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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1,邂逅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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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却说少女在路上走,瞧见子辛追来,面露惊讶,停在道旁,待他近前,方道:“先生找我有事么?”
子辛一呆,心道:“是啊,我为何要追来?我确实无事,只是想同她呆在一处,便过来了。这怎能向她说?”半日,硬着头皮,说道:“那一夜,竹林偶遇,在下……去得匆忙,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少女瞧他呆样,猜透几分,心内既欢喜,又酸涩,笑道:“先生若想知道,大可以去问陆郎官,何必亲自跑来呢?”
子辛无话可答,灵机一动,说道:“我只是一个小小侍卫,陆大人脾气不好,我哪敢问他。”
少女说道:“骗人!我方才在谷口,瞧见那些侍卫,身上衣裳,可跟你不同。”子辛说道:“我……我是个小官儿嘛!”少女方才,也亲见他持弓射箭,遂不疑惑,扭头说道:“我叫什么,有甚要紧,值得先生这么远追来。”
子辛见她冷淡,好不难过,心道:“她同陆轩说话时,那样亲密,同我说话,却连看也不看我一眼。”说道:“既然……既然如此,在下,告辞了。”呆望少女,迟迟不肯转身。
少女不肯看他,硬下心肠,向前走去,想道:“他真是一个呆子。来追我作甚?我这样的人,哪能谈情说爱。”
子辛见她离去,心乱如麻,想要追上,却怕又惹少女厌恶;想要离开,又委实不舍。进退两难,呆立原地,终于叫道:“姑娘,我叫子辛,你要记得啊!”
少女听见声音,步子一顿,回过头来,说道:“你……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
子辛说道:“我叫子辛!”话才出口,突然明白过来,心叫不好:“哎哟,方才,她将杜廷,误认作王子,我却没有说明,她不会以为……我在骗她吧?”
再看那少女,片刻功夫,已经脸色惨白,冷汗淋漓,瞠目结舌,指向子辛,说道:“……辛……你是……商纣……”呻吟一声,以手扶额,喃喃自语,说道:“天啊,我差点暗恋上他。”
子辛听不真切,问道:“姑娘,你在说什么?”
少女颜色大变,怒道:“我说什么,你管得着么!”提起裙角,飞也似地跑了。
子辛呆在原地,几乎傻了,心道:“我惹她生气了么?”自责万分,只觉这样美丽的姑娘,竟被自己气跑,自己委实罪恶无已。这般自我折磨,好一会儿功夫,才失魂落魄,回到山前。
山谷之中,众人已乱作一团。陆轩赤裸上身,坐在地上,被人围住,腹上刺了一根长针,一名医士,正从针口向外吸血。暗红淤血,已积了一滩。另一人在他背后,施针下刺。
陆轩仰面望天,目光呆滞,毫无表情,仿佛生气已去了大半。
子辛问道:“陆郎官他怎么了?”一人如实奏告。子辛又问:“那,能治好么?”那人苦笑一声,说道:“臣等,但尽人事罢了。”
使团里,统共这么两个管事,如今,一人重伤,一人昏迷,不能指挥。一干人等,都眼巴巴瞧向子辛,等他发话。
子辛头回遇见这种境况,哪有什么主意。这时,一名武士,越众而出,向他说道:“此处地势险恶,极易设伏,王子不宜久耽,请先出谷。”
子辛说道:“那陆大人怎么办?”
那武士说道:“留下医士,在此照看。陆大人本领非凡,如能痊愈,自当还国。”
子辛瞧一眼陆轩。他满头冷汗,眼神恍惚,却仍凭借听觉,将脸转向子辛,虚弱地点一点头。子辛知他心思,忍住难过,说道:“依你。让大伙儿准备,先离了这处山谷。”留下医士、马匹,余下众人,清点了行礼,浩浩荡荡,离开山谷。
子辛不愿坐车,便要来一匹马,骑在最前,十来名侍卫,围在他的四周,子辛暗想:“陆轩不在,幽魂重伤,如若路上再出什么岔子,我便得顶上了。”陡觉肩上压力。瞧瞧四周,忽见之前进谏的武士,叫他来身边,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说道:“臣赢氏飞廉,见过王子。”
子辛笑道:“方才在谷中,赢君临危不乱,犯言直谏,实有将帅之风啊。”
赢飞廉听了这话,既不谦逊,也不得意,依旧冰着一张脸,倒是另一名侍卫,笑嘻嘻说道:“王子好眼力!这一位飞廉公子,正是大将中谲之子,将门之后啊。”
“哦?”子辛来了兴趣,说道,“那你是谁?”
那人说道:“小人季直,王子喊臣小季也行。”他年岁不大,约在二十开外,但个头瘦小,活像个吃不饱饭的猴儿一般。这“小季”之小,非指年龄,而是指他这副身材。
赢飞廉瞥了小季一眼,面无表情,拉缰停了一停,让出一个马身,使小季与子辛并排。子辛瞧见这一幕,心道:”他倒非如陆轩那一般,目中无人。可为何忒冷呢?”
小季是京邑良家子,因剑术超群,选入王宫卫。他个头虽小,却是军中老人,极有眼色,能说会道。有他做伴,一路之上,也不寂寞。
如此数日,行到西岐地界,沿途之上,村庄渐多。
这日傍晚,遥遥望见一线城墙。小季笑道:“王子,是西岐城啊!咱们今晚不用露宿了。”众人望见城市,也颇振奋。使团加快行程,天色黑透,才来至城门外。
小季上前叩门,说道:“喂,开门开门,三王子要进城!”
片刻,城门打开,几个老吏,举着火把,照了一阵,慌忙跪地。子辛笑道:“老人家平身。引我们去宾馆吧。”那老吏借着火光,打量子辛,说道:“诸位大人,随老臣来吧。”
夜色已深,城中驰道上,家家闭户。一对荷戟的执金吾,擎着火把,沿街巡视,见了这一大群人,上前讯问。小季说道:“瞎了你的狗眼,这是京中的三王子。快去叫你们伯侯,安排好酒好菜,招待兄弟们。”那执金吾告罪,匆匆离去,通知西伯。
一番忙乱,来到宾馆,已是半夜。这宾馆住不下许多人,又敲开民房,征用数间,方勉强够住。待小吏烧饭烧水,众人安顿下来,已是四更,天色将明。子辛坐在房内,心潮如涌,却睡不着觉,心道:“大哥无子,不能承宗。难道,他真想让我嗣位么?天子之位呵,又尊荣又危险,我从来也不敢想。我这样的人,既不聪慧,也不会打仗,怎么能作天子呢?”
夜风从窗户吹入,清凉温柔。满天繁星,在沉沉天穹上,闪烁不已。子辛望着星空,不禁想起在昆仑时节,与师兄共度的时光,心中一痛,想道:“他们能回来么?他们不能回来么?”酸楚不已,望着星空,默默祷祝:“天若有灵,请让家师与师兄,平安归来吧。臣愿折寿十年……”
正在想着,忽听背后一声冷笑,说道:“小娃,原来你才是王子,竟敢骗我!”
子辛大惊,回头去看,榻上盘腿坐了个大汉,目光如炬,冷冷盯着他。不是别人,正是前日的魔头,楚岳靖。
楚岳靖懒懒地卸下玄剑,放在一边,从腰间解下酒葫芦,仰天饮了一大口,笑道:“好酒。”他意态悠闲,子辛却心肝乱蹦,想到陆轩惨状,想道:“他要也揍我那么一下,我这身子骨,可不比陆轩,岂不立马呜呼了!”深深吸气,挤出微笑,说道:“楚……楚将军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楚岳靖一晃酒葫芦,说道:“喝酒。”一指对面,说道,“你,蹲这儿。”
子辛满心惊怖,不敢不蹲。楚岳靖低头瞧他,笑道:“你长了一对黑眼珠,真是难看。”
子辛心道:“要糟糕!这魔头……该不会……想剜了我的眼珠吧?”
正想着,楚岳靖已指着他,再次下旨:“你该长红色的眼珠。红眼珠,好,黑眼珠,不好!”说罢,自顾自,嘿嘿笑了起来,满身酒气,熏人欲醉。
子辛这才晓得,敢情这位魔头,业已喝醉,到自己这儿,撒起酒疯了。撇一撇嘴,嘀咕说道:“爹娘没给生,我有什么法子。”
楚岳靖冷哼一声,呵斥道:“不准说话!你这蠢材,长了血瞳,也不像他,”
子辛一惊。说自己肖似某人,他已二次听说了,好奇之至,遂道:“像谁?”
楚岳靖呆了一呆,露出钦慕敬仰之色,说道:“少主,仪少主。”
子辛讶道:“是不是叫作仪君?”话音方落,只觉室内温度陡降。楚岳靖一拍榻边,怒道:“放肆!少主的名讳,也是你配叫的!”
子辛吓得不敢再言,心内却骇愕无已:“苏紫宸倾慕之人,竟是魔族少主。这……这这这……这太古怪了。怎么可能?”
楚岳靖说道:“我国少主,文韬武略,风采盖世,见过他的人,无不折服倾倒。”醉眼斜睨,说道:“你给他提鞋都不配。”
子辛说道:“是是是,我只配给他倒夜壶,您楚将军满意了吧。”
楚岳靖点点头,又抬腿踢他一脚,说道:“少给爷爷油腔滑调,蹲好了!”子辛被踢得骨头生疼,暗道:“这魔头好大力气,难怪将陆轩踩得半死不活。”
楚岳靖坐在榻上,时而瞧他一眼,呆愣片刻,仿佛回忆往事,面上神情,时而激动,时而悲怆,最后长叹一声,饮一口酒。
子辛与他相处须臾,觉得此人虽然凶恶,倒也不似传说一般,残虐凶暴,嗜杀成性。这般忆昔佐酒的场面,子辛头回见到,新奇不已。天色大明,楚岳靖捏着葫芦,伸了个懒腰,说道:“你小子挺乖,没问东问西。明晚,爷爷还来。你若乱嚷出去,嘿嘿,我便将你们通通杀光。”
子辛蹲得双腿发麻,嘿笑不已,心道:“奶奶的,还来?”刚要说几句场面话,床榻之上,已空无一人。若非满室酒气,子辛真要以为,昨夜光景,仅是梦幻了。
次日,使团要补充粮食、马匹,便在城中休整一日。子辛闲来无事,领着小季、杜廷,到市中闲逛。西岐是大城,城内设有东西两市,其中食铺、酒肆、布店、书坊、车工、马市、傀儡百戏、奴隶交易……应有尽有。
日当正午,市中热闹,三人转了半天,肚子里面,“咕咕”直叫,便在一个面摊坐下,叫了三碗面,吃到一半,听见四周议论。子辛抬起头来,只见一名杏黄衣裳的少女,手牵青驴,头戴斗笠,站在摊前,对摊主说道:“劳驾,来碗面。”她身段窈窕,语音娇脆,惹得四座男人,议论不已。
子辛捧着面碗,业已呆了。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齐聆雪。
只见齐聆雪断了面碗,在一张空案坐下,不慌不忙,从包裹之中,取出一支寒光丝丝的匕首,擦拭片刻,轻轻一吹,刀刃朝外,放在手边,方才取了竹箸,慢条斯理,开始吃面。
这一番动作,流畅已极,外人一看可知,这时一位玩刀的行家。那些心怀不轨之徒,顿时止步。子辛望着齐聆雪,满心想要走上前去,同她搭话,却又怕她前怒未消,不愿理会,踌躇不已。小季察言观色,笑道:“王子,臣去将那位姑娘叫来,与咱们同桌,如何?”
子辛说道:“你有办法?”
小季一笑,起身离桌,踱到齐聆雪身旁,一拍她的桌案,说道:“齐姑娘,哪里发财?”
齐聆雪一怔,露出笑容,说道:“是你啊,小季。这可真巧。”
小季嘿嘿一笑,弯腰端起她的饭食,说道:“来来来,过来坐,我请客,啊?”齐聆雪“哎”了一声,只得取下斗笠,换了位子。
她见了子辛,不觉一呆,小季已热情非凡,介绍起来:“这位是沫邑的第一名厨,那手艺,真是人间一绝,嘿嘿。不过,她现下不再开店,王子,你无口福喽。”又指着子辛,笑道:“三王子,你见过吧!”
齐聆雪别扭之至,冲着子辛,微一颔首,低头吃面,不肯说话。小季又道:“哎呀,我欠考虑,四人同桌,委实太挤。“扯了小杜,换到另一空桌上,叫了好些酒菜,大声地吃喝。
子辛说道:“不料又在此处又见姑娘,真是有缘。”
齐聆雪撇撇嘴角,低声说道:“孽缘。”
子辛未听真切,问道:“什么?”
齐聆雪抬起头来,正要大声重复,忽听周遭喧哗。二人转头去看,只见一辆大车,从市中穿过。
车上一名男子,约在三十出头,颏下一绺短须,容长脸面,目如鹰隼,瞧来精干之极。许多百姓,追在车后,不断喊道:”西伯,是西伯大人!情绪激动,热泪盈眶。
齐聆雪见了此景,目瞪口呆,说道:“乖乖,先秦人也追星啊?真是疯狂。”眼珠一转,面露黠笑,取出竹笛,横在唇边,悲悲戚戚,吹起一首哀乐。竹笛低咽,如怨如慕,那音调节奏,正追着马蹄声响,一板一拍,契合之至,恰似为众人配乐一般。
御者忘驾,行者驻足,连四座食客,也倾了耳朵,听这竹笛天籁。偌大一个市集,霎时之间,只闻她的笛声。车内男子,将眼转向齐聆雪,饶有兴致,上下打量,目中射出灼热的光。竹笛甫歇,满市无言。一片寂静之中,只听这名男子,合掌轻击,徐徐赞道:”天籁雅音。”
齐聆雪收了竹笛,浑似不闻,眼望子辛,说道:“吃饭吃饭!”竟将西伯晾在一旁。西伯面色不豫,冷哼一声,起驾离去。齐聆雪挑着面条,气哼哼说道:“什么贤王,你瞧他刚才那眼神!‘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这话一点不假。”
少女容华绝代,便连生气之时,一嗔一颦,也格外动人。子辛以手支额,望着她的玉颜,想道:“她真让人猜不透。她为何开心,为何生气,我全部明白。要究竟怎样做,才能讨她欢心?”
齐聆雪正值气头,见子辛发呆,面颊微红,随即一敲碗筷,说道:“还有你!”子辛一惊,清醒过来,问道:“我怎么了?”
“你……”齐聆雪怔然,不知从何起头。她本是三千年后的人,机缘巧合,穿越时空,来到此处。子辛的相貌,在外人眼中,或许平庸,但在她眼中,却是一等一的美男子。齐聆雪低头搅面,闷声说道:“你是做大事的人,不要一天到晚,满脑子只想美女。最后,像夏桀那样,为了一个妺喜,落得身死国灭……”
子辛诧异,正要开口,那面摊主人,却走上前来,收走面碗,说道:“走走走,小老儿不接待你们!”连拉带扯,将二人赶至摊外。
子辛怒道:“你这老头,好不讲理。开门做生意,别人来得,我们怎就来不得?”
摊主立在道上,朝地面狠狠“呸”了一口,说道:“你们两个,对西伯大人不敬,漫说是我,这东西两市,几千家商户,都不肯作二位的生意了。”
“你……”子辛气得七窍生烟,若非念摊主老迈,早已动手打人。齐聆雪扯一扯他,含笑说道:“走吧,咱们换一家吃。”子辛见她笑靥如花,满腔怒火,登时云散。对那摊主说道:“懒得跟你计较!”
小季、杜廷二人,也结了帐,匆匆离去,遥遥跟在二人身后。
齐聆雪解了青驴,同子辛并肩而行。齐聆雪说道:“今日全怪我,不该逞能,连累你也挨骂。”
子辛说道:“哪里。是那摊主势利,怎么能怪姑娘?”行了数里,来至一家医馆。齐聆雪拐进馆中,掏出一小锭金子,说道:“黄芪、白术各三两,劳驾您了。”馆中主人验过金子成色,说句“稍等”,便让小徒儿抓药。
铺中还有几名病人,正在诊病。其中一人,盯住齐聆雪,左看右看,神色不善。子辛手扶佩剑,默不作声,望他一眼。那人收回目光,却对那主人,招一招手。馆主人到他身边,附耳过去,二人唧唧咕咕,说了一阵。馆主人面色大变,怒气冲冲,取出药金,掷在地上,说道:“二位请回吧,小店做不了二位的生意。”
齐聆雪呆了。子辛怒不可遏,拔剑出鞘,青光森森的剑锋,抵在主人胸前。子辛说道:“我再问你一句,你做不做这位姑娘的生意?”
馆主人脸色发绿,小心翼翼,绕开剑锋,陪笑说道:“做,做!这位好汉,您这剑……”子辛笑了一笑,将剑收回,一瞥眼间,却见齐聆雪正目不转睛,望着自己,眸光清冽,似有探询之意。子辛耳根一热,笑道:“姑娘,你不知道,出门在外,别人看你好欺负,对这种势利小人,不能客气。”
不一时,小徒将药包好,足有两大包。出来馆外,齐聆雪将药放入驴背上的包裹内,回身笑道:“今日,多谢你了。”
“呵呵,哪里。”子辛晕晕乎乎,说道,“能够帮上姑娘,在下幸甚。”
日薄西山,远远城中,传来一声声钲响。古时日中为市,到了傍晚,击钲闭市。市中店铺,纷纷关门,街边小摊,也收好货物,急忙散去。二人离开西市,便要辞别。子辛依依不舍,说道:“姑娘住在哪里?我送姑娘回去吧。”齐聆雪婉言谢绝,牵了青驴,飘然而去。
子辛又惆怅又欢喜,心道:“她也对我有意么?我何时才能再见她呢?”
小季与杜廷赶上来。小季笑道:“王子,这一位齐姑娘,今年一十八岁,与王子年貌相当,尚未婚配……”子辛笑道:“什么年貌相当,你少来奉承我。这一点自知之明,我还不缺。”小季尴尬一笑,不再多言。
回到宾馆,有人递来帖子,原来是西伯设宴,为自己接风洗尘。杜廷说道:“宴无好宴。西伯素来不敬我商,焉知他这一回,不是想借机羞辱王子?”小季说道:“但若不去,岂非显得咱们怕了他!”
子辛思索片刻,笑道:“那便去吧,有甚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