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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chapter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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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烙果真没有限制祁遇的自由,坐上车,看着梧桐树一棵棵地从眼前掠过,蓝天白云也不曾有变。
祁遇下了车,南山大学格外安静。
了解知道,学生闹事,有不少被巡捕房关了去。
校园里人心惶惶,老师学生们都愁眉不展。
吴云飞一向紧跟时事,把学生的事当作自己的事来对待,他身着□□的老式西服,腋下夹着书本,满腹心事地向祁遇走来。
“你再不来见我,我都要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我能出什么事。”祁遇去踩地上的浮雪。
“祁家,我很抱歉,身为你的朋友,却不能带你脱离苦海。招惹上那样的人,原不是你的错,祁家是块肥肉,人人都垂涎,只是落在谁口中的分别。”
“你不用抱歉,他那样的人,就连我大伯生前也无法奈何他。”
“祁伯父真的……”
祁遇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吴云飞重锤胸口:“我听得信儿,只道是谣言,兰姐不知道吧。”
“不要告诉阿姐。”
“明白的。”吴云飞肃然道,“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有什么需要我的,请你千万开口,你绝不是孤身一人的。”
“云飞,你是我兄弟,对你,我没什么不能说的。”祁遇低声道,“我爱他,这份本不该有但情根深种的爱,束缚了我的手脚。我杀不得他,但祁家百年基业,也不能叫他游戏了去。”
吴云飞坐在长廊上,也垂下头去叹息:“你们一个两个,我真是不明白。从前有人管束的时候,为了在一起不惜要死要活,现下宽松了,两个人的心竟也渐行渐远,多么奇怪啊。”
“你这话是帮我不帮?”
“我自然是帮的。”吴云飞脱口而出后,又有难言之隐,“为了你,我愿两肋插刀,我不知你有怎样的计划,只是再过几天,我和小檬决定到北平去。阿遇,你先不要惊讶,北平有几位饱腹学识的有志之士,与我神交已久,小檬答应与我一同上北平拜访他们,兴许此行可以寻找到解救国人的办法。”
祁遇晃过神来,淡淡道:“这是好事,是好事。”
“阿遇,得到你的赞成,我最快活不过。”吴云飞又道,“那么你的计划呢?”
祁遇心道:他们贤夫妇比翼双飞,又何苦再连累的他们,于是缄口不言,只叫吴云飞放心地去。
走出校门时,天色已晚。
暮色苍茫,人贴着地行走,仿佛一道两道粉墨勾勒的油画。
祁遇半只脚要踏入这画面了,忽地一道温婉清丽的声音将他叫住:“祁少爷,留步啊。”
几个字,从这人口中咬出来,恨不得拐十八个弯。
祁遇回眸一看,有些许的茫然。
女人戴了一顶比她肩还宽大的花帽,帽檐压至鼻梁,露出一张胭脂色厚重的心形嘴唇,衣着更是不伦不类,花袄搭深灰色西裤,脚踩一双恨天高的皮长靴,她恐怕比影楼的明星还时尚。
祁遇认出了她,不想搭话。
“欸祁少爷,”秦招娣快走两步追上,笑道,“许久不见,怎么还冷漠上了呢,让我猜猜看好不好?”
其实秦招娣说话很有趣,若非不愉快在前,祁遇是很乐意同她谈天说地的。
“祁少爷,你有心事啊。”
祁遇立住:“秦老师搭讪的本领是和吴老师学的么?我是有心事,可你听听天上的燕水中的鱼,它们有没有心事。或者简单点,秦老师问问自己的心,有没有藏着一两件麻烦事。”
秦招娣掠掉他言语里的讽意,只当作一个幽默的笑话,开怀大笑起来。
祁遇被她拦着,便盯着她笑,不知为何这个古怪女人的笑容具有非凡的感染力,终于祁遇也忍不住笑了。
“祁少爷,你在笑什么呢?”
祁遇如实道:“我不知道,看着你笑,我也就想笑了。事实上你说得不错,我满腹心事,没什么值得我笑出来的。”
秦招娣又是一阵大笑。
祁遇评价:“奇怪,你的笑不像你的行为那么招人讨厌。”
“是不是还有点招人喜欢?”秦招娣眸里笑意荡漾。
祁遇耸耸肩膀,不置可否。
他见过太多的女人,花园大什么花朵都有,诸如蜀葵那般冷若冰霜的,沈小姐那般秀外慧中的,小穗那般剔透玲珑的……
唯独秦招娣,一次次叫人招架不住,很难形容。
“我们边走边说吧,只是下学时碰巧遇到,你我都自然些,就往你家的方向走,正好我想吃那附近的糖酥饼了。”
言下之意,是担心有眼线。
祁遇佩服秦招娣的聪慧,于是他们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在旁人眼里,算不上亲热,真像是偶遇的同事,路上闲聊几句。
“我在祁少爷心中,大抵是个疯妇,后来经历了一些事情,我现在是洗心革面了的。”秦招娣的声音平淡下来,透着细水流长的安宁,“祁少爷,你可以把我的过往,当成一段故事听。”
“我叫招娣,就是那个重男轻女的意思,虽然我的父母送我读书,但他们还是希望我能通过读书吊一个金龟婿。哪怕我在大学任教,哪怕我发表文章,哪怕我再大的成就,在他们的眼里,都比不上嫁人生个男孩重要。我从前,也是这么想的,我像是分裂成了两个人,秦招娣在觅金龟婿,秦闻道在求学问道,一个入世,一个避世,它们水火不容。”
“这个时候,我认识了一个人——也就是我誓死守卫的信仰,”只见她眼光清亮,如暗夜明火,“我这个濒死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缰绳,我重生了!在你完全信任我们之前,出于对信仰的守护,容我没办法多说。”
“祁少爷,我们可以帮助你!”
祁遇听得一头雾水,只道又是一位身世可怜的女子,秦招娣并不是唯一的一个。
学校里还有许许多多的秦招娣,念两句书,就退学嫁人了,再见到那位同学,已大了肚子。
祁遇生性多情,不免唏嘘感叹,没料到秦招娣也是这般痴人。
他原就大度,听她一番肺腑,早将旧事抛之脑后,拿她当朋友看待了,至于后面的信仰什么,则听得一头雾水,不知其解。
“帮我什么?”
“帮你重振祁家。”秦招娣快速说,“我相信你会是个义商,我看人绝不会有错,你势单力孤,对付不了贵公子,有了我们的帮助,也就增添了一丝胜算。我说的话你好好想一想,之后我们可以通信,务必隐蔽。”
房间里,没有窗户,灯色摇晃。
俊美至妖异的少年坐在一张最中心的位子,鹿羡上前,为他点了一只烟,烟雾飘散,眸光冷冽。
叩门声响起,接到金烙的示意,鹿羡上前开门。
金烙将目光迎向来人。
这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人叫冯洪,洪帮的头目,在此之前和祁家有着密切的生意往来,赌场的生意也多有参与。
祁家倒台,在众多新帮之中,洪帮略显孤立无援,对此,金烙也并未有所表示。
明眼人都看得出,金烙和祁家不对付,不仅老的杀死,就连那年轻的祁大少爷,也囚于禁脔,算是把祁家祖坟刨了再踩上两脚。
前几日,祁家老三到赌场赌钱,冯洪顺水推舟,默许了几个赌鬼的恶行。
“金公子,您找我啊。”冯洪乐呵呵的。
鹿羡立在一旁,冯洪这样子倒像是做了好事来邀功领赏的,他不说话,只听金烙笑了笑:“看座。”
鹿羡命人搬来椅子,冯洪果真不推辞,屁股一落就坐下了。
“冯先生像是有备而来,我倒想听一听。”
“金公子,我是来投诚的啊,现在上海都成了你的地盘,可你咬得太紧,兄弟们的生意不好做。我以前是和祁先生有过一些生意往来,也仅仅是生意往来,说实话,我很看不惯祁先生的作风,胆子太小,不如和金公子合作得痛快。”冯洪意味深长,“你知道的,我是很有诚意的。”
“哦?”
“金公子不就是看祁家不顺眼吗,好办,您不方便动手,我来为您办,保管叫祁家上下一个不留,给您出口恶气!”见金烙没说话,冯洪继续呲着牙说道,“再给您透个口风,祁少爷不老实呢,我的手下说,亲眼看见他和鹰帮头子的女人走在一起,别是美色上头,脑子不清楚了。”
金烙一顿:“确有此事?敢问冯先生,那女人是谁?”
冯洪想了想:“姓秦……叫什么招弟还是招妹,那女人够骚的,上海有头有脸的人都叫她勾搭过,烂屁股了,也就老鹰吃她那一套。这不,又去勾搭祁少爷了,说不定就是老鹰的主意,先前,我手下还说姓秦的女人还和祁家老四上了床,想来没得到什么有用的讯息,而老三又死了,她才把目标放在了祁少爷的身上。祁少爷不经世事,小心叫这女人蒙骗。”
外头都说这金公子不好说话,是个难伺候的主儿。
冯洪起初提心吊胆,三言两语过后,只觉得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少年生得漂亮,偶尔淡淡地一笑,笑得他老冯魂都要飞了,说不准也是个靠男人上位的骚货,心想着,看向金烙的目光有些发色。
鹿羡见他找死,默不作声地关上门。
房间内只有他们三个人,冯洪还没意识到危险,他不觉得金烙敢就这么动他。
烟尽了,时候也到了。
金烙微微一笑,抹掉桌上的烟灰,起身温和道:“有劳冯先生了,出了这么大的力,在下真不知该怎么相谢,略备薄礼。”
“金公子太客气了!”
“鹿羡。”
只见一直站在金烙身边的男子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手中多了一方黑色箱盒,缝隙处锈迹斑斑。
冯洪忽地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接住的时候手没稳住,箱盒就这么摔在了地上。
不等冯洪致歉,他猛然发出一声尖叫。
“这,这是……”
是人的手指,根根切断了,混杂着血迹骨碌到一边。
冯洪扑倒在地,嗅着那浓重的血腥气,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他,也不住地干呕。
金烙与他擦身而过时,停住了,白皙的手指搭在他抖得不成样子的肩膀上,蹭去了烟灰,声音轻轻吹过冯洪的耳朵:
“还请冯先生稳住了,这不过是对贵帮派的一个小小告诫,在下不喜欢别人多管闲事,谁要是再敢插手我的事,剁的就不是手指这么简单了。”
好像多大发慈悲似的。
冯洪哭天抢地地喊着求饶,金烙已迈步离去,就在他以为被放过了时,一声枪响,子弹穿过太阳穴。
他僵立了两秒钟,沉沉地倒在了地上,一根断指插进了他的鼻孔里,何其讽刺。
金烙安然地从大楼走出,月色寂然,照得他干干净净的,他垂目,微叹一声。
鹿羡跟在金烙的身后,他明白公子为何要这么做。
那帮人聚帮成伙草芥人命,不把商人放在眼里,这一次是拿冯洪当靶子,给他们一个教训。
但他也感受得到,金烙今天并不怎么高兴。
“去查那个秦招娣。”
“是。”
鹿羡悄悄地看他:“公子今晚还回公馆吗?”
公馆灭了灯,黑漆漆的,仿佛一只无声而巨大的怪兽。金烙穿过昏暗的走廊,携着一身疲惫推开了卧房的门。
月色下,床上拢起细细的一条。
看来是睡了,他便没开灯,轻手轻脚地脱了衣服。
祁遇早先落了失眠的毛病,哪里睡得着。他察觉到脚步声,不必想也知是谁来,立刻闭上眼装睡。
窸窸窣窣的,身边塌陷了一块,一条冰冷的手臂搭了过来。
他克制着没动,乖乖被搂着,想这么逃过一晚。
“哥哥睡觉不脱衣服,等着我来伺候吗?”
金烙早发觉他装睡,手臂沿着身体向下,啪的一声,裤扣弹开了。
“别……”他小声乞求。
金烙勾唇笑:“真的不要?”
他的回答竟是犹豫的:“不,不要。”
“这么睡不舒服,我伺候哥哥把衣裳脱了。”
西裤早松了裤腰,金烙却不放过,俯身拿牙咬住一边,不疾不徐地抽出皮带,这一行为无异于是对他的挑衅。
祁遇抿着唇,干脆闭上眼,不受身上之人的刻意撩拨。
这些勾引男人的下三滥伎俩,金烙使出来,别有一番风情。
他口中还衔着那皮带,舌尖无意中触碰了下。
祁遇不小心睁了一条缝,就看见少年咬着他的皮带不松口,唇尾溢出点点晶莹。
“吐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都往嘴里吃。”
祁遇想要伸手把皮带拽出来,那边却狗一样的紧咬着不松口,连带着人也扑在了他的胸前。
金烙指了指自己的晶莹的唇瓣,笑:“哥哥,尝尝。”
祁遇一怔,鬼使神差地凑了上去。
在即将触碰的一刻,金烙却躲开了,仰在床上一阵阵的笑。
笑声不大不小,传入祁遇耳中有一种不寒而栗的可怖,在笑声中祁遇清醒了过来,翻身便想要下床。
金烙用皮带圈住了祁遇的腰,轻轻一蹬,祁遇便失了重心,慌张地落入他坚硬的怀抱。
少年宽肩窄腰,像是人形的座椅,双臂牢牢地拥住他,随后就着这个姿势迫他侧过头来深吻。
夜深人静,唾液相缠的声音在房间清晰可闻。
墙壁上的人影水波般轻晃,时涨时落,金烙不知今晚发什么疯,诱他主动,待他真主动了,又偏要强迫,好似要将心中的痛苦一次次朝他发泄,却没有半分发泄的暴烈。
祁遇晕晕颤颤的,最后真的被脱得□□。
“哥哥,乖一点。”声音温柔,像哄小孩似的。
不论是从前的假意奉承,还是现在的阴晴不定,祁遇都习惯了的。
他迷迷糊糊,只记得被抱去洗了个澡,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日光透过窗帘洒落在身上,天已大亮。
昨夜竟睡得格外好。
有人睡得好,也有大把的人彻夜难眠。
半夜一个酒鬼路过那幢废弃的大楼,走着走着,脑袋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弯腰一看,血肉模糊的一小条,像是——
像是死人的手指头!
冯洪的尸体就被倒吊在大楼的顶层,像这样的手指头,他手里塞了有二十多根。
冷冽的夜风中,失去神采的眼仁瞪的老大,甚至还带有临死前的惊惧。
洪帮头目被人无声无息地杀了。
昔日嚣张的帮派团伙偃旗息鼓,巡捕房颁布通缉令,点名要抓住凶犯严惩不贷,眼下人人自危,上海滩的天空浮起一片阴云,像是又要变天了。
谁有本事杀冯洪,谁有本事把洪帮一锅端,大家心知肚明,经此一事,方见那人狠辣手段。
而罪魁祸首本人,已大摇大摆地从巡捕房安然无恙地走出来。
赵宁清早亲自到荆楚楼请他。
鹿羡说公子不在,赵宁也不走,狗皮膏药似的贴门口候着。
日上三竿,才瞥见金烙的身影,终于请得动他到巡捕房一叙。
全程金烙只一句话:“不清楚。”
赵宁又不敢真正地逮捕他,只好再请出去。
“洪帮群龙无首,很快就被其它帮派分吃了。这些帮派团伙欺软怕硬得很,这一次被煞了威风,又有许多头目向我们这边示好。”鹿羡请求指示,“公子,咱们和他们合作吗?”
“野犬爪牙,不必理会。”金烙问,“鹰帮有什么动静么?”
鹰帮建帮年久,在众多帮派中虽算不上十分的强悍,但是基础牢固易守难攻。
头目鹰正天三十多岁的年纪,却难得的不争是非。
金烙评价他:深奸巨猾,未露锋芒。
“鹰帮不曾有变,但冯洪说得不错,鹰正天最近得了一个女人,就是冯洪口中的秦招娣,她一面在南山大学任教,一面和鹰正天做些小生意,和吴家二先生、祁少爷貌似都是朋友。”鹿羡不知道该不该说,犹豫道,“还查到了一件事。”
“说。”
“祁少爷的四叔母曾有意撮合他们二人,但祁少爷明确拒绝了。”
余光从车镜里瞟了一眼,金烙微微点头,鹿羡见他没有动怒,心里为祁大少爷松了口气。
金烙从不喜形于色,只是鹿羡跟在他身边久了,能看出几分来。
譬如现在,听到祁遇拒绝了叔母塞来的女人,明明唇边没有笑意,却莫名地感觉漾着一种柔和。
金烙路过糕点铺,叫停了车,鹿羡买了两块桂花糕。
金烙拎着桂花糕上楼上找祁遇,房间里还残存着恩爱的气息,被子揉在一起没叠,人已不见踪影。
金烙轻轻蹙眉。
鹿羡蹬蹬地上楼:“今天是吴家二少爷启程的日子,大少爷到车站相送,公子不必担心,有咱们的人看着。”
落了点小雨,街上人人握着伞,撑开了就是朵朵丰腴花团。
祁遇没有撑伞,身姿笔直微瘦,在熙攘的人群中格外扎眼。
他眼睫上凝了雨珠,朦朦胧胧地在乘客中找寻着,手中的信封被打湿了大半,叫雨水晕染地墨迹写着:吾友祁兄亲启。一笔一划,珍而重之。
耳边震起火车待发的轰轰声。
祁遇扬头一看,车就要开走了,可是他仍然没有看到吴云飞的身影,来迟了的乘客急急地向前冲。
他差点被撞倒了,再次仰头,正看到离他最近的那一节车厢里,靠窗坐着的斯文青年。
“云飞,云飞!”祁遇挥手大喊。
隔着那么远,乱声嘈杂,玻璃里的吴云飞哪里听的见他的呼喊。
祁遇喊得口干舌燥,身边的人皆怪异地瞧着他,像看一个疯子,他亦不管别人的目光,只望着火车那头的吴云飞。
也是这个车站,曾经有两次的分别,蜀葵用身躯堵住了所有要命的枪口,他肝肠寸断,又茫然不解,而独自坐向一列不会有终点火车的祁儒仁,则叫他万念俱灰。
这一次与它们完全不一样。
吴云飞是到外求学的,他真心为他感到高兴,虽然从前看不惯他知识分子的做派。
祁遇不晓得他要去读什么书,做什么事,只是觉得他怀着一份希望,成功走出了迷雾叠嶂的十里洋场。
火车发送了,祁遇叹了口气,转身要走时,吴云飞竟放下了手中的书,朝他这边看了过来。
祁遇立刻兴奋地向他招手,他终于看见他了,掌心在玻璃窗上轻拍。
不过几秒钟的功夫,火车向前驶去了。
祁遇垂下手臂,唇角弯着,目送他离开。
云飞,眼下朝迁市变,风云动荡,再见唯恐物是人非。
头顶多了一片伞盖,不等祁遇看过去,干燥的西服外套披在了他的肩上,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条手臂,轻轻揽住他冰冷的肩膀。
祁遇微怔,以为会受到责怪,先一步地低下了头,而金烙只是瞥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没有说话,安静地陪他站在雨中。
祁遇稍微踌躇,两个人撑一把伞,伞又是偏心地斜着打的,为了避免那个人淋到,他还是向里走近了些,再轻轻地靠在身边不知何时居然能为他遮风挡雨的胸膛上。
心跳剧烈。
不知为何,祁遇觉得今日的金烙有些异样。
少年凝视着那道空荡的铁轨,黑色的线条漫入天际,钩子似的牵出了心脏内最软弱的一块血肉,他掌心收紧了,面上波澜不惊。
“怎么了?”
祁遇握住了他的手,把他拉回了现实。
金烙淡笑着摇头:“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我第一次和别人坐火车,我问她为什么这个大块头会动,她笑着和我解释火车的原理,我听不大懂,但和她坐在一起就很高兴。就像现在,我不明白哥哥为何与吴家二兄弟的分别如此地动情,但和哥哥站在一起,我就和哥哥一样,有悲伤,有期冀。”
那天车上坐了两个人,一个是他,一个是她,他留在了上海,而心中期冀的人却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那个人是谁?”
“是我姐姐。”
雨势渐大,碎珠似的噼啪打在身下,压下了人间烟火的喧嚷。
人们行色匆匆地往家中奔着,伞下的二人并肩而依,眼前奔走的一幕幕经受因为雨水的洗礼,褪去了该有的颜色。
只有停留在这里的他们,是鲜活的、有色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