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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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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氏是第二日晚间的时候接到了圣上的口谕,召她即刻进宫。
她那时刚刚从娘家回来,卧房的门都没进去,屁股连凳子都还没挨着一下。
白日里,邹氏和邹尚书夫妇提到了要将邹明琼嫁给季衍之的这回事,如她所料,她的尚书哥哥和那个势利眼嫂子只稍微矫情僵持了一会,而后便痛快地答应了。
或许是太急着将这个不知检点的女儿甩掉,害怕她年纪再大一些会惹祸上身,所以竟然什么条件和聘礼都没有要求,全凭邹氏自己看着办。
中途邹明琼听说了这件事,哭着闹着跑出来了一次,说除了表公子谁都不嫁,否则宁愿死给他们看。
差点将会客的花厅给砸了个稀巴烂。
最后被邹尚书勒令下人强行给绑了回去,闹剧才算完。
邹氏对这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侄女儿头疼得很,却也对她与季衍之的婚事更加期待了几分。娶了这样一个女人回家,不把家里搞成一锅粥才怪。名门出身又怎样,这名门不会给季衍之半分助力不说,反而会成为他的绊脚石——名门才不许休妻呢。
于是邹氏高高兴兴地在娘家又叙了会子话,等吃了晚饭后,才乘着马车优哉游哉地回了家。
然后便看见了万禧帝身旁的大太监安佳柱。
安佳柱一张不知搽了多少粉的死白面皮,怀里揣着一柄浮尘靠在廊柱上,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
“宸王妃终于回来了,可是让奴才好等呢,陛下与大长公主也等候您许久了,请您过去养心殿,好好地说会话。”
“大长公主?”邹氏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段日子以来盘旋在她心头的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了。
“安公公。”邹氏艰涩地咽了口唾沫,脸上堆起笑,让旁边的丫鬟阿婵掏出了一锭银子,塞进安佳柱的手心里。
“陛下与公主为何匆匆召见,是政事还是家事,您可否告知一二?”
安佳柱笑着看了眼手心的银子,随后眼也不眨地丢回了阿婵的怀里,轻飘飘甩了下浮尘。
“对不住了王妃,奴才实在无可奉告。”安佳柱笑眯眯地道,“究竟是福是祸,您一去便就知了。”
前往皇宫的一路上,邹氏的心都是提在嗓子眼的。
她紧紧地抓着一旁阿婵的手,指甲抠进了阿婵的肉里,甲缝里一片血色。
阿婵疼得嘴唇都白了,但是看着邹氏面目呆滞、浑身轻轻颤抖的样子,她不敢说什么,只能咬着牙强忍着这份疼。
马车里安安静静的,外头的安佳柱也是冷冰冰的一句话都没有,和以往奉诏请她进宫的时候完全不同。
从前,安佳柱的脸上都是笑得堆满了褶子的,一路上对她嘘寒问暖,好话说个没完。谁不知道她宸王府的势力,那是连万禧帝都要客气三分的存在,安佳柱虽然是太监总管,也是要给她面子的。
今天不一样。
不止是邹氏,就连阿婵都感觉得到,山雨欲来风满楼。
……
邹氏到了养心殿门口的时候,天色已暗。
远远的,她瞧见外头的宫女太监跪了黑压压的一片,养心殿的门大大地敞开着,里头点着数不清的蜡烛,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因着安佳柱催得着急,邹氏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穿的还是一件藕色的常服。
“公公。”邹氏的额上涔涔的满是冷汗,她看向安佳柱低声问,“可否容我去换身衣裳,如此蓬头垢面地面见圣上,恐怕不合规矩。”
若说来的路上邹氏心中还有着一丝侥幸,想着或许是万禧帝想念她和季涵之母子,所以传她进宫叙叙旧。但看着现在的架势,这最后的一丝期冀也烟消云散了。
安佳柱反问道:“王妃娘娘,您说呢?”
邹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知道多说无益,闭了闭眼,面如死灰地踏进了养心殿的门。
“妹妹真是让本宫好等啊。”
邹氏低垂着头,前脚刚刚踏进门,便听见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从前方不远处传来。邹氏微微抬起眼,瞧见端齐大长公主暗红色的宽大裙摆,上头绣着斑斓的金凤,气势之恢弘,让邹氏的心更加提起了几分。停顿了片刻,邹氏终于鼓起勇气,将头全部抬起。
正对上大长公主的眼。
万禧帝坐在大长公主身旁的位置,手里拿着一盏玉白的茶杯,他一直是圆润温厚的长相,对待宫人和朝臣向来都是和颜悦色,如今却脸色沉沉,目光死死地盯着邹氏和她身边的位置。
邹氏额角的冷汗顺着脸庞滑落,掉在灰黑色的地砖上,她这才发现旁边还跪着一个人,偏头看去,是同样面色灰败的赵修德。
“太子殿下——”邹氏怔怔地开口。
邹氏的话刚刚出口,便看见太子忽的哀嚎着行了个大礼:“父皇,请您明鉴啊!”
“儿臣绝无害姑母之心,那日之事全是宸王妃的主意。她知道宸王世子季涵之是个软弱无能的人,她担心日后世子只凭自己无法在京城立足,不会再有今时今日的地位,所以费尽心机想要拉拢儿臣,姑母的性命就是她的投名状啊!”
邹氏最开始被赵修德的动作吓了一跳,她的脑子本就是混沌的状态,她来之前已经考虑过一切的后果,她想着最坏的结果无非是镜血门暗中查出了大长公主落水那日的实情,太子倒台,她担下一个同伙的罪名。
邹氏已经做好了给自己开脱的准备,她大不了就将赵修德全部供出去,说是赵修德唆使她、强迫她的,她愿意自削诰命以恕罪过,只要保住季涵之的地位就好。
可是,可现在赵修德究竟在说什么?
邹氏错愕地看着赵修德痛哭流涕的面容:“太子你——!”
“你闭嘴。”万禧帝抬起手,指着邹氏厉声呵斥了一句,又指向赵修德,“太子,你继续说。”
“宸王妃知道儿臣与四弟一向不睦,所以就起了谋害姑母的心思,想要除去四弟最大的靠山,以此向儿臣献媚。可儿臣怎么敢啊!姑母是父皇的亲姐姐,是看着儿臣长大的人,对大齐江山还有着不世之功,儿臣当即就拒绝了宸王妃的提议!”
“可没想到,没想到她竟然还是这么做了,她背着儿臣偷偷地策划了此事,直到姑母真的落水,儿臣才恍然大悟。”
“可是儿臣不敢和父皇说出实情,儿臣自知没有才能,已经让父皇十分忧心,若是父皇直到姑母的事竟然与儿臣有关,儿臣怕父皇动怒……所以一直瞒着您,到了现在。”
赵修德又狠狠地磕了一个头:“父皇,姑母,儿臣有罪啊!”
邹氏不可置信地看着赵修德的脸:“不是这样的,不是的……殿下,你怎么可以如此颠倒黑白?”
赵修德像是没听见邹氏的话一般,磕着头大声哭喊:“儿臣所言句句属实,请父皇和姑母明鉴啊!”
邹氏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
“邹氏。”万禧帝沉声问,“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邹氏双眼失神地呆坐了好一会才渐渐清醒,她看向万禧帝和端齐公主,急躁地跪好也磕了个头:“陛下,公主,臣妇是冤枉的!涵之的世子之位根本无可动摇,臣妇为何要铤而走险,谋害当朝长公主只为了亲近太子呢?臣妇没有这样做的必要!”
“安佳柱。”万禧帝忽的出声,“把宸王妃的侍女带上来!”
邹氏僵直着脖子跪在地上,听见身后阿婵的哭声与尖叫声越来越近,她僵硬地转过头,待看见阿婵血迹斑斑如同鬼魅一般的脸颊时,两眼一翻差点晕了过去。邹氏趴在地上,胸脯起起伏伏地喘了半晌,才勉强地回过神来,脸色已经白得如同纸一般。
阿婵半边脸的肉竟然已经没了,露出了森森的白骨来。
白骨上沾着粉红色的血沫,衣服的前襟已经被血染红了。
就如同地狱里爬上来的厉鬼一般。
邹氏趴在地上握住阿婵的手,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惊惧变了调:“阿婵,你怎么了……谁对你用刑了吗!”
在不久之前阿婵还是好好的,和她一同坐着马车来了宫里,后来她自己进了宫,阿婵在外头的马车上等着。
不过半个时辰而已,阿婵怎么就成了这样了?
阿婵已经说不出话,她被吓疯了一样,只会尖叫。
万禧帝冲安佳柱使了个眼色,安佳柱轻轻挥了下浮尘,一旁的小太监手疾眼快地将一团破布塞进了阿婵的嘴里。
屋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端齐公主缓缓地回答了邹氏的话:“若不用刑,她怎么会说实话?”
“安佳柱。”万禧帝问,“她招了吗?”
“回陛下的话,全都招了。”安佳柱低眉顺眼,“当日的事,恭嫔娘娘果然是无辜的,将公主推落水中的正是阿婵,是宸王妃指使的她。阿婵还说,宸王妃让她去做这件事的时候,还说了一句——如此一来,太子殿下心中就踏实了。”
万禧帝问:“邹氏,你还想要说什么吗?”
“陛下。”邹氏眼泪中含泪,她声音嘶哑,不断地摇头,“臣妇真的是冤枉啊。”
“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真是恶毒,季家怎么会娶你这样的女人,邹尚书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妹妹!”万禧帝咬了咬牙,手中的杯子砰的一声掷在了邹氏的脚前,杯子炸裂开来,有的瓷片扎进了邹氏手臂上的肉里。
邹氏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她颤抖着手指着赵修德的方向:“陛下,臣妇是做了这件事,但是真的是太子指使的啊。否则臣妇为什么要害公主,臣妇与公主无冤无仇,臣妇不需要害她啊!涵之是季府唯一的嫡子,臣妇就算为他的将来考虑,也不会如此贸然啊,是太子让臣妇做的,陛下明察啊!”
“涵之确实是季府唯一的嫡子,可是跟着你这样的母亲,他能学出什么好的品行来,将来只会让宸王府蒙羞。”
万禧帝道:“安佳柱,传朕的旨意,邹氏无德,谋害公主,罪大恶极,念宸王季京对社稷有功,邹氏一族又一直为我大齐劳心劳力,所以朕饶她一命,只削去诰命,从此禁足府中,非诏永不得出。季涵之虽为嫡子,但过于年幼,担不起世子之位,从此以后,宸王府的世子之位由长子季衍之承袭——”
万禧帝皱着眉头看了眼邹氏行尸走肉一般的神情,又看向一旁战战兢兢的赵修德。
“至于太子,这件事他虽然没有参与,但到底是因他而起,就禁足三个月吧。”
说完,万禧帝看了眼端齐公主的方向:“皇姐,你觉得如何?”
端齐公主微微笑了笑:“都听陛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