决断之事时,柔儿也总能提出独到见解,为其排忧解难。
      先帝还在世时,她虽贵为皇后,却从不安于宫中相夫教子,管理后宫,领兵在外三五月甚至一年半载不回宫是常有的事,生下陵儿后更是觉得帝位后继有人,几乎常驻边关,先帝对她的行为表示理解支持,毕竟南月先前一向重文轻武,一时半会确实难以提拔可用之将才。君王理朝政,皇后镇边关,虽然异于常理,可是这十余载春秋,帝后齐心,确实守护了南月一片安宁。
      一家子聚少离多,可以说,陵儿是柔儿这个长姐一手带大的也不为过。
      先帝每日忙于朝政,无暇顾及陵儿,她又常年不归宫,虽有夫子教导课业,可为人父为人母的他们终究是缺位了,幸而有如此懂事的柔儿替他们做了弥补。
      敛目思量间,云英出言道:
      “余下丧制交由礼部去办便可,柔儿,你随我与诸位大臣一同前往太和殿共议如何解决此番燃眉之急。”
      “母后…”月浮柔眼中有些惊诧。
      太和殿历来是帝王与朝臣商议处理政务的地方,非传召不得入,父皇在世时虽时常私下询问她一些对朝政的看法,但也仅限于父女二人之间的密谈,她从未踏入过太和殿。
      “来人,”云太后不疑有他,“将花茗小郡主带下去休息,除礼部外其余人等随我移驾太和殿。”
      “皇姑母!”一直没说话的花茗听到皇姑母谈论边关战事不带她,顿时就急了,她自幼习武,熟读兵书,就是想长大后能像皇姑母一样带兵征战沙场,保家卫国,成为一个赫赫有名的女将军,现在上阵杀敌的机会就在眼前,她哪能放过!
      “茗儿也要去!”
      “胡闹!”云太后显然是不同意的,一个眼神示意,暗处的影卫嗖的一下闪身出现,挡在花茗面前恭敬行礼。
      “花茗郡主,请遵太后旨意。”
      “…你们!”花茗看着已经跟随皇姑母离开的一众大臣,只能恨恨蹬了蹬脚,没办法,皇姑母身边的两大影卫是一等一的高手,她肯定是打不过的,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愤愤转身离开。
      而跟在云太后身侧的月浮柔,回首看了看和影卫置气的花茗,朱唇轻启,想说些什么,但瞧见母后阴沉的侧脸,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罢了,茗儿…还是不被搅和进来的好。
      饿着肚子的月陵风稀里糊涂跟着大家伙一起走入太和殿,被人请上殿,端坐在龙椅上,看着底下跪拜的一众大臣,偏头就看见母后严肃的脸庞,吓得他大气不敢喘一口,不由得向站在自己身旁的长姐委屈地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无声抗议。
      月浮柔轻轻摇摇头,示意他稍作忍耐,不可胡闹。
      无法,月陵风只能丧气地垂下头,听着母后和底下大臣们的声音在他耳旁嗡嗡作响。
      对于北泠突然的发难,大致分为主战派与主和派,两派意见不和,吵得不可开交。
      “太后娘娘,南月现今刚止戈不久,百姓苦于征伐,实在不宜再度开战,北泠一族一向骁勇善战,南月兵力实在不敌,如今北泠突袭宣战,恐其别有用心,诚当徐徐图之呀!”主管民生休养的户部尚书年事已高,发须都已花白,言辞切切,都是从百姓生存角度出发。
      “徐徐图之?刘大人莫不是年纪大了心也老了,竟说出如此胆小如鼠之言。”兵部尚书直言快语,尽是对北泠人恶行的愤恨。“太后,臣以为,北泠贼人着实可恨,屡次三番挑衅我南月,当应即刻出兵应战,莫要叫他以为我们南月是任由他们拿捏搓扁的!”
      “臣附议。”刑部尚书出列,支持兵部尚书的意见,“五年前南月与北泠一战僵持两年之久,苦战不下,双方皆是精气大耗,周围国族对我们虎视眈眈,为了避免被其他国族趁虚而入,造成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局面,北泠自愿与我南月签订十年停战协议,甚至为了表示诚意,我南月已让长公主殿下前去北泠做了一年文使,以促进北泠与南月交好,可这前后还不到三年,北泠一族就单方毁约,欺负我们南月先帝新丧,与我们兵刃相见,真可谓小人之心,天地可诛!”
      刑部尚书说得慷慨激昂,可殿上的诸臣皆是面色一变,忐忑地望向龙椅旁的太后与长公主殿下。
      三年前的则水一战,说得好听是南月与北泠势均力敌打得焦灼,实则历来重文轻武的南月根本不敌一向好斗善战的北泠,当时云老将军已逝,云大将军正陷于与西乌一族的战事中抽不开身,而东南各国族亦是撕咬南月,时不时向南月发起战事,当时还是皇后的云太后奔波于其中,苦不堪言,几乎是甲不离身,督尉李锶虽能与北泠战得有来有回,可打法实在太过残忍,时常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造成将士们士气低落。
      若不是因为先帝励精图治,使得南月国库充盈,粮草丰足,而北泠族皇因为常年发兵与周围国族交战,采取以战养战的策略,长此以往恶性循环便使得北泠粮草短缺,兵马锐减,加上北泠皇族内部纷争,不敌南月后勤,否则南月别说在战事上占领上风了,怕是连与北泠持平都够呛。
      而北泠虽说愿意停战,却提出北泠文弱,不及南月,要求派一皇室嫡出子弟为文使前去北泠,北泠也自当回遣一名武吏作为交换。
      说是文使,实为质子,而且说回一名武吏,不就是明着嘲讽南月武弱不如北泠,打不过北泠所以只能求和吗?
      这等于骑在南月脸上羞辱。
      奈何南月在十载休养下刚刚恢复生机,实在禁不住继续混战征伐了,一番权量之下,纵使明知是屎,也得咽下。
      可南月皇室子嗣凋零,先帝兄弟姐妹皆先后离世,其宗室子弟也并非嫡出,正经的嫡出皇室后代,只有先帝的一双儿女。
      北泠摆明了是要拿捏先帝的命脉。
      太子殿下当时尚不满六岁,且先帝只有太子殿下这一个儿子,怎能叫他去北泠做质子。
      人选便只剩下了长公主殿下。
      好在长公主殿下是个十分明事理的人,主动向先帝请命,称:
      “身为一国公主,受南月百姓供养,今国家有难,身系万民性命所托,自当还于万民。”
      先帝动容,虽万分不舍,然,别无他法。
      于是,只有十岁的长公主殿下,按照协议在禁卫军的护送下,前往北泠,然后只身入城。
      因为北泠放言,要的只是文使,凡带兵刃者,皆拒之。就连从小伴公主殿下长大的哑奴月兰,北泠也不允许其入城随侍。
      长公主殿下在北泠那一年受的欺压折辱,无疑是南月遭北泠践踏,南月上至皇室官宦,下至黎民百姓,皆是闻之羞愤,无人敢轻易谈论。
      所以刑部尚书突然将这旧事重提,朝臣无一不为其捏了一把汗。
      月浮柔闻言,面色无异,听大臣提起这段于她而言应是不堪回首的记忆,她却仿佛是想起来了什么乐事,眼底不经意间便浮起了一丝笑意。
      而云太后听完则是脸色阴沉,拳头紧攥。
      “余下诸位大臣,尔等以为呢?”
      见太后面色不善,除了还没反应过来的刑部尚书,其余人都低下了头,默不作声。
      原本还吵嚷喧嚣犹如市井的大殿一时间竟然静可闻针落地声。
      “杜大人,依你所见,当作何应对?”云太后直接向左相发问。
      被点到名的杜旦顿感头皮发麻,却不得不出列回答,仔细斟酌用词,谨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回禀太后娘娘,依臣愚见,先帝正值新丧,南月正是举国悲痛之际,然国不可一日无君,眼下当先请太子殿下即位,太后娘娘垂帘听政,主持大局,北泠挑起的战事可急可缓,太后娘娘可派国舅爷云复将军拔营北上先去应对,且看北泠下一步举动再做应对,云将军威名在外,想来那北泠知晓是云将军前去迎战,也不敢轻举妄动。”
      “你是说,以不变应万变?”云太后听完冷哼一声,显然是对此回答甚不满意。
      杜旦偷抹了一把额头的细汗,对于太后的反应不由心里发怵,在朝为官他一向秉持中庸之道,谁也不想得罪。主战显然是行不通的,南月军事实力不敌北泠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若拼战备支援与北泠打消耗也并非不可,只是南月到底刚恢复生机,又能撑多久?别到时候北泠南月两相损耗,平白让周围的国族占了便宜。可若主和,这北泠一而再再而三的向南月下战书,是可忍熟不可忍,一昧避战求和未免太失一国气节,只会让周边国族认为南月软弱可欺,进而变本加厉向南月发起挑衅。
      是战是和,进退维谷。
      “微臣......”杜旦刚想回话,可云太后已经没了耐心,直接将其打断转而向右相发问。
      “李文,你来说。”
      一直低头沉思的李文收到问话,回过神来,手持板笏上前行礼沉稳回道:“太后娘娘,微臣以为,杜大人所言不无道理,新帝登基,朝政不稳,正是需要太后娘娘扶持的时候,北泠一族素爱挑起争端,若是次次都去理会怕是助长其嚣张气焰,不如徐徐图之......”
      “够了!”对于李文的回复,云英听了只觉头疼,带兵打仗她擅长,可处理朝政这根本不是她分内之事,先帝倒是走得轻巧,留下来一大堆烂摊子等着她去收拾,“说来说去都是废话,先帝发下的俸禄都是喂进了饭桶嘴里吗?养你们一群人有何用?我要的是切实可行的法子,不是折中!”
      “母后——”月浮柔见其怒火已然压不住,底下一干人脸色也惊变,知道自己应该出言缓和一下殿内凝固的气氛,于是接过一旁侍女手中的茶盏奉上,轻声说道,“怒大伤肝,喝口茶降降火,请容许儿臣插个话。”
      云英看着眼前的茶盏,抬头看见自己女儿眼里的示意,意识到自己言语太过,现下正是南月用人之际,她却当众驳斥了所有大臣的颜面,无疑也是打了先帝的脸,毕竟这些都是先帝一手提拔起来得力大臣,她怎可张口便训斥众人是吃白食的废物。
      只能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接过茶盏,抿了一口茶:
      “柔儿,你想说什么。”
      “回母后,诸臣所言尽是事实,南月不宜再起征伐,再起征伐苦的还是黎民百姓,且东南一隅的鹏族正日益壮大,一直伺机侵扰南月,幸得舅舅镇守,鹏族才不敢轻举妄动,如若轻易将舅舅调离南郡北上迎敌,只恐鹏族会趁火打劫,依儿臣看来,母后可将在兽奴肆的李锶督尉调回,暂去坐镇,且看北泠下一步举动再做打算。”
      是啊,他们怎么将兽奴肆的李督尉给忘记了。
      经月浮柔一提,底下的大臣们都想起来那个被先帝打发去兽奴肆的李督尉。
      虽说李锶兵术残暴,可却有效,先帝当初也只是暂时遣其去看守兽奴肆,目前南月确实无可用之将才,不如先将李锶调回。再者兽奴肆随便派个人去镇压一下便可,何须李督尉亲临。
      “李锶?”云英闻此人名不由沉默,她听哥哥说过此人,虽然从未打过照面,却也对他的事迹有所闻及,哥哥评价他是个可用的将才,但是不宜重用,故而此次先帝丧礼,她也未传召命其归朝。
      “母后,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人。”月浮柔也知道自己母后的顾虑,可一切当从实际考虑。
      一语惊醒梦中人,云英回过神来,定定看着眼前的女儿。
      敛眉,垂目,端立帝王身侧不卑不亢,从容有度,十三岁的女孩,对朝政见解能抽丝剥茧却不轻易妄议,当她失言与大臣们剑拔弩张之际能及时出面化解,并提出切实可行的谏言,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先帝的影子。
      先前于先帝灵堂让柔儿跟随过来听政,她便是存了试探的心思,如今看来,她的想法没错。
      摸了摸手中的剑柄,云英看着繁纹古剑透出的阵阵寒气,心下决断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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