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窗的凝视》洪林

12、第 12 章

　　（十二）

　　副班长的霍普文，同时身兼英语课代表的职务，使得他有机会频繁出入教师办公室。

　　“付老师，听说你们班的李晓雯在办理转学？”

　　初二一班的中年班主任问。

　　霍普文放慢了整理英语练习本的速度，分散注意力到教室门的谈话上。

　　“哼，对呀。”

　　“我记得她是你们班级的文艺委员吧，长得很漂亮。”

　　“光是漂亮有什么用？她的家长来开家长会，我都会特意和他们聊两句。现如今，颜值虽然重要，可漂亮人太多了，成绩不好，有什么前途？”

　　“她的成绩也不差吧。”

　　“勉勉强强过得去吧。”

　　又有一个老师突兀地加入了聊天。

　　“现在的孩子不得了，我都听过她和某些男同学的绯闻呢。”

　　办公室的老师发出一阵低笑。

　　付克安好奇了，问：“和谁？我这个当班主任的怎么还没你清楚呀？”
　　“美女配帅哥。好像是那个个子高高的肖.....”

　　说到这里，那老师猛然意识到自己提到不该出现在话题里的人，立马改口。

　　“就是那些比较受欢迎的男生吧。”

　　办公室里凝结了一瞬的气氛又缓和下来。

　　“这些孩子，年纪不大，一天到晚的想法到多得很。”

　　上课铃响，老师们各归各位，霍普文抱着一叠作业本快步走了出去。

　　老师们比较私下的个性，各自的喜好嗜好，霍普文总在办公室和教室之间来回，只言片语听来了不少秘密。在从前，他对此听过就算，这些事都不值得在他的心间停留超过他呆在办公室的几分钟。

　　可李晓雯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同的。

　　“听说你们弄了个女神排名？”

　　霍普文把一本薄薄的记事本轻轻拍上肖启轩的头顶。肖启轩盘腿坐在他的大床上，一点也不见外，跟躺在自己的床上一样怡然自得。他翻看着霍普文的妈妈从国外买回来的英文杂志。

　　“啊？哦，闹着玩呗。国外的照片拍得就是有氛围，有想法啊。”

　　肖启轩的眼睛就没离开过腿上的杂志。

　　“你给谁投票了？”

　　霍普文紧紧盯着那个自在放松，全情投入书页上的图片的人。

　　“嗯.....就那个班长......还有我的同桌……,其他人我也没怎么注意过。”

　　“也就是说，那两位成功引起了你的注意？”
　　“哈？”

　　肖启轩终于抬起头，看向坐在椅子里正对着他的朋友，眼神透着茫然，一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霍普文有时候觉得，肖启轩其实只有六岁吧，不能再多。比如此时，他那双杏仁形状的眼睛，眼皮上下几个回合，懵懂无知一样，就像学龄前的白纸似的儿童。

　　“我是说，你对她们有意思？”

　　霍普文皮笑肉不笑。

　　肖启轩的瞳孔好似定住了，呆楞两秒，发出夸张的大叫。

　　“no,no,no!”

　　“这位酷炫小哥哥，你怎么也变八卦了？”

　　肖启轩张开双臂，仰躺进柔软的床垫。

　　“我对别人的事没兴趣知道，不算八卦。我就是好奇你的想法。”

　　“哎哟，我没想法。班长成天传达各种事情，自然能引起我的注意，不注意不行啊兄dei！”

　　“那另一位呢？”

　　“她是我的同桌，女生里边和我交流接触最多的一个，算是投的友情票吧。”

　　霍普文扑哧笑了。

　　“你不觉得她们漂亮？”

　　“啊？女生不都差不多嘛。长头发，不用穿校服的那天就爱穿花枝招展的裙子，叽叽喳喳，话多且比较玻璃心。”

　　“真是这样想的？”

　　肖启轩被问得有些不耐烦了，抓起手边的枕头，用力往霍普文脸上砸。

　　“烦死了，干嘛一直问？我对女生没兴趣，每天学习踢球拍视频和你玩时间都不够用，哪有空去关注别人！”

　　霍普文被枕头砸了一脸，心里却高兴得很。

　　他一直知道，肖启轩这个人别看个子高，长得不错，青春荷尔蒙爆棚的少年一个，实际上，内心还是个小孩子，很纯洁的。

　　他们这个年纪的男生，青春躁动，他知道的，像戴明辉那群人，私下里很爱讨论女生，有时候甚至会讲出一些过分的话。他们有一个“快乐男神经”的群，有人三天两头在群里分享r级小电影小视频。

　　有一次肖启轩看到了某个动图，马上捂住霍普文的眼睛，脱口而出，“关掉关掉，恶心恶心，别玷污了我们热血少年的纯情。”

　　霍普文还在暗地里开心，肖启轩突然把脸从枕头里抬起来，贼兮兮的笑着。

　　“普文，难道你看中了谁？怕和我重合？所以一直啰里八嗦地刨根问底？”

　　霍普文把抱在怀里的枕头扔回给肖启轩，正中他那张写着”我已经看穿你“的脸。
　　“我比你还忙，没时间，没兴趣。”

　　“嘿嘿，我推荐李晓雯给你，我们同桌几个月，对她，我还是比较了解的。”

　　肖启轩嬉皮笑脸继续逗霍普文。

　　“是吗？比如说？”
　　“长相嘛，大家都说她漂亮，我看呢，反正挺顺眼的吧。性格呢，斯文温柔，有时候还有点呆萌。你要是和她好啊，”

　　肖启轩一拍床垫，手在空中一挥，豪气十足。

　　“我同意这门亲事！”

　　李晓雯和霍普文因为有肖启轩的存在，他们也成为能说得上话，能聊上几句的朋友。

　　当天最后一节课的铃声一响，教室里立时闹成一团。霍普文盯着在收拾书包的李晓雯，等班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他快步跟上了正欲离开的李晓雯。

　　“我们去喝杯奶茶吧。”

　　李晓雯像是被吓到，猛地抬头。

　　霍普文这些天的心思全在琢磨肖启轩的事情上，身边的人或物几乎都不在他眼中。这时近距离看李晓雯才发现，她的眼睛下面有大片深重的青色。

　　失眠。

　　李晓雯没有立即回答去或不去，反而盯着霍普文看了半天，拧着秀气的眉，轻叹一声。

　　“走吧。”

　　班里最漂亮的女孩坐在霍普文的对面，学校附近有小吃店奶茶饮品店，霍普文挑了从前他和肖启轩爱去的那家。

　　他想起来，李晓雯曾经也经常和他们两一起，放学后在店里喝奶茶聊天互相抄作业。直到那件事发生后，她便再没有同他们在奶茶店坐一坐了。

　　那件事，霍普文对李晓雯感到歉疚。怎么也想不到，他的一个居心简单的谎话，会给李晓雯招来无妄之难。
　　由于心存愧疚，霍普文总会给予李晓雯多一点点的关注，能帮上忙的地方他不介意推一把。

　　“你要转学的事，是真的吗？”

　　霍普文问。

　　李晓雯咬着吸管，喝了一小口，眼睛盯着桌面。

　　“真的。已经找好学校了。”

　　“为什么？”

　　李晓雯像是很认真地在品尝奶茶，开口时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向霍普文提出了问题。

　　“最近一周，你好像和班上的人都没说过什么话，总是独来独往，你以前可不这样子。”

　　轮到霍普文垂眸沉默了一阵。

　　“因为他不在了。”

　　霍普文抬眼，直视李晓雯说道。

　　肖启轩被提起，李晓雯的眼眶瞬间就红了，面上是掩饰不住的伤心难过。

　　自从碰到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是怀有秘密，一个人战战兢兢，生怕被人发现似的单独参加跑到肖启轩灵堂的李晓雯，霍普文就想过，关于肖启轩，她一定是知道一些重要的事，只是她不肯说，他就束手无策。

　　眼见女孩的反应激烈，霍普文决定再试一试。

　　“肖启轩的电脑，硬盘都在我这里。他拍的那些视频，你知道吗？”

　　李晓雯的眼珠子颤动，艰难地点了点头。

　　“其中有些，是我帮忙拍的，怎么会不知道？”

　　李晓雯苦笑了一下。

　　“你们为什么会开始想要做那件事？”

　　李晓雯低头回想了一会儿。

　　“我记得正好是你们去游学的第一天，有人拉我进了一个群。”

　　“哪个群？”

　　李晓雯掏出手机，手指上下左右滑动翻找了一阵。

　　“没了。”

　　“群没了？”

　　“嗯，很久没动静的群，我也没在意。现在找已经找不到了。”

　　霍普文想，估计是被解散了。

　　“群里有哪些人？”

　　“不太清楚，都是用的昵称，也没要求改群名片。不过，我和肖启轩都知道对方在群里。”

　　毕竟两个人相熟，只看头像和说话方式就能识别身份，况且还是同桌，那样就更容易发现他们同时进入了一个新群。

　　有一点霍普文不明白，按理说，但凡有点意思的群，肖启轩就会把他拉进去。他没能进入这个已经消失的群，一是肖启轩认为群很没劲，不值得邀请自己加入；二就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阻止了他的进群。
　　这种事，霍普文也不好意思问李晓雯，那样显得太孩子气且气量小。要问，也只能问当事人的肖启轩。

　　“你为什么不让我加入呢？为什么不要我和你一起？小小的群租，就是一切悲剧的导火索的话，我如果也在群里，时刻盯着你，提醒你，也许你现在还活着。“

　　有机会的话，霍普文一定会这样质问肖启轩。

　　“所以说，是其他人提议做这件事，肖启轩算是被招募进去的？”

　　李晓雯愣了愣，随后脸上露出无奈受伤的表情。

　　“你关心的，从来都只有他。”

　　霍普文意识到自己的确很失礼。

　　李晓雯以及另外被拉进群的人，为了对抗对还是孩子的他们来说，大山巨人般的存在，说不定也受到了某种程度的伤害，而自己眼里看到的，口里谈论的，心里想的，唯独自己的朋友，对别人就漠不关心。

　　肖启轩的话，一定是方方面面的人都能考虑到，霍普文想。似乎听过女生们的一种说法：霍普文是深藏不露的冰山，肖启轩是毫无保留的小太阳。

　　“对不起。”

　　“我们都习惯了。的确，其他人的话，不值得你为他们伤神。”

　　李晓雯释然一笑。

　　霍普文以为李晓雯这是在揶揄自己，随即把话题引回到之前。

　　“肖启轩被人利用了。”

　　李晓雯眨眨眼睛，颇不赞同。

　　“也不能这样说，他本身就是个勇于出头的人，他告诉我，其实他早就想这样干了。”
　　“所以有人轻轻推他一把，他就毫无防备地站出去，充当领头人。”

　　李晓雯皱着眉，眼睛又盯在桌面上，慢慢琢磨霍普文的话。

　　“哎，我也不明白最后为什么会发展成那样。”

　　她说着，鼻子眼睛就红了，抬手抹去眼角的泪。

　　“他是个了不起的人。”

　　李晓雯抽泣着说。

　　“我想完成他的心愿。”

　　除了霍青松，霍普文第一次把心底的想法讲给另一个人听。他总感觉，李晓雯应该是站在肖启轩这边的，那么，相当于也是他的盟友。

　　李晓雯先是一愣，然后有些惊恐害怕似的睁大了眼睛。

　　“你……”

　　李晓雯呼吸突然变得急促，情绪激动。

　　“不，你别把自己牵扯进去！肖启轩的死我实在不清楚是否和这事有关，可是，你看看我？”

　　“你转学和这事有关？”

　　“你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哎。”

　　李晓雯流着眼泪，有些失控的样子，弄得霍普文也跟着有点心慌，不由得联想到另一件事，那件事一直让他耿耿于怀。

　　“你转学，想离开这间学校，是不是因为被欺负了？”

　　“你指谁？”

　　“欺负你的女生们。”

　　霍普文会知道她被同学欺负的事，李晓雯显然吃了一惊，随后摇摇头。

　　“她们，我根本不在乎。”

　　她的回答，让霍普文有中如释重负的感觉。

　　“那你是......“

　　“没什么好说的，真的，那件事，肖启轩都没了，你最好也忘记它吧。”

　　李晓雯站起身，决绝地走出了奶茶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