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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深闺大院(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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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顾帆一凭借“李少爷至交好友”的身份,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哀戚,顺利进入了主院范围。在一间檀香袅袅的偏厅里,他“偶遇”了被丫鬟陪着、形容枯槁的李夫人。
“伯母,”顾帆一声音低沉,带着真挚的痛楚,“……您节哀。我与李兄自幼相交,情同手足,实在……难以接受。今日见您,心中更是……”他恰到好处地哽咽,眼圈微红。
李夫人坐在软榻上,像一尊失去色彩的瓷偶。听到顾帆一提到儿子名字,她捻着佛珠的手猛地一颤,眼中瞬间涌上浑浊的泪水,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顾帆一顺势在她身边坐下,叹息道:“那日白马坡……唉,谁能料到一场游猎竟成永别!民兄马术一向精湛……当时究竟……”他刻意留白,目光紧紧锁住李夫人的反应。
“民儿……”李夫人眼泪决堤,声音嘶哑破碎,“是孽障!是报应!老爷他……咳咳咳咳……”她剧烈咳嗽起来,像是被自己的话呛到,脸上浮现不正常的潮红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丫鬟连忙上前拍背。
咳嗽平息,李夫人眼神涣散,仿佛耗尽了力气,只是喃喃重复:“冤孽……都是冤孽……佛祖啊……救救……救救……”她紧紧握着佛珠,指腹用力摩擦着上面的观音像,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顾帆一几次尝试将话题引向李民坠马的细节或王安忆的事,李夫人却似受了极大刺激,只不断摇头低泣,反复说着“意外”、“命苦”、“不要提”,最后竟推开丫鬟,失魂落魄地直奔内室小佛堂而去,仿佛只有那方寸之地才能给予她片刻喘息。
顾帆一无奈告退。离开前,他敏锐地嗅到佛堂门缝飘出一缕极其淡薄、带着奇异香味的烟尘,像是多种香灰混合,与之前南柯在表小姐房中发现掩盖血腥的香粉气味隐隐呼应。夫人的反应过于激烈,“孽障”、“报应”的失口,指向性几乎呼之欲出——李民之死绝非意外,且与李老爷有关!
与此同时,杨平在仆役院中,用几枚铜钱和“想为枉死者讨个公道”的诚恳态度,从一个有小儿子的粗使婆子口中,印证了提纲中的几条线索:
“表小姐婚前大半年就很少出院门了,出来必戴面纱,走路都打晃,看着可怜见的……”
“老爷和夫人?唉,早就分房睡了!老爷近一年都歇在书房,夫人整天泡在佛堂,眼神都是空的……”
“府里不太平啊!自从表小姐没了,夜夜都丢人!灵堂那边,少于六个守夜的,第二天准出事!大家都想走,可崔管家压着工钱呢!听说……听说他手脚也不干净……”
这些碎片信息,拼凑出李府表面下的裂痕与污浊。
另一边,南柯和胡虎在崔管家的呵斥下,与几个仆役一同清理厨房的血腥现场。南柯强忍着呕吐感,仔细观察:血迹喷溅范围极广,但柱子的头却……不见了。现场只找到那把沾满血的牛骨刀。混乱中,南柯注意到王丽虽被胡虎象征性地看着,眼神却频频飘向后院方向,似有急事。南柯心领神会,趁崔管家不注意,对胡虎使了个眼色。
戌时初刻(晚七点),黄昏的最后一抹余晖被浓重的夜色吞噬。李府各处挂起惨白的灯笼。前厅的晚饭气氛比中午更加压抑。
李大富坐在主位,面色阴沉如水。崔管家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桌上菜肴精致,香气扑鼻,却引不起丝毫食欲。
李夫人被丫鬟搀扶着坐下,她换了一身更素净的袄裙,脸色白得近乎透明,眼睑下是浓重的黑影。她自始至终没有抬头,只是低头盯着面前的碗筷,右手下意识地捻着袖子内侧的布料,左手则一直藏在桌下。她的动作僵硬,每一刻都如坐针毡。
“杨捕快,周捕快,顾贤侄,请。”李大富勉强举杯,一饮而尽。目光却像淬毒的针,时不时在杨平和周渝安身上剜过,尤其是当周渝安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李夫人时。
杨平决定主动出击。他放下筷子,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肃然:“李老爷,夫人。今日我等巡查府内,有些发现,或许对查明真相有所帮助。”
李夫人捻着袖子的手骤然收紧!
杨平继续道:“其一,花园池塘并非表小姐落水第一现场。我们在离池塘不远的花丛中,发现了挣扎痕迹、血迹,以及……”他顿了顿,目光如炬,“一枚表小姐遗落的珍珠耳环。”
“什……耳环?”李夫人猛地抬起头,眼神失焦,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惶,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李大富。李大富脸色瞬间黑沉如墨,狠狠剜了她一眼。
李夫人像被烙铁烫到,飞快低下头,全身筛糠般颤抖。她藏在桌面下、宽袖遮掩的左臂剧烈痉挛。周渝安眼神锐利如鹰,清晰地捕捉到这一细节。他佯装低头夹菜,状似无意地开口:“夫人似乎心神不宁?下午顾公子提及李少爷往事,也见夫人哀恸不已。不知夫人昨日……可是也未曾安眠?或是……遇到了什么困扰?”
“昨日……我……”李夫人像抓住救命稻草,声音发飘,“我一直在小佛堂诵经……为…为亡者祈福……”提到“佛堂”,她的声音竟诡异地稳定了一瞬。
“够了!”李大富忍无可忍,重重摔下酒杯,瓷杯在梨花木桌面上碎裂,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猛地打断李夫人的话,胸口剧烈起伏,“内子体弱多病,伤心过度,精神恍惚,言行无状,让各位见笑了!夫人,你先回房休息!”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冰冷的威胁。
李夫人如蒙大赦,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青石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丫鬟慌忙搀扶。李夫人逃也似地踉跄离席,在即将跨出门槛的刹那,她那宽大的袖子里,一截包扎过的、染着一点新鲜渗血透出纱布的指尖,在灯笼光下一闪而过!——正是周渝安白天留意到的伤!
席间死寂。顾帆一低头,掩饰眼中的震惊。杨平紧锁眉头。周渝安垂眸,看着桌上碎裂的瓷片映出的冷光。
晚饭在令人窒息的尴尬中草草结束。李大富以需要安抚夫人为由,没再露面。
戌时三刻(约晚八点),夜色浓稠如墨,府内死寂,只有守夜人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投下幢幢鬼影。前院传来几声梆子响,如同催命的符咒。
后院西侧的小佛堂,一点豆大的昏黄灯火在窗纸上跳跃,如同黑暗海洋中唯一的孤岛。
杨平和周渝安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隐在佛堂斜对角一丛茂密的芭蕉阴影里,屏息凝神。顾帆一则守在前厅通向后院的必经之路旁的花树阴影下,负责望风。冰冷的露水悄然浸湿肩头,寒意刺骨。
亥时将近(晚九点),佛堂的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在南柯的暗中安排下,胡虎以“奶娘熟悉夫人习惯”为由,半请求半强迫地让崔管家同意由王丽送“安神汤”,她端着一个食盒,步履匆匆却又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左右张望了一下,闪身进了佛堂,门被迅速关上。
目标出现!杨平和周渝安立刻将感知提升到极致。晚风吹过竹林和芭蕉叶,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无数低语。佛堂内的烛光剧烈晃动了几下,随即,压抑而清晰的对话声,被夜风裹挟着,断断续续地飘入两位捕快耳中——
先是李夫人低低的、带着无尽悲苦的啜泣:“……王妈……你…你怎么还敢回来?柱子他…他是不是也……”
王丽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决心,显然南柯已告知她如何扮演:“夫人!老奴不放心您啊!柱子…柱子没了!是被灭口的!就像……就像少爷一样!夫人,不能再瞒下去了!少爷他……他根本不是意外坠马!他是发现了……发现了老爷在书房暗室对表小姐做的那些禽兽不如的事,才被老爷……被老爷害死的啊!”
“住口!”李夫人声音陡然尖利,带着崩溃的恐惧,“你胡说!民儿是意外!是意外!老爷他……他只是……只是……”
“夫人!”王丽的声音也拔高了,充满悲愤,“您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表小姐婚前为什么戴面纱?为什么不出门?为什么身体突然垮了?都是老爷!他囚禁了表小姐,就在她闺房的暗室里!用那些……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折磨她!少爷撞破了,老爷就……就下毒手!表小姐熬到成亲那晚,是想逃啊!结果……结果还是被老爷发现了……拖到花园里……活活掐死扔进了池塘!池塘根本不是第一现场!柱子就是因为帮我和小青逃出去报案,才被灭口的!下一个……下一个就是您和我啊夫人!” 王丽的信息,显然综合了南柯的推测和挖掘的关键点。
佛堂内死寂片刻,只剩下李夫人压抑到极致的、濒临崩溃的呜咽:“……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我能怎么办?民儿已经没了……安忆也没了……老爷他……他手眼通天……我……我……”
“夫人!去跟捕快老爷说!他们能查!他们能……”
“不!不能说!”李夫人声音陡然变得尖锐绝望,“说了我们都得死!他会……啊——!!!”
王丽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短促凄厉到极点的尖叫,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地扼住了喉咙!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不好!”杨平和周渝安同时从藏身处暴起,冲向佛堂!
“砰!”周渝安一脚踹开紧闭的佛堂门!
眼前景象令人窒息:
李夫人双目圆睁,脸色青紫,一根粗糙的麻绳紧紧勒进她纤细的脖颈,将她悬吊在房梁上!身体还在微微晃动。地上,王丽胸口插着一把剪刀,是佛堂剪烛芯所用的剪刀,双目圆睁,已然气绝。鲜血正从她身下汩汩流出,在昏暗的烛光下蜿蜒如蛇。李夫人垂落的手指,正对着佛龛下方,指尖沾着血,在暗色的木地板上划出一道歪斜的血痕,指向一个方向——书房。
“夫人!王丽!”顾帆一也闻声赶到,看到这惨烈的一幕,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崔管家惊慌失措的呼喊和杂乱的脚步声:“夫人!夫人您怎么了?快来人啊!”
周渝安目光如电,扫视现场。他迅速在杨平耳边低语:“保护现场痕迹,尤其是血指方向!我去追!”话音未落,他已如猎豹般冲出佛堂后窗——那里,一条黑影正仓皇翻过矮墙,消失在夜色中!那肥胖的轮廓,赫然是李老爷李大富!
杨平立刻拦在门口,对着冲进来的崔管家和仆役厉声喝道:“封锁佛堂!所有人不得入内!夫人遇害,王妈被杀,凶手可能还在附近,保护现场!”他捕快的身份此刻发挥了作用,镇住了混乱的局面。
顾帆一则迅速检查王丽尸体,剪刀刺入极深,直没至柄,显然是近距离突袭,一击毙命。李夫人脖颈的勒痕……他仔细查看,紫黑色的瘀痕边缘,似乎有细微的挣扎擦伤。这死亡现场,带着刻意的伪装和灭口的狠绝。
这一夜,李府彻底陷入死亡的阴影和混乱的漩涡。李夫人的死,用最惨烈的方式,印证了玩家的所有猜测,并留下了指向最终罪证的血色路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