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吏》弦上听风

31、第三十一章

　　在祝昱清放出消息，即将回到燕国的那一刻，燕帝便带人在城门口等着。

　　其中跟在一侧的还有祝府小厮们，狗蛋被从学堂接来，快要重新进到祝昱清，心里也是紧张到要命。

　　看到祝昱清同沈景雪一起从马车上下来，燕帝眼神晦暗不明。

　　他冷冷扫一眼沈景雪后，将视线落到祝昱清身上，“昱清，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祝昱清拱手，“臣谢皇上偏宠，竟提前差人在这儿接臣。”

　　燕帝一人走上前，他忽略远处的一行车马，“昱清，你有事瞒着朕。”

　　祝昱清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臣不过刚到，有许多话还没来得及同皇上说。”

　　燕帝半眯了下眼，他伸手按住祝昱清的手腕，强迫还在行礼的人抬起头，“西域的人为何会来？昱清，你可不要告诉我，他们此番前来是归降。”

　　祝昱清任由燕帝捏着手腕，力道不重但他明白这是威胁，“姑娘们都是燕国人，至于其他的，皇上认定他们是燕国人，他们便是燕国人。”

　　燕帝冷声笑笑，他转过身想离开，但余光落到车轿时，又停下脚步，“你找人去将车帘拉开。”

　　沈景雪不自觉皱起眉，方才眼前的人并没有发现车轿里还有人在。那他现在做出这种事情，无非是已经不信任祝昱清。

　　祝昱清坦然，“回皇上，车轿不能打开，里面还有一人。”

　　燕帝怔了一下，他倒是没想到祝昱清会这么说。

　　待思索一阵后，他抬手示意城门口的侍卫靠近，“朕不会为难他，让你这般照顾的人，一定不同寻常。”

　　祝昱清任由靠近的侍卫将马车牵走，“臣答应过马车里的人，定会让他在燕国安稳住下。”

　　燕帝神情淡淡，“朕希望你方才说的话不是威胁。”

　　祝昱清轻笑，“臣不敢。”

　　待燕帝转身朝城门口走，他压低声音，看向狗蛋等人所在的地方，“阿雪，你跟着他们回祝府。”

　　*

　　离开燕国到西域的人重新回来一事事关重大，不将朝中重臣召集到一起，无法堵住悠悠之口。

　　燕帝坐在龙椅上，眼下让他关心的事情只有两件，一是如何让祝昱清心中只有燕国，二是祝昱清心中可还有燕国。

　　起初年半宗还不敢信祝昱清真的从西域回来了，直到他这次在朝堂上亲眼见到，“祝大人，可是西域把地儿要了回去，你无处可去才回来的？”

　　祝昱清不接话，“我从西域带回一人，他对我们极为有利，我想在这儿的各位都听闻过。”

　　年半宗皱眉，“西域的人？”

　　坐在龙椅上的燕帝，脸色骤然变冷。但朝中上下视线均被祝昱清吸引走，这才有人敢顺着问出口。

　　祝昱清要的便是有人追问，不管追问的人是谁，“西域第一箭师裴朝言。”

　　他原本不想说出来，但燕帝的人将马车牵走，若是再不说，恐怕想保裴朝言无事可就难了。

　　年半宗胡子都要气飞起来，“你这是想谋反？！”

　　祝昱清很平静，他倒是能听出来，年半宗只是震惊过了头儿，“若我想谋反，我为何还会站在这儿。”

　　话说到这儿，祝昱清抬眼看向脸色阴晴不定的燕帝，“我之所以将裴朝言带来，是因为皇上的宽宏大量。”

　　整个朝堂瞬间安静下来，没有人敢再开口说话，生怕说错一句惹得圣上不高兴。

　　燕帝冷眼扫过下面所有人，这里不乏有觉得祝昱清所说有道理的，也有认定祝昱清心怀不轨的。

　　他看向偏僻一角的孟正风，从祝昱清前往西域后，为了稳住太后，这才让被他贬了官职的人又一步步爬了上来。

　　“孟正风。”

　　燕帝缓缓开口，“ 西域第一箭师在燕国，你怎么看此事？”

　　孟正风连忙朝燕帝拱手，“臣认为他不足为惧，裴朝言虽为西域第一箭师，但此人双腿被废，不会有什么威胁。倘若能将此人安置好，或许还会对我们更有利。”

　　祝昱清默了默，孟正风是太后身边的人，能重新站在这朝堂上，想必是燕帝同太后在讲和。

　　若燕帝听了孟正风所说的话，那一是顺了太后的意，也给其他重臣一个点醒。二是为他这个将裴朝言带来的人洗脱罪名，让他重新在燕国受到重用。

　　不过片刻，燕帝便从龙椅上起身，“既然如此，那朕便给裴朝言一个机会。”

　　说话间，他已走到祝昱清跟前，“西域第一箭师，双腿被废，可他还有双手能用。燕国有昱清足以，至于西域裴朝言，只要他不再射箭，我便保他衣食无忧。”

　　祝昱清轻声笑笑，“还请皇上放心。”

　　燕帝闻言，神情不似方才一般不近人情，“出去一趟，想必受了很多委屈。我看你都瘦了，想要什么只管说，我都会给你。”

　　祝昱清没有犹豫，“臣想归隐山林。”

　　燕帝闻言，沉默许久后笑出声。

　　他伸手重重拍了两下祝昱清的肩膀，越笑声音越大，等笑够了，那张脸才慢慢冷淡下来。

　　“昱清啊昱清。”

　　燕帝一字一句，“你是在同朕说笑吗？”

　　祝昱清同他四目相对，帝王不怒自威，更何况眼前的人已经怒了，“臣原本不打算同皇上说这些，准备像曾经一些臣子一样暗自隐退，装作是失踪。但臣又觉得这样做不妥，毕竟皇上一定会找臣。”

　　燕帝不语，祝昱清继续，“皇上，你说臣会不会落得个，和曾经那些被找到的臣子一样的下场。”

　　燕帝沉默许久后，才道，“他们什么下场？”

　　祝昱清轻声道，“被杀。”

　　周围其他大臣气都不敢喘一个，盯了祝昱清一辈子的年半宗，听到他要辞官隐退，心里也是一阵唏嘘。

　　孟正风同样如此，原本他还曾以为，待祝昱清重回燕国，他们能像以往一样共事。可不曾想，在西域待了一些时日，再回来时，祝昱清就好像变了个人。

　　“你不能同他们一样。”

　　燕帝闭上眼顺了口气，等再睁开后，眼里的怒意已消了大半，“昱清，这可并不好笑，你再想一个心愿告诉朕。”

　　祝昱清就这么看着他，若不是同眼前的人自小一起长大，又同受皇帝栽培，恐怕他会以为眼前的燕帝再示弱。

　　这其实是威胁，若他不推翻方才所说的话，今日恐怕连皇宫都出不去。

　　祝昱清再次拱手，“臣恳请皇上放过裴朝言，如孟正风所说，他没了双腿，既已来到这儿，便对燕国不存在威胁。”

　　燕帝眼神淡淡，他背过身走到龙椅旁重新坐下，“昱清，你当真是变了，此次前去西域不知是何人影响了你，竟让朕为难，是允你辞官还是放过裴朝言。”

　　祝昱清不语，待过了许久后，他才听坐在上面的人缓缓开口，“好，裴朝言的双手是因你才保住的。”

　　“昱清，你同他这般好，可不要让他辜负你一片心意。”

　　*

　　他还记得是如何从皇宫中走出来的。

　　朝中一些人倒是想同他搭话，但都被他推拒了。若是让多疑的燕帝看到他们交谈，只怕日后谁因箭而死，都会将罪名朝他们身上推。

　　毕竟，裴朝言是西域第一箭师，而他们是保裴朝言的人。

　　快要回到祝府，祝昱清便瞧见沈景雪在马车外头站着。而隔着车帘，他能隐约看到里面还坐着一人。

　　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沈景雪很快将视线移过去。见祝昱清安全回来，他才算松了一口气。

　　祝昱清进入皇宫时，他想跟着，但被燕帝的人拦住了。退一步或许是最好的法子，他按照祝昱清说的，回了祝府等待。

　　车内的人同样听到脚步声，裴朝言在掀开车帘，看到祝昱清的那一刻起，便猜到此番定不顺利，但好在他们都活着回来了。

　　祝昱清一边走，一步朝沈景雪伸手，“阿雪，过来。”

　　离开皇宫，每走一步都很沉重。他曾经倒是想过日后会怎样，没有任何留恋，以他的处境，到最后无非都是一个“死”字。

　　可如今有了在意的人，便想相守一生。

　　回应他的是一个拥抱，伸出去的手被沈景雪紧紧握住抵在心口。那力道几乎要让两个人都吃痛，但好似只有这样，才算真正活着。

　　“我之前一直想做一件事。”

　　被祝府的小厮扶着坐上轮椅后，裴朝言朝他们挪动，“眼下到了燕国，我不需要再做那件事，但你或许可以一试。”

　　祝昱清垂眸，同裴朝言四目相对的那一刻隐隐猜到什么，“我们回府说。”

　　他并非觉得到了祝府门口还会被监视，只是想尽早进去，尽早安排后事。

　　帝王最忌讳心慈手软，若是真猜忌他有问题，那祝府上下又如何保住。事到如今，也只能将木匣子打开，借木匣子立功保人。

　　至于裴朝言日后要何去何从，他不必担心，能在西域活到至今的人，想必手段和心思同他差不多。

　　若裴朝言连怎么活下去都需要他来担心，那便不是裴朝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