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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西陵山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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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暴雨的下山路上遭到伏击,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如果伏击自己的人是几个时辰前才刚刚分开的类似同伴的人,就更堵心了。
征圣将瞪大了双眼的冰棠护在身后,一手执伞一手揽住她的肩膀,蹙眉看着一副拦路抢劫架势横在面前的天虞三人众。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下山追赶,自己身上的毒还没去净呢。
“叶玖!你在玩什么花样?!”被征圣拉着没法冲上去的冰棠越过他的肩膀恶狠狠地盯着叶玖龇牙咧嘴,“小圣对你这么好,帮你这帮你那的,你不但恩将仇报给他下毒,现在又跑过来挡我们的路——你到底想怎么样?!”
“小棠……咳。”在赶路途中已经动用内息压制了部分毒性,征圣的语调平缓了很多。他按在她肩膀上的手稍稍用力,示意她先不要说下去。冰棠赌气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就变回到小银狐原形,爬到他脖子上一卧,再不肯下来。
“征圣公子,天虞教此次并非为难汝等,只想请你前去作客。”寰魍看身旁的护法和另外一个同门似乎都不想开口说话,只得先行阐明来意。
“作客?”征圣冷笑一声,视线始终停在叶玖身上,“只怕进了天虞,征圣就没命出去了吧?”
叶玖眉毛一动,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接到了征圣丢回来的油纸伞。入手的瞬间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将几重内力注入进去,顿时噼啪一声,油纸伞在叶玖手中爆成碎片。
“完璧归赵,捏碎纸伞是你所为,已和我无关了。”征圣无辜地耸耸肩。
“你居然当真中了千魂蛛丝?!”叶玖的神色一凛,“但你又把制毒的东西……”留给了我——后半截话被生生遏住,吃惊的眼神却依然留存,“究竟为何?!”为何自主自发引毒上身?!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将自己迎上夺命的刀尖?!
“为何?”征圣轻笑一声,因着情绪波动内息不稳,毒气再度泛上,使得眼前一片死灰色四处飘摇,几乎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好像在当初第一次被他搭救的时候,自己便是如此视线模糊连神智也恍惚得无法记住细节,除了叶玖这个名字和对方的身影和声音,牢牢地自那一刻起就镌在脑海里不曾淡化过,一如冰狐族给予自己的抚养之恩一样——沉重如山。这些都是自己半生飘零之际,拖住脚步的绳索,即使碍着行路,却永远无法甩脱也不想甩脱的东西。
那泛着血色的雨不停地下,宁河山的树叶几乎都要被映成殷红色泽。叶玖寰魍和简微的衣服都已经湿透,然而沾在人身上的雨滴却没有变色,看上去格外奇异。征圣喘出一口气,他知道血雨降下之后时间就变得益发紧迫了,实在不容迟疑。
“圣,”叶玖突然放软口气,逼人的神色从脸上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怎么看怎么真挚诚恳的担忧神色,“到底是为什么?……以你之能,不该几次三番如此。若有何难处,尽可前往天虞,教主定会为你谋划些办法的。”
“呵呵……教主为我谋划办法?”征圣勉力地平复内力,只觉得喉头又有血腥气息翻涌,他极力忍住想咳嗽的冲动,调侃地看着叶玖,“别开玩笑了,叶玖……你该知道在你教主眼里我有多碍眼。——你曾予我活命之恩,征圣铭感五内,此生必将尽其所能报偿于你,但记住……这只是我欠你的情,而不是天虞教的。换言之,你若是真心想要征圣这条命,我会找机会还了你;但若是为了天虞教的话,那么哪怕让你杀一千一万次,也别想让我死在你手上。”
征圣的话语让叶玖皱紧眉毛:“我不懂你的意思。你说你主动将毒物引到身上,是为了报我对你的恩情?”
“是的。”青发男子深深吸了口气,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解释清楚,“但是,也请你记得,征圣绝非不爱护自己身家性命和自由,否则当初也不会让你救我。还你一命,只会在情况逼不得已之下。天虞令你杀我,若你不伤我你便有麻烦——所以我让你得手。但是若杀我只是源于天虞命令而非你真心所愿,征圣绝不轻与你这条命。”
叶玖盯着面前的友人,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在保证自己不死的前提之下给自己随意伤创,却又决意不会死在自己手上——说这是为了报恩太过牵强,但又实在无法将其作为其他缘由看待——下意识地,叶玖握紧了狼牙环的柄,仿佛在压抑自己的情绪。
“护法……”寰魍没想到局势会突然变得如此难堪,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叶玖。
“这是教主之命,任何人都不得违抗。”叶玖另一侧的简微语调清寒,当下把还想说什么的寰魍噎了个结实,“即使是总坛护法,若包庇他的话——按照坛规也格杀勿论。”字字凝重句句真实,沉得如同此刻铅块一般的天幕。
“征圣,莫要与天虞为敌。”沉静了一下心思,叶玖压低声音警告,“否则你必将死无葬身之地,届时连我也无法回护于你。”随即,将手从武器上移开,斜了一眼青发男子此刻狼狈的姿态,突然轻笑一声:“身中剧毒以一对三,你难相匹敌——但是,若只对简微的话,成败在你还是在天也很难说吧。”
此言一出,别说征圣,连和他同门的简微都吃了一惊。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叶玖已经拽着寰魍退出十几步开外,摆出了作壁上观的架势:“简微,教主命你来接应我们,并请他入天虞作客……”把玩着手中的妖物内丹,叶玖注视着同伴脸上不出所料的意外神色,明润的眸子里浮过一丝阴森森的笑意,“这些……只是‘你的’任务,不是吗?……所以,如何请他什么的,你就自行定夺吧。”
简微一脸捉摸不透的表情看了看大大方方退出战场打算放水的自家护法,片刻后不发一言地再度转回头,手中已经出现一柄细长的匕首,有一抹幽蓝微光自刃末流转闪烁,明显是剧毒淬就。
“叶玖……”青发男子回过神来,眼中飘出了然的目光,与此同时覆盖金色瞳孔的灰气终于散尽,他将腰间的乌黑的剑拔了出来,剑尖抬起指向简微——凶殁出鞘的瞬间,有无形的杀意铺天盖地汹涌倾泻,连猩红的雨丝都被硬生生地扭转了方向,以他手中凶殁为茎,细密水线重叠在一起,转瞬绽出了一朵巨大的曼珠沙华——
“正因着你总是这样对我……我才一直有还不完的人情呐。”
带着温软轻笑的叹息,甫一出口便被雨声冲刷殆尽。
好像从未说过那般。
落雨之后没多久,千首山畔就开了满山遍岭的白花,连绵成片,犹如白云临覆。而仔细看去的话就会发现那些都是素白的纸伞,伞面上涂了白蜡,以至于雨点无法沾染丝毫。白伞挨得极密,数百把的伞面连在一起又成了一把大伞,雨水顺着这些伞面流到最外面的伞檐,随后快速滑落下去滴入土里不见。
白伞之下,是十数座极其精致奢华的屋栋构成的一个庄院,在这数百把从正门打到后门笼罩了整座庄院的的特制白伞的庇护下,虽有湿气在庄内飘散,地面却没有打湿一星半点。庄内还有很多家丁装扮的人,提着灯笼匆匆走来走去加固那些被风吹得有点不稳的伞柄。
这充满排场又让人觉得有几分好笑的防雨阵仗,恐怕也只有这个庄院——江湖上赫赫有名又深不可测的西陵山庄——才做得出来吧。
此刻庄内,被簇拥在最中间的那栋最大的屋子里,软帐纱笼,金鼎生香。懒懒卧在榻上的男子,把玩着缠在手指上的一缕垂发,侧耳倾听外面雨点噼噼啪啪打在纸伞上的声音,如同聆着天籁之音,舒服地眯眼而憩。
“庄主……”突然一把软绵绵的声音自床铺边飘进来,如同温柔乡的女子娇吟轻念,却又模糊轻渺撩人心扉,直听得骨头都要酥掉。然而被这堪能勾魂的嗓音唤着的床上的男子不为所动,只是慢慢地转过头,看到声音的主人,那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影,着一袭素衣亭亭而立,距自己不远不近正好三步之遥。
眉目如柳,颜如玉。皓腕如雪,人如画。
佳人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赏。
“瑛那~”探出手去把人拉到床边,顺势捏住对方白净的下颌,西陵山庄庄主眼神缱绻地望过去,仿佛含了无限绵绵情意,凝视着对方冰蓝的眸子:“你吵到我了……”
在外人听来,那语调只像是任性公子哥的可爱撒娇,然而被捏住的人却微微一怔,不易觉察地抖了一下,随即眨眨那双清亮的桃花美目,似是满怀歉意地道:“惊扰庄主安歇,还请恕罪。”声音依然像秋天的桂花酿,香甜得令人想要一口吃下去。
“好啊~给我笑一个就原谅你……”似是玩上了瘾一般,男人支起上身,带着浓浓挑逗的意味凑近到对方的眼前,鼻尖几乎碰在一起。双瞳不依不饶地锁定那人的眼睛,好像要从里面挖出什么来一样深深地看进去——依然是在外人看来似乎格外钟情的神态,简直教人不忍拒绝。
面无表情地注视了他一阵,素衣的人缓缓叹气,随即勾起嘴角,敛下眼睫,再抬首时已然露出一丝堪称春风化雨的笑意——顿时卧房里仿佛一片花团锦簇阳光普照,立于一旁的几位侍女齐齐倒吸冷气,飞红了脸。可惜这笑容似乎没能打动发起它的人,华岚庄主意兴阑珊地松了手,起身下床:“哼,笑得一点儿也不好看,我还不如去照镜子呢。”
……苍天在上,若西陵山庄第一美人瑛那公子的笑容都不好看的话,世间还有美好之物吗?!庄主越发难伺候了。匆忙上来服侍的侍女们红着脸在心里腹诽。
“庄主,今夜突降之雨确是血色,此时柳都满城红雾弥漫,景象甚为诡谲。”西陵山庄正管家瑛那——表情已经复归如常——依然立于华岚身侧三步开外的地方,淡淡禀告,“但目前庄内人心业已安抚,到目前为止也没有任何物件损伤或丢失,请庄主放心。”
“说重点。”华岚不耐烦地一拂袖,指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纸扇,指向瑛那的额头,“雨是红的那种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是……庄主。”瑛那深深吸了一口气,水润的明眸如同凝着一块波斯的海蓝宝石般,荡漾出惹人心醉的光,“本小姐方才在祭坛占了一卦,是‘大凶’。此外祸不单行的是,柳都那个方向,感觉到有人在使用破咒符……而且,所借用的法器,十有八九是‘彼岸’。”
“大凶之兆……和‘彼岸’?”收回了在侍女脸上不规矩的手,华岚看向自家管家,“真不敢相信,它居然就藏在离我们这么近的地方。看来,这次要想化解大凶之兆,果然有必要去委托太筝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现在需要本小姐修书过去么?”瑛那毫无异议地躬身请命。
“也好……”华岚若有所思地开合把玩手中的折扇,突然像想到什么一样,将扇子收回袖中,“等等,你且不用。明日我亲自去太筝走一趟。”
瑛那抬起头看了他一阵,若有似无地勾起了嘴角:“明白了。本小姐去准备出行用的东西——庄主需要带‘那个’过去的对吧?”
华岚点点头,还想说什么,却听到卧房外面传来弟子的声音:“庄主,瑛那公子,庄外有一对男女求见庄主,希望借宿一晚!”
“……不见,打发他们走。”华岚不耐烦地挥挥手,“都是泥水,会把山庄弄脏的。”
“庄主……”一旁的瑛那突然变了脸色,有点讶异地看了看门外,“最好让那些人进来……本小姐可以感觉到有很强大的灵力。对方并非等闲之辈,最好不要轻慢。”
“有灵力又怎样?就算是当初……”本来更不耐烦的华岚在侧头看到瑛那的表情之后突然愣了一下,随即扬声命令外面的弟子道:“让他们进来。”
“小棠,你还在气我动用凶殁?……都说了,那不妨事的,凶殁自身有杀气,不需要我催动内力所以不至于会毒发……何况若没有凶殁,我们要怎么脱身?”
“不好意思!我可不像你懂那么多啊,征圣公子!再说命是你自己的,你爱要不要,我哪里管得着啊?!”
“此番害你担心了,我担保不会有下次了好么?”
“谁都知道你的担保最不值钱,随便就能许一斤!我才不稀罕呢!”
一反先前连扶带搀生怕对方下一刻就会倒下去的紧张模样,冰棠甩着手气呼呼地走在前面,带着恕不奉陪的表情,反倒是身后的男青年苦笑着无奈地跟在后面好声好气地哄劝,几次想要伸手去摸摸她的头都被对方狠狠地拍开。就这样打打闹闹地进了西陵山庄,直到华岚庄主面前的时候,冰棠还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果然是征圣公子,你的大名早有耳闻……”华岚笑眯眯地甩开折扇在脸前扇动,口气轻佻眼神蔑然,“两位哪怕淋得落汤鸡一般还不忘打情骂俏,感情真是好得让人羡慕啊~”
“舍妹脾气有些倔犟,让庄主见笑了。”见冰棠怎么赔礼也不买账,征圣不得不先将注意力放在西陵山庄庄主身上,表情也正经起来,“在这种时辰过来叨扰万分抱歉,但求借宿一夜,恳请庄主准许。”
“唉,真烦恼啊……”毫不掩饰财大气粗的架子,华岚庄主放下折扇,故作为难地托着腮,“我这里怎么老是被人当作自家后院,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要来蹭饭蹭住,不过是房子盖得漂亮了点,地方选得好了点嘛。”
“西陵山庄装潢之华美,地处之机要的确全江湖无能与其比肩。”征圣环顾了一周,点头微笑表示真心赞成,“能够拥有如此所在的华岚庄主,也当得人中之龙的称呼罢。”
“光说漂亮话也是没用的啦。”似乎是对征圣的态度和言辞感到受用,华岚轻笑了一声,随即眼神里却散出一种让人有点毛骨悚然的意味,像是想要把人从头到脚一点点剥光似的,贪婪露骨地打量着他们,“想要在西陵山庄住下来,就得让庄主我舒服舒服……”别有用心地在最后咬了几个重音,西陵庄主蓦地笑得不怀好意,“否则呢……你们是知道的吧?”
冰棠被他那犹如毒蛇吐信的目光盯得浑身发毛,还没开口说什么,就听见征圣淡然的声音:“庄主想要什么,征圣大概知道一些。虽然不清楚先押多少作为定金,但是我愿意尽力而为。”
瑛那看看征圣又看看华岚,心知双方都已经认真起来,于是推说下去处理些事情先行告退,随后来到正厅偏旁隐蔽的花厅里,默默地从袖间摸出一张符纸,小心地在屏风上钻一个孔,将符纸贴上去看向正厅的二人——
果不其然。白裘的女子在符纸上的剪影是冰狐族的狐妖。但是那个青发的男子……为什么,依然是人类的剪影?那种灵力绝非人类所能拥有,他到底是何方神圣?而且,在他周遭萦绕的那些纯黑色的杀气,又是从何而来?瑛那皱紧眉毛,一边掐算一边死死地盯着符纸,不敢有丝毫懈怠。
“彼岸花,此岸叶,生生错错不得见。”
“地上采,火中开,年年岁岁遥相看。”
“千行血,万滴泪,司命之属无何奈。”
“灭世剑,乱世言,朔天之日江湖变。”
仿佛在唱着邻家童谣一般地缓缓道来,如同预兆般的字句。金眸的男子嘴角带着苍茫的笑,看着眼前蓝衫的庄主随着他一句句念出这些话的时候,脸色随之一分分肃穆起来。
“……你也知道‘彼岸’和‘此岸’?”
“嗯,我也知道。”征圣点点头,“我想我没法得到‘彼岸’,因为我知道‘此岸’在哪里。终其一生,它们不能相见,对吧?”
“没错。”西陵庄主点头,手指在身旁的小桌案上轻轻地叩,好像在应和着窗外依旧没有停过的雨声,而视线则是在征圣的眉目间飘来飘去,似乎在探究什么一样,“不过能够完整地记住这几句的人可不多——连我,都是从太筝那边得到的消息。”
“太筝?……”喃喃地念着这两个字,征圣的眼神飘忽了一瞬,“原来如此……”抬手拢了拢头发,金色的眸子里有了些许得意的光,“华岚庄主,这几句话,是我付给太筝那边助我寻找一个人的代价。”
“你说这话是你告诉太筝的?!”华岚停下了手指的动作,眼神里第一次浮现了无法掩饰的吃惊,“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呢。莫非——当真如他们所说,你是柳雪庭的……”
“我是柳雪庭的后人……庄主信么?”征圣眯起眼睛微微笑着反问。
“不信。”华岚摇头,“谁都可以是柳雪庭主的后人,只是你不可以……。”
“那便是了。”征圣斜睨了一眼冰棠,看到她似乎姿态缓和下来也在听着他和华岚的对话,有点放心地松了一口气,“华岚庄主。……我会帮您得到‘此岸’,这作为我们借宿的费用可足够了?”
“如果征圣公子肯助力的话,华某感激不尽。”华岚也回以微笑,随即招手吩咐弟子安排他们去客房入宿。
征圣和冰棠离开后,瑛那施施然地走回正厅:“庄主,本小姐已经看完了。接下来您需要怎么安排呢?”
“变更计划。”华岚站起身来,“你随我走一趟柳都,我们需要直接夺到‘彼岸’。至于这两个人么……”顿了一顿,口气里突然搀杂上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阴狠毒辣,“你觉得……我们还有必要留活口么?”
“自然是不用的。”瑛那微微一笑,“祸根什么的,当然应该及早铲除。”
“记得要做得干净些……”华岚打了个呵欠,那阴毒的口吻又蓦地不翼而飞,仿佛只是吹过的一阵风,“我说过……我不喜欢,把山庄弄脏了。”
东岐太筝。
穿过两道回廊进得房内,安白合上了手中的油纸伞倚靠在墙边,随即将怀里的纸包取了出来仔细打量。好在没有淋湿,他微微松了口气,然后抬手撩开帘子转入内室。
“司绶?”看到熟悉的人影立在桌旁似是专心研读着什么,安白压低声音唤着。
“啊,阿白,你回来了。”带着墨香的女子骤然回神,将视线从书上移过来,浅浅地笑,“真是好大的雨。一路过来可有打湿?”“人和东西都很安全,放心吧。”安白笑嘻嘻地走上前,将纸袋子递过去,“呶,王二烧饼铺新鲜出炉,蟹黄馅儿的不加姜末。”
司绶眯着眼睛看了看他,有点忍俊不禁地接过袋子,取出里面的烧饼。随后,将其从中间一掰为二——
烧饼里并无蟹黄馅。唯有一截细细的竹筒翠绿青葱,映入眼帘。竹筒上用刀子刻了繁复的花纹,其中依稀可辨『太筝』二字。捻开竹筒,取出里面的小字条默默读过,司绶纤秀的眉毛慢慢蹙起,像是某些不好的预料被猜中。
“怎么样,司绶?”安白站在旁边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如若有什么能难得倒明部主事的话,恐怕江湖上也再无第二人能够解决这麻烦了。
“先前所料果然一分不差。”司绶合上竹筒,转身走向桌前,“此番天降血雨乃『大凶之兆』,所预兆之事,只怕就是先前我们所担忧的那件罢。”
明部副手如遭雷亟,差点没跳起来:“你是说『此岸』和『彼岸』当真——?!”“我想恐怕如此。”司绶回过头,眉间忧虑凝结却并不显那般急躁,像是正在脑中急寻对策,“彼岸花,此岸叶,生生相错不得见——然而如今,它们,可能真要『相遇』了也说不定。”
“谁要相遇?”门口突然传来声音,司绶和安白同时看过去,疏影正摇着扇子站在那边,“方才在走廊上就闻到很香的味道,你们两个怎么吃个饼也要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难道饼里被下了毒不成?”
“是啊,有毒。有剧毒。”司绶意味深长地轻笑一声,将碧绿竹筒在她面前晃了晃。
“诶?!”
……
“也就是说……”听了司绶的话语,疏影也愣了小半柱香才反应过来,“这都是真的?”
“是的。玄门法事虽已不罕见,但此类非人修炼而自成之灵物,我们无法揣测其动向。”司绶打开一卷泛黄竹简,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这上面关于它们的记载太过于复杂,想必疏影君也难解其详,但简单来讲,——『彼岸』与『此岸』,是传说中主司生死的冥府之花,植于冥河两侧,隔河相望。”
“咦咦咦?!”疏影愕然地用扇子遮住嘴,“黄泉使者是两朵花?!这还真是新鲜呐。”
“相传这两朵花,必一朵生于阳间一朵藏于阴间,每年七月初七煞气最重之时进行交接,以死者灵魂作为渡往之力。人死之时所生之鬼魂,在七月初七之前都会徘徊于人世,直到冥府之门打开,彼岸与此岸其中之一返回阴间之时,随那朵花同入鬼界,再行轮回。而另一朵,则替代它停留阳间,直到下一个七月初七到来。周而复始,如斯循环。”
朱唇微颤。疏影下意识环顾周遭,只觉脊梁开始发冷。若七月初七之前世间还有那许多孤魂野鬼的话,那今日异象……
“奇怪的是,柳朝二十七年前,并无任何关于冥府之花的传言,而且当时的死魂怨灵,都有被除那之外的神物引渡超生之迹象。为何在柳朝二十七年突然消失转由冥府之花代行其职,到现在也不得而知。”司绶将竹简又展开了些许,“但此岸彼岸之传闻,到现在已经可以断言确有其物。并非不祥也并非噩兆,只是,行司生死之职的灵物而已。”转过身来,墨色的瞳子清明如水,直直注视面色不畅的友人,“……我们都知世人害怕魑魅魍魉等灵异之物,这件事情我们一直在慎重对待从未对外透露一星半点风声,因此也请疏影君务必保密。”
木然点头。望部主事颇感乏力地寻椅子坐下。
“那么曾经得到的那句话,又作何解?”轻摇扇子,似是在驱逐心头迷雾般,疏影抬头发问。
“彼岸花,此岸叶,生生相错不得见。”司绶淡淡念出句子,手中竹简缓缓合起,“如我曾说,它们交错渡引死者灵魂归至冥府,此岸入阴间时则彼岸必返阳世,即是说它们永生不可能同处一地,自然无相见机会。”司绶将竹简放回书阁,“但相传若令此二者在阳间相见——恐会惹来灭顶之灾。”
“咦!?为、为何?”疏影手中动作一滞。
“一花出现,另一花必入冥府。”安白在旁边皱眉道,“而令其进入冥府之途,须以死魂作助力加以渡送。身旁无死魂,则制造死魂。所以一旦它们在阳间相见,又无死魂令其中一花复归冥府的话……”
“那便杀生以制造死魂,从而渡其返回阴间?”疏影愣愣接话。
“不错。”司绶扫了一眼窗外血雨,“自冥界双花传闻以来,彼岸和此岸从未相遇过。但此番天降血雨,以及从各处收集来的情报都同一指向这个结果——即预兆之后双花被迫相遇之时会呈现之光景。那时,必将是真正的……天地血染了罢。”
不急不缓的声音仿佛宣判绝症般压下一片肃杀之气,连案台上的烛火都随之颤抖摇晃。
“我曾不信会有杀人之花,如今却不得不信啦……哪怕怎么看怎么像异教的邪门歪道。”安白晃晃脑袋,“不过说回来,自打入了太筝,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眼下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确保它们的行踪被我们掌握住,否则即便是我们——怕是也再无法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司绶缓缓叹息:“江湖中人多不知深浅,现在围绕这两朵花的相关流言都在以讹传讹,说什么此岸和彼岸是以一杀万的利器,是行走江湖者痴心搜寻之至宝。殊不知无论此岸还是彼岸,只要相见便即刻敌我不分诸生皆弑,以拖死魂送其中之一复归冥府……究竟要搭进去多少人命谁也无法知悉。而为了避免别有用心之人借此机会兴风作浪,相关情报必须被严格封锁起来……”
“……无论如何,我不想再见那许多无辜之人遭受屠戮。”
站直了身子,司绶的口气温软,却内蕴极致坚韧。
“需要我做什么呢?”心知他们内心必已有打算,疏影以扇托腮,微笑看向即使恶兆当头依然从容不迫的两位同事。
“得其一,然后尽力保它不与另一朵花相见,直至七月初七来临,这朵花沉入地底为止。”司绶转过身,“血兆现于今年,所以只要熬过今年七月初七,日后想是应能复归太平。”
“按照王二那边的情报,『彼岸』就在柳都之内。”安白已经转身把地图展开比比划划,“朱龙大道东南方向,沿那边打听吧。”
“明白了。我现在便动身去柳都。”疏影一个旋身,人已经飘到了房间门口。
司绶点点头,忽地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抬手喊住了她:“刚才『望』部送来情报,好像有数个江湖门派同时向柳都去了,还请疏影君小心为上。”
“啊?”心下有点纳闷于司绶貌似多余的叮咛,疏影怔怔转头看去,四目相接之时对方明净眸子里某种掩饰不住的焦虑墨入清水般染进眼帘,于是碧眸女子轻轻点头,没再回答什么,掠出走廊转过几个拐角蓦地消失不见。
雨声渐渐地小了下去,但雷鸣声却开始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西陵山庄后院里,冰棠拽着身边人的袖子跟他一起走向安排好的厢房。她皱着眉毛仰视头顶那片由伞连就的屏障——看上去白花花阴森森将头顶的景物都遮蔽起来,不见云不见雨不见天空,只有闷雷声和雨点声在头顶嗡嗡作响,无端给她一种毛骨悚然的诡谲感。
“这个山庄主人还真是洁癖,竟连一丝一滴的雨都不愿意沾上,用这么大的排场来遮挡。”她撅起嘴和男伴抱怨,却见青发男子面露不豫之色,像是先前强压的毒气再度上窜一般,顿时又慌了手脚,急急追问:“小圣你怎么脸色还这么差?!毒还没散净吗?要不要喊他们庄内的下人帮忙找药?”
“寄人篱下,别求太多。”征圣摆摆手,下一刻却扶上了凶殁的剑柄。打从正厅出来便听闻它骚动不已,莫非是感应到了杀气?
正在思虑之间,头顶传来一声炸雷,闪电透过纸伞投射下惨白光芒——就在那瞬,身旁的少女突然爆出一声凄厉尖叫,整个人刷地萎顿下去,像是被什么东西发力攥住一般痛不欲生。
“小棠?!”征圣吃惊之余,凶殁已然出鞘,几道剑光向少女周遭疾速劈开——但随着雕栏画梁碎裂断落烟尘四起,却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出现。
“凝身定魂……是束缚咒!”冰棠的身体因疼痛而缩成一团,“怎么会有人可以不用绘出阵符就使用凝身定魂的……太、太奇怪了……”
“——可不是不用阵符喔。”
耳边突然飘来清甜嗓音,婉转甜美,如同秋日桂花酿般沁人心脾。征圣循声看去的同时,剑尖迸发的杀气也结结实实送了一打上去——端的是,来而不往非礼也。
精雕细琢的屋瓦被硬生生掀飞一排,碎石四溅。待动静过去,才看清楚说话之人立在飞檐一角,像是被什么东西庇佑一样毫发无伤。
西陵山庄正管家,(传说中的)华岚庄主后宫第一美人,瑛那公子。
“庄主虽然说不许弄脏山庄,但没说不许拆屋吧……”像是在思虑着什么一样托着腮,瑛那一双明丽的桃花眼里脉脉含情般左右顾盼,“不过怎样都好~我的时间有限,若是让庄主久等耽误今日出行的话,这罪过实在是承受不起呢。”
伴随话音,头顶再度响起炸雷——在闪电之下,一片束妖符咒缠在冰棠头顶的白伞伞柄之上随风飘摇,如同不断摇摆索命的手。以那张符咒为中心,周遭头顶的白伞按一定轨迹扎着符咒,所有带着符咒的白伞在普通白伞之间拼成一枚巨大的符文,也因此在西陵山庄的白伞幕帐之下铺开另一张令妖物无法挣脱的天罗地网,固若金汤,滴水不漏。
征圣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脑子里有根弦颤颤巍巍濒临断裂。头顶白伞幕帐并不是铜墙铁壁,但凝身定魂咒若不打破阵眼,那么即使将白伞尽数粉碎也是徒劳——“不知征圣与舍妹究竟何处得罪,要让贵庄如此大动干戈不惜取我们性命?”思及冰棠安危,他强行压下心头怒火,沉声向瑛那发问。
“征圣公子,真抱歉,本小姐没时间让你死得那么明白。”瑛那颇惋惜地摇摇头,随即周遭已经有几十名黑衣男子悄无声息包抄过来,简直就像先前与山庄融为一体,然后在这一时刻倏忽凸现出来那般。
“你不怕我将西陵山庄整个拆毁么?”怒气疯狂扩散,无法压抑,征圣一字一句从牙缝里硬挤出来,握着凶殁的手指青筋暴起。
“当然怕。”瑛那微微一笑,甜美如裹毒之蜜,蚀人肺腑。
“好在,本小姐不会给你撑到那时候的时间。”
话音未落,吹箭、毒镖、符咒、火弹……已如天女散花一般,向宛如困兽的两人蜂涌而去。
……
华岚坐在装饰华美的马车里颠簸摇晃沿着千首山道一路向东前行,此时透过车窗已经看不到山庄内的情景了。瑛那很快就会追上来,所以自己只要放心赶路就可以了。这么想着,西陵庄主将头轻轻侧靠在窗缘,脸上神色若有所思,似是在痴痴牵挂着什么又好像只是放空了脑子进入神游状态,总之持续很久都没有改过动作,直到马车突然减速,让他有点没坐稳而摇晃了一下身子。
“咦?葛瑜,你的眼力怎么变得这么差了呐?”用扇子挑起帘子探头出去,华岚眯着眼睛笑看向车夫,“这么简单的夜路都走不稳可不行……要不要,让本庄主把你的眼睛挖出来好好检查一下,看哪里有甚疾病?”
“庄主恕罪!”听闻华岚如此言语,深知他秉性的车夫已是吓得魂飞天外,咬紧牙关战战兢兢强迫自己镇定以对——要不是手里还攥着缰绳,只怕是直接弃车跳崖摔死比较轻松。
“怕什么怕,本庄主又不会吃了你。”懒懒地坐回车内,华岚吐出一口气,“现在离柳都还有多远?”
“禀庄主,距离东城门大约还有两个时辰左右的路要赶。”车夫没敢懈怠,绷紧神经清晰回话,只差没把性命都拿来变成反应力。
“还有两个时辰啊……”深感无聊的西陵庄主一边把玩着手里的扇子一边打着乏味的哈欠,“早知道就留在山庄里等瑛那做完事情再一起走了。”
在马车周围护卫的下人看着车夫几近凝固的表情在心里很是表示了一把同情——虽然庄主行事任性了些,但以前也不曾发展到这般伴君如伴虎的地步。自瑛那出现以来庄主开始变本加厉随心所欲,瑛那公子只要不在华岚身边,所有服侍他的下人都如履薄冰。
……说来说去,还是都怪瑛那公子太顺着庄主,结果娇惯出一个暴君。只是这位庄主比平常意义的暴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胡萝卜加棍子兼而有之不吝下足猛料,外加智囊瑛那从旁协助,才得以将当初怎么看怎么像青楼的西陵山庄连捧带抽地壮大至如今地步。
只是——好容易给山庄准备了防雨白伞,却又特意离开山庄冒雨前往柳都到底是为何?顶着猩红血雨,心里总有不好预感突突跳动,没有人敢去询问,只是强行按捺忐忑,催促马匹加速向柳都东门飞驰而去。
血雨骤降,除柳都受惊百姓哀嚎遍野之外,各江湖门派也如临大敌。
朔门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将始作俑者锁定天虞教,当沉雪接到弟子传话跑去未南殿面见破云的时候,门下弟子已经在未南殿聚集了个七七八八。
“雪雪~!”素草隔着人群奋力向红发女子招手,沉雪别过头当没听见,径自走到破云面前,然后发现陆钧也在,正和破云身边的掌门说着什么,素来清冷的面庞因着表情严峻,更显得寒气迫人难以接近。
“柳都遭此大乱,朔门绝无坐视不顾之理。”待弟子们聚齐,破云环顾众人,率先开口,“只是天虞素来诡计多端,工于心计,更善用妖法巫咒,眼下此番邪景其中必有古怪,轻敌深入只会徒增伤亡。……因此要先去柳都探明血雨背后究竟有何名堂,再作定夺。”
“破云师叔,弟子愿前去柳都一察!”沉雪毫不犹豫地首个出列,引一干弟子侧目相视。
“师叔!弟子愿随沉雪师妹同往!”素草生怕漏了他的份,站在最后头扯着嗓门吆喝。
“这样甚好。”掌门在一旁捻须而笑,“破云师弟,你手下能有如此弟子,吾心甚慰。在这等人心浮动之时,朔门急需如你和他们这样果敢干练之人稳定大局。”
“果敢与莽撞只一线之隔,师兄莫要过誉了。”破云微微摇头,然后转向沉雪:“外面情势诡异,千万小心谨慎,不可中了圈套。弟子们都随时在这里待命等信,行事要快,任何蛛丝马迹都必须即刻回报,不得有误。”
“遵命。”二人点头领命,随之退下。
打着伞走在下山的路上,素草想和身边女子搭话,却始终不知该找什么话题开口,于是干脆自顾自喋喋不休地抱怨起天虞教那群鼠辈在玩些什么把戏,又是灭口妖兽又是炸山又是屠村又是下红雨的,把大家折腾得如此人仰马翻回头抓到了一定要狠狠整治他们让他们后悔从娘胎里爬出来云云。沉雪一开始还能无视他的唠叨,到后来实在不胜其扰,便直接给他头上来了一记暴栗让他闭嘴。
“雪雪你怎么又胳膊肘向外拐啊~~”素草抱着脑袋欲哭无泪。
“什么叫『又』?!我哪里有偏袒过外人?!”沉雪挥了一下拳头,“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感情用事,在一切没有盖棺定论之前不要随便咬定敌人,万一被真正的幕后主使利用该怎么办。亏你还整天出外跑路,除了腿之外也给我锻炼一下脑子!”
“我不是因为有雪雪你在嘛~”嘻皮笑脸挤到佳人伞下,“我相信雪雪你的眼光不会错的~所以就算是周围再多可疑的家伙,我也只听你的!你指哪我打哪,绝对听话包你满意~”
“少在那里给我贫!”沉雪一脸受不了地把狗腿君推到一边,“以后要是出了什么事情给我死得远远的别拖累我和朔门听见了没有!”
“雪雪你不能这么无情呜呜呜哇哇哇~~”
“闭嘴!大男人别这么没出息!”
出正门,上官道,沉雪开始思虑进了柳都之后应该先去哪里打探消息——不知为何,看到漫天猩红,让她没来由地感到担心。并非担心谁遭遇厄运,而是担心谁引发厄运。
“雪雪,你怎么了?”素草奇怪地看着突然就沉默下去的女子。
“不……没什么。”沉雪摇摇头,“素草,我们待会儿进了柳都之后,能先去一趟四合馆吗?我……有点担心义兄。”
素草闻听她这般牵挂那位义兄大人自是心下不爽,但看到沉雪难得一脸纠结,也不好再辩驳什么,于是点点头:“我都说啦,雪雪你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
“嗯,谢谢。”沉雪侧过头,感激地对同门微微一笑。
……
因着血雨带来的血腥气氛而家家门窗严闭人人蜗居不出的柳都,此时充满不速之客。疏影靠在一户人家屋檐下心里淡淡盘算一遭,从一路过来的迹象所见,至少有三四个门派和组织的人已经潜入柳都四处游窜,还不算那些正在路上准备过来的。天时地利人和,这么多不同地方的来客如果在柳都碰面了,不知会是怎样热闹的景象呢。想到这里,她深感有趣地翘了翘嘴角,然后猫一般轻捷地跃上屋顶,在柳都飞速穿梭,以手中折扇扫开迎面扑来的雨丝,向着安白和司绶告知的方位快速奔去。
柳都朱龙大道东南。四合医馆。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他遇到了麻烦……”
柳清漓拖着长腔,懒懒散散地歪在八仙椅上。这副吊儿郎当的姿态和他那张脸格格不入到让人想哭,于是除了郝夜坐在对面视而不见地挥毫专心写医帖,旁的弟子都默默地转身掩面了。
“一个麻烦,两个麻烦,三个麻烦,四个麻烦……”
抑扬顿挫,无休无止。
“十五个麻烦,十六个麻烦,十七个麻烦……”
谁来告诉我他到底在念些什么东西?睡不着的自我催眠吗?!郝夜用力将上好的桃花豪向墨砚上一摔,抬眼怒视:“柳清漓!从刚才开始你就在那里嘀咕些什么?要睡觉就给我进房间去,不要在这里折人的寿!”
“咦?不行啦不行啦!”机不可失呀时不再来,柳清漓立刻抓住她叽叽喳喳,“亲爱的待会儿要有麻烦上门了,好几个!虽然说我是最讨厌麻烦了唉哟……但是,放着不擅长对付麻烦的亲爱的你一个人撑门面我更做不到,所以说我要打有准备的仗才行~~”
……你哪里吃坏了吗?说这种没头没尾的话听得懂才怪!郝夜有点不耐烦地想要将他挥开,却在下一刻听见门外传来了弟子惊慌的声音:“夜馆主、柳清馆主……有人求救!”
“快让进来!”医家条件反射,郝夜起身急急走向门口。然而还没等踏出几步,便被一把拽住。她回过头,黑发碧眼的挂名馆主直直盯着门扉,眸间冷光粼粼荡漾,像是在思量何事。
下一刻,身后的门已经砰地被大力拍开,循声抬眼望去,郝夜心下咯噔一记。
开门之人一身透黑装束站在数尺之外,沐雨而立。
然而郝夜搜肠刮肚许久,却不知该用何言语形容自己见他时初留印象。
……总觉得,不知为何。
他更像把剑。
◇朔天·妖篇·西陵山庄·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