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徐行不记山深浅

11、深闺大院（十）

　　第三天在压抑和忙碌中流逝。李府彻底笼罩在死亡的阴云下。李大富“悲痛欲绝”、“一病不起”，崔管家如同惊弓之鸟，强撑着主持府务，眼神却飘忽不定，额角冷汗涔涔。周渝安昨夜他未能追上熟悉地形的李老爷，在他和杨平的强势要求下，仆人们被逐一“问话”。
　　恐惧像瘟疫般蔓延。在杨平的威压和周渝安洞悉一切的目光下，在铜钱和“为枉死者讨命”的承诺下，一些尚有良知的仆人终于战战兢兢地开口，零碎的供述拼凑出令人心寒的图景：
　　“表小姐……婚前大半年就不大见人了，偶尔出来也是面纱裹得严实，走路都打晃，看着……看着可怜见的……”
　　“老爷和夫人？唉，早就不在一块儿了！老爷一年前就搬去书房了，夫人整天泡在佛堂里，那眼神……空得吓人……”
　　“府里……闹鬼啊！表小姐头七没过，天天夜里丢人！灵堂那边，守夜的不够六个，第二天准出邪乎事！大家都想跑，可……可崔管家扣着工钱呢！听说……听说他自个儿手脚也不干净……”
　　“柱子哥……唉，老实人，死得太惨了……”
　　每一句低语，都像是往李府这口腐朽棺材上钉下一枚铁钉。
　　第四日，花园池塘。
　　周渝安与杨平在崔管家亦步亦趋、心神不宁的“陪同”下，再次来到这片看似平静、实则浸透冤魂的水域。拨开离池岸约十步远的一片疯长的杜鹃花丛，触目惊心的景象暴露在惨淡的天光下：
　　一大片草皮被碾压、践踏得一片狼藉，折断的花枝和倒伏的茎叶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发生的剧烈搏斗。几处深褐近黑的污渍渗入泥土，散发着淡淡的铁锈腥气。旁边，几片刺目的猩红布料被扯烂丢弃，边缘沾着同样的暗色——正是从打捞上来的新娘嫁衣上撕裂的残片。一枚小巧圆润的珍珠耳环，孤零零地躺在压弯的花茎旁，在泥土中反射着微弱而冰冷的光，仿佛一滴凝固的泪珠。
　　从这片狼藉的中心，一道清晰而狼狈的拖痕，如同巨蛇爬行过的痕迹，碾过草叶，直通向那片覆满湿滑青苔的夺命池岸。这花丛深处，才是王安忆生命最后挣扎的修罗场。她曾在此与恶魔殊死搏斗，力竭后被残忍拖入冰冷的池塘。
　　第五天，表小姐闺房。
　　顾帆一以“睹物思人，凭吊故友遗孀”为由，在南柯与胡虎制造打翻水桶的小混乱掩护下，周渝安与杨平终于得以进入那间被封锁、弥漫着诡异浓香的房间。
　　推开门扉的刹那，一股浓烈到刺鼻的香粉味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然而，周渝安的眉头却立刻锁紧。在这股刻意堆砌的甜腻之下，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更为顽固的气息——陈旧、潮湿、带着铁锈腥气的血腥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腐败花朵般的衰败气息。
　　闺房陈设雅致，却毫无生气。周渝安的目光如同探针，细细扫过每一寸墙壁、每一件家具。终于，在靠里侧那张挂着素白纱帐的拔步床内侧挡板上，他发现了几道细微却异常规则的划痕。手指沿着划痕摸索，一块与墙壁几乎融为一体的活动门板被轻轻推开——
　　一股混杂着浓重血腥、霉菌、排泄物和绝望的恶臭，如同地狱的吐息，猛地从狭窄的暗门内喷涌而出！呛得人几欲作呕！
　　点燃火折，微弱的火光摇曳着，照亮了这间不足方丈的囚笼：
　　四壁之上，布满了用指甲、石块甚至可能是碎瓷片刻划出的、歪斜扭曲、力透墙壁的字迹——“救命！！！”、“放我出去！！！！！”、“畜牲！！！”。那暗红的色泽，干涸凝固，刺目惊心。
　　地上散落着断裂的粗麻绳、磨损的铁链镣铐，还有染着深褐色污渍的布条。
　　角落里，几件蒙尘的器物在火光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带着倒刺的皮鞭、造型古怪的铁钳、磨尖的木楔……每一件都散发着残忍的气息。
　　一个污秽不堪的便桶，几个早已发黑霉变的馒头碎屑。
　　暗室一角，堆叠着小山般空置的香粉盒——这，正是那试图掩盖一切罪恶的浓香源头。
　　这狭小的空间，就是王安忆在嫁入李家这□□棺材前，被囚禁、被凌虐了数月之久的人间炼狱。所有无声的证据，都化作利箭，死死钉向那个拥有钥匙、掌控一切的男人——李老爷李大富。
　　第六天，书房。
　　有了佛堂血指和闺房暗室的铁证，周渝安与杨平不再有任何顾忌。他们以“发现杀害夫人与王妈凶手的重要线索，需彻底搜查书房”为由，不顾崔管家声嘶力竭的阻拦和“老爷病重”的借口，强行撞开了书房沉重的木门。
　　书房陈设奢华，典籍字画陈列有序，一派儒雅假象。周渝安的目光掠过室内陈设，最终定格在那面巨大的紫檀木书柜上——其位置，正与佛堂血指的方向严丝合缝。他上前运力，书柜发出沉重的摩擦声，缓缓移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暗门赫然显现。门内散发着阴冷潮湿的气息，直通表小姐闺房的方向。
　　点燃更多的火折，踏入书房暗室。这里的景象，比闺房暗室更加令人发指，是恶魔收藏战利品和施展暴行的巢穴：
　　墙壁上挂满、地上陈列着各种精工打造却狰狞无比的刑具：带锁扣的皮鞭、布满尖刺的拍板、细长的银针……部分刑具上残留着无法彻底洗净的暗红色污渍，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
　　一个坚固的铁皮抽屉被强行撬开，里面散落着几张泛黄的纸张。上面用扭曲狂乱的笔迹，详细记录着对王安忆实施的各种暴行细节和充满兽性的污言秽语，落款处赫然是“李大富”，字里行间透着施虐者的疯狂与得意。
　　一本厚厚的账册下，压着一封字迹清秀却被揉皱又展平的信。是李民写给王安忆的！信中充满了忧虑与恐惧，提及无意中发现父亲在书房暗室中的“不轨之举”，并约王安忆于次日在白马坡见面商议对策……落款日期，正是李民“意外坠马”身亡的前一天。这封未被寄出的遗书，显然落入了李大富手中，成了他杀子的催命符。
　　在暗室最深处，一个布置着诡异符咒的黑色法坛赫然在目。法坛中央，供奉着一小缕用红绳系着的青丝，旁边散落着几块刻满扭曲符号的黑色木牌，以及几个散发着刺鼻腥臭的油纸包。木牌的材质，与灵堂里那些被墨香姑姑等人小心翼翼抬放的“特殊”花圈的底座完全相同。崔管家贪得无厌，又惧怕李老爷因贪腐之事清算自己，便暗中布下此等邪阵，意图引动恶灵，加剧府中恐慌，以便他趁乱敛财甚至掌控李府。
　　铁证如山。虐杀王安忆、毒杀亲子李民、残害仆人柱子的元凶，就是伪善的李大富，而崔管家，则是助纣为虐、落井下石的卑劣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