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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if线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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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嗡嗡作响,是各种各样的声音,鼻间挤满了抹布潮湿的臭味。
身后的那个人说话了。
“我又做梦了……不,是我又听见了。”
窗外的柳絮像漂浮的云,在融融的春日下漫无目的地飘荡。
玲子熟练拧干手里的抹布,只轻点了一下头回应。
“我听见有人在哭,和鬼一样,忽远忽近。”
玲子随便回答:“是妈妈吧。”
春光在木地板上升腾出一片金色的雾,她跪在地上,俯下身一遍一遍地擦拭地板。
“……不是她。”
玲子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了,她不耐烦地说:“说这个也没用,那个疯女人不就是天天哭来哭去吗?你要是想要我们今天不挨打,能吃饭,还能养活她,你就赶紧跪下来,和我一起擦地板!”
那个声音终于沉默下来,玲子感觉到一个影子把她罩在里面,是那个人走到了她身后,挡住了有些耀眼的阳光,但是迟迟没有跪下。
玲子烦躁地抿嘴,也懒得说再多话,只是愈发卖力地擦手下已经干净地能反光的地板。
身后的人忽然开口,那声音像在云端,飘渺又不真实,丝丝缕缕盖在了玲子低垂的后颈上。
——“玲子,你听我说。”
“赶快说,说完好干活。”
——“我要走了。”
她如同从梦中惊醒一般,睁大了眼。
——“我要去家主那里了,他们说我有天赋,应该,是要过继到主母膝下了……”
不,你没有天赋,一个声音从玲子心里响起,你是个废人,连天赋也是废物天赋。
但是她那时候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小声地嗯了一下,接着是漫长的沉默。
那沉默从未被她打破,她一直低着头,跪在那冷硬的木地板上,时间飞速流逝,每一个春天都有漂浮的云飞进木地板上金色的春光里,她的嘴,从未张开,一言不发。
直到现在。
——
——
夏手脚灵活地从树上滑下,一身尘土跑到小宅子后门,满脸期待,速度快得和只猴子一样。
冲到门口,她又急停下来,看了一眼天色,确定现在已经完全过了午睡时间,这才虚假地咳嗽一声,矜持地敲门。
没有人回应。
夏挠挠头,弯下腰扒着门缝小声喊:“后妈,我来看你啦,快开门啊。”
还是没有一点声音。
不会吧,那个夏油杰现在还没有起床吗?
夏脸上的兴奋一下子垮掉了,她不高兴地在门口呼啦呼啦转了几个圈。
秋天虽然已经不算夏天了,但是三伏后回热的秋老虎也足够吓人就算,夏挑的下午三四点溜到这里,阳光还是扎人得很。
夏脸皮娇嫩,被晒得实在受不了,捂着脸跑到之前捞鱼的小池塘,给自己脸上扑了水。
炎炎日光照得池子都有些暖和,水里的鱼扑棱着尾巴,波光照在鱼上,显得水很是清澈,诱惑着本来就贪玩的五条夏下水。
夏天天锦衣玉食,从不把衣服当衣服,甩掉鞋子就又要跳水。
她还没有跳,就先顿了一下,果然,过了一会,后面就有人呼唤她:“夏。”
夏眯着眼回头,阳光照得她睁不开眼,夏油杰站在一个树荫下,穿着黑色的交襟袍子,双手环胸,正笑着。
男人的笑容远了看不清,但是夏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着一股温柔的味,和玲子面对她的时候一样。
她提着两只鞋,像一只看见桃子的猴子一样,跳到了男人面前,男人哭笑不得,教训她:“把鞋子穿上啊,小心脚破了。”
夏才不管这些,平常玲子和一干家庭教师管她管得她天天只想翻墙开溜,好不容易溜出来,难道还要继续听话?想都不要想。
“那要不这样,你蹲下来,我给你穿鞋,好吗?”夏油杰实在头疼,只能这么提。
“离宅子就几步路,进去了还要脱鞋,好麻烦我才不要。”夏这么说着,提着鞋就自己向着宅子走去,边走边说,“你怎么不开门啊,干什么去啦?你不会一觉睡到现在吧。”
她自己喋喋不休,刚走了不到两步路,忽然感觉腋下多了两条胳膊,一用力就把她提起来,放到胳膊上抱着。
一看,果然是夏油杰。
“原因啊,就是我受伤了,每天吃的药里有点安眠成分,能让我更好的养伤,所以睡得久了点。”
夏本来要挣扎,听见这句话,不动作了。
“今天早上说的那个大怪物的伤?”
“对的,”他们走到阳光里,光照得夏油杰眼睛眯起来,“毕竟是很强大的怪物。”
夏伸出手,给他遮到眼睛上方,因为另一只手提着鞋,无暇顾及自己,只能自己眯眼睛。
夏油杰忽然受宠:“你自己遮自己。”
“你抱着我,我总不能欠你。”
夏油杰其实想和她说,他们两个或许不用这么计较,但是他只是笑笑,抱着夏直到回到屋子里。
身上伤还没好,放下这好几十斤的姑娘,夏油杰先出了身虚汗,夏趁他去找冰块和扇子的时候,自己溜达到门口,拿起夏油杰穿过的鞋子闻了闻,又了然地放下。
里面夏油杰叫她:“人呢?”
夏直起身,一边应合一边走过去。
坐到桌子前,刚喝了一杯茶,夏就开门见山:“你是不是要开溜了?”
“你说什么呢,我溜什么溜?”
装傻。
夏暗地里撇撇嘴,知道这夏油杰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你鞋子上的土都不是这片儿的,还忽悠我。”
见夏油杰还一脸笑模样,知道他还要把自己当小孩子糊弄,夏也干脆不绕弯子:“你和我那渣爹的关系那么奇怪,还天天被关在这地方养伤,玲子又对你只口不提,不要当我没见过世面。”
“哇哦,观察好仔细。”
夏斜了他一眼,接着轻描淡写地抛出一句话。
“不和你多说了,总之,你要是想走,我可以帮你”,她抬起头直视,“不要回报的那种。”
夏油杰一震。
秋日的风吹过一丛丛树叶,阳光在茶杯的水面上碰撞不休,夏一脸无所谓的模样,直直看着对面的陌生男人,好像说的是什么寻常的事一般,风吹得她白色的头发轻轻摇晃,在脸庞边拂动。
夏油杰忽然意识到,这孩子眼睛好像一颗圆圆的黑葡萄。
是不属于五条家的,黑色。
——如果怀孕的时候,多吃葡萄的话。
——孩子的眼睛,就会像葡萄一样,又大,又圆。
这句话,是谁和他说过?
夏油杰努力回忆,那个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女人低垂的眉眼进入了记忆。
女人温柔的声音,少见地轻,好像叹息一般。
——夏油先生,这样,这个孩子是不是很可爱?
当那个孩子真的出生,然后出现在他怀里时,他看着这个瘦小的,好像一用力就会碎掉的孩子,看着这孩子的眼睛,如同那女人所说,像圆圆的黑葡萄,又像两颗星星,掉进她的眼睛里,闪闪发光。
他应该埋怨这个孩子吗?如果不是她,自己不可能被关这么久,一直到神经都被搞得敏感纤细,像一根头发,风一吹就断。
这个生命在腹部压迫着他,像一块石头,每一天都感觉更加沉重,每一天都想要把水果刀叉进去,结束这漫长的折磨。
但是当她就这样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臂弯时,他只觉得心酸。
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落到了一个想要杀她的人手里,也不知道自己并没有被爱。
她的眉眼像极了五条悟,看着她就能想到以后长大,变得像她爸爸一样,自信的模样。
他的心里忽然升起无法停止的,对这个孩子的爱。
他要离开这里,但是不能带着这个孩子走……那就只能在还没有离开的时候,好好地对待她,把这些无用的柔情全部放到她身上,即使她根本不会记得。
但是当今天,她坐到他对面,用那双黑色的眼睛看着他的时候。
夏油杰又忽然觉得,这个孩子可能并没有忘记。
虽然心里千回百转,但是面上夏油杰还是笑脸常驻,看得夏心里翻白眼。
大人就是虚伪。
“那你要怎么帮我?说来听听?”夏油杰终于说话了。
“很简单,我在后墙上挖了个洞,我也知道玲子的日程,然后带着你避着玲子走,就轻而易举了。”夏拍着胸脯得意道。
“哦?”夏油杰确实来了兴趣,“你能避开玲子?”
“肯定啊,要不然我怎么天天来你这儿串门。”夏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这其实算是很厉害了,夏油杰心想,玲子这个女人,完全遗传好了五条家列祖列宗的五感敏锐,就算在现在的咒术师里也是一等一的厉害。
之前那次的逃跑完全是玲子出门办事,才能成功。
有时候他甚至都怀疑,这女人是不是用科学打败魔法,在整个五条宅都装了全景摄像头,天天呆着监控室监控情况,要不然怎么可能连他吃饭时偷倒了什么东西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呢?
看着夏那副自鸣得意的模样,夏油杰不由得心想,如果真的比玲子五感厉害的话,这家伙少说得算一个……
红外激光摄像头吧……
——
玲子晚上提着饭盒去给夏油先生送饭。
她老样子,跪坐着敲门,夏油先生回应后就拉开门,然后把饭盒推进去,自己规矩地起身,提着饭盒跪坐在桌子旁。
夏油杰还是有些不适应这古老的生活,坐得很不标准,就差两条腿全都自由伸展了。
他打开饭盒后,看见玲子没有走,就知道这女人今天又要说话了。
果然。
“说起来,今天是小姐的生日呢。”
夏油杰回忆了一下,还真是,再结合这几天五条悟常往回跑,也知道五条悟的打算了。
而这个时候,玲子过来说这话……那么八成就是……
“但是家主大人现在也没有回来,小姐看起来很伤心。”玲子故作悲伤掩面状。
这个完全不用担心,看五条夏对她爹的鬼态度,说她爹又造了一个人要和她分家产,她很悲伤的可能性才会大一点。
夏油杰只能配合:“……所以呢?”
所以这女人不会要放他离开这个监牢,让他去安慰完全没有在悲伤的五条夏以此来巩固父女情感然后妄想借此留他当主母吧——
不是,他是得多么想不开才要留这又老又封建的鬼宅子里当终极大boss?顺便每天和一群男人女人嘴皮子上打架就为了一些可笑的体面或者一些小小的好处?
他,夏油杰,目前还没有疯。
玲子还是一副忧愁的模样:“很是惭愧,我不太了解小姐到底喜欢什么,竟也不知道如何哄她高兴……也许您作为小姐的母亲会多些了解吧……”
说真的,你不了解五条夏喜欢什么完全不奇怪。
五条夏他亲爹亲妈都没有想到过她的真正爱好居然是小白脸……
夏油杰再次回忆了一下现在的咒术高专里的在读学生,尤其是那几个和他打过架的。
一个禅院真希,这个是女人,略过。
一个熊猫,这个是夜蛾的儿子,毛绒大熊猫,但是确实可能会唤醒五条夏腐朽的只爱小白脸的那颗心里,对于毛绒绒的动物的一点爱……
一个乙骨,这家伙自带女朋友,五条悟如果不想把五条宅翻修一遍,就不可能带他来让五条夏高兴。
最后一个……狗卷棘。
清秀的女人都自愧不如,不会真的要带回来吧——
但是别的不说,确实只有美少年才是五条夏最好的生日礼物……
如果五条悟没有师德,那么不出意外就是他了……而且,五条悟这样子,真的不像有师德。
夏油杰心里转了一个圈,但是脸上还是笑眯眯:“这个我也不知道,可能她喜欢她一岁的时候抱着的小玩具吧。”
对啊,五条夏,她小时候审美还是正常的啊……不会真的是长大的过程中缺失父爱母爱,对小白脸产生了什么诡异的执念吧……
玲子眼里精光一闪,笑道:“怎么可能呢,您和小姐都聊了一天了呢。”
图穷匕见。
……玲子这女人真的没有违背她一切遵循古训的思想,在古代宅子里装现代摄像头吗?
夏油杰头疼不已,这姑娘留在五条宅,真的能从这玲子手底下活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