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吏》弦上听风

22、第二十二章

　　与他猜想中的不同，沈景雪只是一动不动站着。

　　祝昱清有些意外，虽说他们二人是侧对，并不能看出什么神情，但沈景雪现在绝不会是害怕。

　　祝昱清多看了他两眼，随后才将目光转移至窗台。

　　现在虽然身处西域，但就像燕国有裴朝言的人一般，西域也有他的人在。

　　他需要确保作画的先生老老实实回到裴府，对付不听话的人，就需要用别的手段，而眼下最妥善的法子便是留下记号。

　　等做完这一切，祝昱清再扭头，便看到原本不敢靠近他的毒物，此时正跃跃欲试着上前。

　　再回想刚刚一动不动的沈景雪，祝昱清很快才意识到不对劲。

　　他心头一紧，走到沈景雪面前，就看眼前的人双目浑浊，意识并不清晰。

　　祝昱清心里暗道糟糕，方才翟坤不曾靠近过沈景雪，那有问题的便是屋内点燃过的那一炷香。

　　但他们二人进入房间后皆吃过药丸，不应当如此……

　　但翟坤身边的毒物都忌惮沈景雪，平常的药物对沈景雪不起作用也正常。

　　想到这儿，祝昱清不自觉皱起眉。

　　许是察觉到他在为难，神情不妥的人不顾自己如何，还是挡在他身前。

　　那些毒物速度又慢了些许，就好像还在忌惮眼前的人，但因为他的不适，又想试着为养了它们的翟坤报仇。

　　祝昱清沉默片刻后，轻叹一口气，“阿雪，我先带你离开这房间。”

　　沈景雪稍稍回神，原本浑浊不堪的眼神中多了点儿温度。但仅仅只是一会儿，便又被让人琢磨不透的神情取代。

　　来不及想太多，担心毒物迟早会扑上来，祝昱清打翻烛台，用火将四周点燃后，握住沈景雪的手腕，将其带离房间。

　　带沈景雪来到隔壁空房间，祝昱清反手关上门，“你先去坐一会儿，我给你倒杯水。”

　　虽说隔壁房间起了火，但进入鼎居园时，他观察过这里的情况，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

　　而最安全的地方便是在隔壁空房间待着，毕竟，极少有凶手会杀了人还留在这儿待着不走。

　　裴朝言的人办事很利落，鼎居园虽然看着不像是可以让人随意摆布的地方，但只是包下几间房，还是可以的。

　　眼看祝昱清要离开视线，沈景雪用力回握住将要从手腕上抽离的手。

　　他咬了下唇，望着祝昱清，认真一字一句说，“我叫沈景雪。”

　　祝昱清顿了顿，不等他回应，又听沈景雪继续，“上辈子是一条蛇，心悦一个人，他因我而死，我才把自己藏起来。”

　　没想到沈景雪会同他说这些，祝昱清一时无言。

　　旁人是闻香吐真言，眼前的人则是闻香胡言乱语。

　　但这么久以来，眼前的人都不曾害过他，还主动提起姓谁名谁以及自己那莫须有的来历……

　　“嗯。”

　　祝昱清抽回手，只当到底是眼前的人还不清醒。

　　沈景雪从失忆以来，这还是头一次可以完完整整说出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

　　祝昱清伸手摸了下沈景雪的头发，“我知道了。”

　　看祝昱清不信，沈景雪靠近几分的同时，张开嘴巴让眼前的人看。

　　一时间没明白沈景雪是何意，祝昱清怔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后，便不自觉笑出来。

　　祝昱清伸手捏了下沈景雪的侧脸，眼前的人哪里有什么蛇信子，分明同他是一样的。

　　但他没必要和一个神志不清的人计较，想着那炷香虽猛，但遇水会慢慢让人清醒，他便要去倒水。

　　不过，祝昱清刚走出去两步，手腕便又被沈景雪握住。

　　这力道可不像是平日他们二人相处时的那样，祝昱清不自觉皱起眉。

　　等他转身看过去时，不知怎么，素来不敢逾矩的沈景雪，却突然大起胆子朝他俯身凑了过来。

　　祝昱清稍稍扭头，沈景雪冰凉但柔软的唇印在他唇角。温热错乱的呼吸落在脸上，提醒着他在发生什么。

　　祝昱清不厌恶，但还是皱起眉训斥，“胆子大了？”

　　他正想后退，那只握住他手腕的手又忽然松开，转为紧紧去环抱住他的腰。

　　沈景雪的力道，仿佛是想将他融入进自己的骨血当中。

　　祝昱清吃痛，手上正要用力将沈景雪推开，就觉眼前的人又突然松了力道。

　　不过片刻，方才还稳稳站着的人，就这么靠着他的身体缓缓倒在了地上。

　　祝昱清伸手触碰了一下沈景雪额头，滚烫的额头让他不自觉皱起眉。

　　这儿是西域，他能信的人屈指可数。现在回裴府一切都前功尽弃，但若是不回去，任由眼前的人发烧也不是法子。

　　沈景雪觉得眼睛迷糊一片，但只凭身影也能看出，站在眼前的人是祝昱清，“大人……”

　　祝昱清正思索如何做，听到那微弱一声“大人”，终究是不忍心，无奈叹了口气。

　　没有听到回应，沈景雪只觉得头痛欲裂，他顾不上这些，可身体也像是不受控制一般用不上力。

　　不想让眼前的人像曾经一样消失不见，他急切想要伸手去抓住祝昱清一抹衣袖，可用尽全力也只是微微抬起一根手指。

　　留意到沈景雪的动作，祝昱清迅速去倒了杯水，随后折回床榻旁边坐下。

　　他撕下衣袖一角，沾了水后一手给沈景雪擦拭额头，另一手握住沈景雪那微微颤动的手指，“我在。”

　　这一切太过不对劲，但他又想不到哪里出了差错。面对眼前的人，他却有比面对旁人多许多的耐心。

　　替沈景雪擦拭完额头，祝昱清忍不住轻叹一声。他只觉遇到沈景雪的那一刻起，他都要不像自己了。

　　或许是因为，他这种人，需要一个像沈景雪这般的人陪在身边吧。

　　坐在床榻旁边一直等待，待隔壁房传出三声叩窗响声，祝昱清才起身准备离开。

　　他的人来了，用不了多久，那些救火的人也会上来。

　　鼎居园的人会安顿好沈景雪，哪怕鼎居园的人做不到，也有他的人殿后。

　　想到后面要做的事情不能再耽搁下去，祝昱清拿起画像离开房间。

　　在他快要从鼎居园走出去时，便听到稍远的地方有人惊呼，很快便有抬水的随从快步朝着了火的地方跑。

　　忽视身后惊慌失措的那群人，祝昱清收回视线。

　　翟坤的人就在鼎居园外头侯着，尚不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事，看到走出来的祝昱清手里握着画像，他们疑惑上前，“为何只有你一人出来？”

　　祝昱清淡淡看他们一眼，“多嘴，翟坤还轮得到你们担心？还不带我去见统领。”

　　被训斥的人哪怕再疑惑也不敢多言，翟坤身上的毒物极为厉害，一只便能要了数百人的性命，的确不需要他们担心。

　　想到这儿，那几人牵来马车，“请吧。”

　　早在未到西域前，他便听闻过与西域统领独孤伯夷有关的事情。

　　传闻先帝在对方手中吃了不少苦，只因那人身处的地方比任何地方都要诡异，亦或者最适合下毒埋伏。

　　先帝身边不乏有极为擅长医术的太医，但去见过一次独孤伯夷，这么多太医也险些回天乏术，足以证明对方不容小觑。

　　不过，西域的那位独孤统领也并非全身而退。

　　传闻独孤伯夷被先帝斩断了一条左胳膊，而他正是擅于用左手制毒的人。

　　但可以做上统领位子的人，必定不会因一条胳膊就自暴自弃，恐怕现在他右手也不会逊色。

　　祝昱清想着，捏紧了怀里可解百毒的药瓶。

　　他即便是有这东西，此次前去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但既然来了，总不能一无所获。

　　独孤伯夷所住的幽谷极为偏僻，祝昱清撑开车帘看了一阵，只觉若不是一路上奇花异草众多，恐怕只走一遍，再去找到这地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用了近半个时辰，马车才慢慢停下。担心夜深看不清四周，外头的人举高灯篓，“到了，小心下来。”

　　祝昱清借光线走下马车，随后顺着其余人的视线，看向不远处静到滴水声都能听到的幽谷。

　　他朝幽谷走近几步，便看到里里外外爬满各种毒物的山谷内，站着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

　　他可以确定，里面的人的确是独孤伯夷。虽说那人衣袖是垂在身侧的，但有胳膊与没有胳膊是不同的。

　　传闻不假，偌大的山谷中，无事时素来只有独孤伯夷这个擅与毒物打交道的统领。

　　仅靠一些会发出光亮的毒虫，并不能看清独孤伯夷的相貌。

　　送到的人低着头不敢再上前，仿佛他们虽也是西域的人，但仍免不了害怕里面的毒物。

　　祝昱清想着，独自一人朝里面走。

　　等他刚踏进幽谷中，便看到原本站着不动的男人，突然转过身面对着他。

　　与此同时，一股异香袭来。

　　祝昱清视线下移，只看独孤伯夷右手握着一个类似于香囊的东西。

　　方才闻到的那一股气味，极有可能是从那东西里面发散出来的。

　　正思索独孤伯夷手里的东西有何用处，祝昱清就听四周发出一阵异响声，那声音好似水球被戳破一般。

　　哪怕是在黑暗的地方，他仍能看到幽谷中随着响声出现的几团雾气。

　　不多时，祝昱清便觉得眼前一黑，他后退几步，伸手撑住墙才没倒在地上。

　　在独孤伯夷越走越近时，他脑海中出现了数不清的画面。与此同时，他再次听到了梦中那一声痛不欲生的——

　　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