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if线 三(抓虫) ...
-
这些天,玲子总是有些沉默,常一个人坐着,尤其是那天她代家主出门给落魄的旁支送一些财物之后,她就常常低垂着眼,静静地一个人回忆往昔。
她先想起一段对话,在七年前。
医生诊断为怀孕后,玲子就给夏油先生加了许多膳食,即使那位先生还是无法接受,不过夏油先生是个有原则的人,即使心里对这个窒息的五条大宅非常不满,也从未和普通佣人撒气。
不过鉴于他的特殊性,玲子从不让除了她的任何人接触夏油先生,这个普通佣人自然指代玲子自己。
其他佣人只知道家主这段时间回来得很频繁,但是不知道五条宅里面关了一个人。
时间久了,玲子也能零零碎碎知道一些夏油先生和家主之间的事情,比如一些年少慕艾,一些身不由己。
但是都与玲子无关。
相熟的厨师说她,哪怕外面世界末日了,玲子也能在早上六点准时准点起床。
所以,夏油先生到底是谁,悟大人为什么要把他关在这里,加上束缚,并且和他发生亲密的身体关系,都不是玲子需要考虑的事情。
她只会做自己需要做的事情。
早上她和往常一样,给厨师报了菜谱,厨师一边感叹:“营养真的很丰富呢,这么吃会营养过剩吧”,一边系上围裙去做饭。
玲子笑而不答,厨师也没有窥探五条家隐私的想法,他们两个就随便聊了其他东西。
“你听说了那个故事了吗?”厨师一边切菜一边说。
“什么故事呢?”玲子慢悠悠地溜到锅炉前,抬起桶给里面加水,“年轻的时候学了些看病的手艺,给贵人看些小病,煎药也需要我自己看着,你看,现在这加水的手艺,还是这么熟练。”
“确实,那就麻烦玲子管家替我烧热水了,”厨师笑着打开柜子,开始找调料,“就是那个,五条家的人因为咒术天赋太强,即使是怀在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能幸免,曾经有一个六个月大流产的孩子,直接化作了咒灵,我听见最近的小女仆们都在说这个。”
玲子毫不意外:“那个故事啊,对小女仆们来说,重点不是那个孩子的幽灵,是故事里为爱私奔的英俊少爷罢了。”
厨师笑笑:“我只是个普通人,也搞不清你们咒术师那一套,不过既然是这样,那你们是不是很怕死人?毕竟死去会化作咒灵……”
玲子把锅盖盖上,闻言噗嗤一笑:“怎么可能,变成咒灵条件可是很严苛的,而且如果怨念不够,变成的咒灵也不过只会说几句话罢了,最大可能还是融入一个相同怨念的强大咒灵,变成一股强大怨念的一部分,小女仆们说说就算了,这可不能当真。”
厨师把材料倒入一个大碗里,掀开锅盖看了一下水,又放下碗,看着玲子说:“那这么说,咒灵和灵魂其实差距就在于强大的怨念吗……”
玲子随意地回答:“是这样,其实这两者是可以共通的,以前就有过感官敏锐到能感受到没有化作咒灵的灵魂的族人。”看见厨师好奇的神情,她挑挑眉,继续说下去,“但是到了那个程度,下场也不会太好了,因为如果不是像悟大人那样天赋异禀领会了反转术式,可以通过反转术式支持大脑处理那样庞大的信息量的天才。这个在感官上达到极致的人,他一直承受这些比咒灵多几万倍的无法接触的灵魂的影响,其实是很痛苦的。”
“这种,也是另一种程度上的有天赋吧。”
“是一种失败的天分,”玲子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和没有咒力的我们相比,其实没有差别,也只能期望他早登极乐,少受折磨。”
她不再说话了,让厨师快一点做饭,顺便把午餐的菜单也给了出去。
——
——
那七年前对话之后的,一个月以后吧……玲子也和五条大人发生了一段新的对话。
玲子跪坐着,低着头,神色恍惚,忽然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玲子!玲子!”
好像被从一场漫长的梦中惊醒一般,她顿了顿,缓缓抬起头,然后波澜不惊地露出一个体面的微笑:“悟大人,欢迎回来。”
这次悟大人没有笑着回答她,而是急切地问:“玲子,他怎么样了?”
玲子安抚他:“还在麻醉里面,没有醒来,不用担心,孩子成功剖出来了,那位先生虽然还需要观察,但是已无大碍。”
她的安抚没有达到应有的效果,她看见悟大人的脸色越发苍白,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好像又变回了三年前刚入学咒术高专时,那副任性的小孩子的模样,不知道是在和什么东西赌气,迟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们两个人由玲子带着走在走廊上,走廊咯吱咯吱地响着,好像一颗不安的心,已经是深夜了,仆人都睡了,沿途的每一扇门都紧闭着,更阑人静,只有玲子手里一盏灯亮着。
玲子边走边解释:“没有想到刚到九个月就生产,时间太紧张,又是深夜,我没有准备好,还好以前是做过接生的,有些经验,除此之外,因为需要剖腹部,找了家庭医生,他有些外科临床经验,我们两个一起做完了,没有惊动任何人。”
家庭医生在说到这里时白着一张脸也跟了过来,看着玲子,似乎有话要说。
玲子微笑着摇摇头,不知道是不是灯的缘故,在这淡淡的灯光下,在场的三个人,每一个脸色都很差。
家庭医生因为玲子的动作,脸色更加难看,玲子不着痕迹地摆摆手,示意家庭医生先去别的地方,然后把头转向了家主。
家主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艰涩,连玲子都吓了一跳:“辛苦你们了。”
家庭医生一鞠躬,然后抹着汗跌跌撞撞地沿着走廊离开了,地板慌乱地发出一串让人不安的声音,玲子手里的灯晃动着,照得光下的家主的脸明明灭灭。
“……不辛苦,悟大人,你看起来很不对劲,请先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有我。”
“不用,先让我去看看……杰吧。”
声音有些轻轻的叹息声。
玲子微微低下头:“好的,悟大人。”
他们的脚步声在静默的夜里回荡着,灯火在两个人脸上跳动,月亮沉默地把光辉洒在外面的院子上,万籁无声。
“……玲子。”
玲子侧过头,看着家主,家主直视着前方,眼罩下看不清表情。
“我真的,是爱他的。”
“……”
一开始她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
可能是今天天太晚,也可能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吧。
一直等到那句话慢慢落到地上,毫无声息地凋落后。
她才知道这是什么。
玲子想要笑起来,想以往一样,温和地说些什么,但是今天的她很不一样。
她说:“我知道。”
五条悟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向旁边的女人。
玲子停在离五条悟五步外,少见地面无表情,她两只眼睛低垂着,没有看任何东西。
“我知道的,”玲子又重复了一次,“您不想夏油先生离开你,虽然自私,但是爱就是这样的。”
“但是我在伤害他。”
玲子忽得笑开,她闭上眼睛,轻轻说:“但是这就是爱啊……”
因为爱,所以无法忍受分离,即使一方死去也要去阴间把她找回。
也是因为爱……所以把对方,变成石像。
——
——
“我说你们,你们两个。”
夏湿漉漉地抱着鱼,连发尾上都在往下滴水,两只大眼睛扑棱扑棱地眨着,如果她的手没有狠狠地掐着鱼脑袋,防止鱼从她怀里溜出去,鱼都翻着白眼的话,这家伙看起来像是一副可怜可爱的样子。
五条悟非常嫌弃地站在夏的一米之外,正拿毛巾擦他身上被夏甩的水。
夏很不高兴地说:“是那个白毛怪,不让我好好抓鱼,非要把我带到这里,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后面会让玲子找人给你把地板擦干净的!”
夏油杰扶着头,这姑娘居然还算懂事,还知道收拾地板,居然不知道该不该欣慰。
不过她叫五条悟“白毛怪”,这父女关系已经烂到这个地步了吗……
后面他要是再离开五条宅,留下这两个相看两厌的父女,估计以后就是鸡飞狗跳,保不准哪一天这两家伙就掀翻了这大宅子,还能闹到他面前来。
夏油杰头疼不已,怀疑自己上辈子一定欠了这两父女很多钱。
轮到五条悟发言了,他直接控诉:“她每天不好好学习,尽想着男男女女这些事。”
五条夏直接炸毛:“不好好学习?说得好像你好好学习了一样!教我的家庭教师是你的老老师了,你以为他不会和我吐槽你以前的熊样?”
“至少我没下水摸鱼。”
“你把老师的假发扔进池塘里,笑话他是老秃子。”
“我当时说的是秃子,没有老。”
“确实,不过现在是老秃子了。”
夏她爸没有一点羞耻之心:“虽然这样,但是我没有八卦管家的感情生活。”
夏哈哈一笑:“你在偷情的一对仆人旁边扔鞭炮。”
“我是好心,提醒他们管家要来了。”
“瞎话,你把鞭炮扔到人家XX上,还好意思说你是好心好意的。”
“那我也没有天天爬墙,我以前优雅得很,”五条悟一指头戳上夏的脑门,笑话她,“你一天天爬树上墙,你以为玲子没发现你衣服上全是土吗?”
夏毫不畏缩,把脑袋往前一送,虽然冲劲儿被手指头缓了缓,但是气势还是在的,她讽道:“只是爬墙罢了,不像你,都,红,杏,出,墙。”
自这俩开始针对针,矛对矛地互撕开始,夏油杰勉力维持的笑脸就开始僵硬,这俩看起来就像两只大白猫在互相炸毛以示敬意,看得夏油杰不知道该先拽住大的,还是先安抚小的,还是两个都打一顿。
这俩,真的,太,吵了。
五条悟已经开始回应攻击了:“红杏出墙?这可完全没有,我专一得很啊!”
战火终于烧到旁观者身上了,五条悟一挑眉毛,顺势一倒,倒到夏油杰身上,然后就要动手摘眼罩:“你说是吧?杰。”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事还能扯上陌生人夏油杰,但是秉承着渣爹支持的我就反对的原则,五条夏也两脚一错,一脑袋栽夏油杰另一边肩膀上,眨巴着眼:“他和我妈生了我,就把我扔这儿,没有任何快乐生活,只能自己发掘,我抓鱼是为了他以后找了后妈,后妈虐待我的时候我好自己就能生存啊!他要是专一?那我妈怎么会一脚踢了他,和别的男人跑了呢?”
前几句还好,最后一句话,夏油杰差点没控制住表情。
“啊呀,你妈妈居然是这样的吗?是从哪儿知道的啊。”他装作惊奇的样子问。
五条悟也放下眼罩,两只眼睛隔着眼罩看对面的五条夏。
五条夏毫不在意:“仆人都这么说,还有人说我是十几年前逃家私奔的少爷的孩子,被捡回来的,不过我一般都听一半信一半,她们八卦得很,嘴里没几句实话咯。”
她看见面前两个大男人对视了一眼,然后默契地都摇了摇头。
她搞不懂他们为什么都一副无奈的样子,不过她看见了新的东西。
刚刚两个人都倒在夏油杰身上,夏油杰本来就不怎么紧的交襟服被扯下来一点,露出紧绷的肌肉和锁骨。
“诶?”她指向夏油杰的右胳膊,“你这里好大一块疤啊。”
闻言,夏油杰笑着把她扶起来,让她坐好,然后拉好衣服,和她说:“和大怪物打架,打输了。”
夏好奇心一下就起来了:“什么大怪物啊?长什么样?”
“两个人这么高,”夏油杰比划了一下,“准确说是有两个你爸这么高,青面獠牙,指甲和你一条胳膊一样长。”
五条夏真心实意地称赞,“那你好厉害,不过我觉得没有我厉害的,如果后面我遇见那个大怪物,我打败了它,那就是我最厉害,”说到这里,她又强调,“但是现在还没有遇见,那就还是我最厉害。”
“说什么瞎话,”对面冒出五条悟的脑袋,还靠在夏油杰肩膀上,一米九的大个子硬把自己折成能小鸟依人的姿势。
眼罩下,他的眼珠子转了转,补充:“我和你妈,我们才是最强的。”
夏觉得他简直不堪一击,可谓狗急跳墙,眼都没眨地就开嘲:“你老婆都和别人跑了,你这话听起来真寒碜。”
“你嘴里有一句好话吗?”
五条夏一笑,肖似她爸的脸蛋上春光灿烂:“有啊,你找一个小白脸,我说一百句都不——”
话音刚落,就感觉一只大手黑云罩顶般按到她脑袋上,她莫名一激灵。
转头看见夏油杰眯着眼睛笑着,看得五条夏和五条悟都有些心里打摆子,两个人对视一眼,用从未有过的默契闭上了两张嘴。
然后都讨好一般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