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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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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尚未散尽,萧赫轩的车已经驶上通往邻市的高速公路。王胤澄坐在副驾驶座,手中平板上显示着杨建国的档案资料——二级消防长,从业二十四年,参与过七十三次重大火灾救援,三次荣立个人三等功。
一个救火英雄,却死于火灾。讽刺得让人心寒。
“你在想什么?”萧赫轩目视前方,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清晰。
王胤澄关掉平板:“我在想,一个一辈子都在救火的人,临死前看到火焰吞噬自己时,会是什么心情。”
“绝望。”萧赫轩毫不犹豫,“或者解脱。”
王胤澄转头看他。晨光透过车窗,在萧赫轩侧脸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这个年轻队长身上有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偶尔流露出的锐利,让人想起磨得极薄的刀刃。
“你为什么当警察?”王胤澄忽然问。
萧赫轩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收紧了一瞬:“家族传统。我父亲、祖父都是警察。”
“那你弟弟为什么当了医生?”
这次沉默更长些。车子驶入隧道,灯光在车内流转,萧赫轩的脸在光影交替中显得有些模糊。
“因为他见过太多警察受伤后,躺在医院里无能为力的样子。”萧赫轩的声音很轻,“他说救人的方式不止一种。”
隧道出口的光骤然涌入,王胤澄眯起眼睛。他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白色墙壁,消毒水气味,有人穿着白大褂背对着他,肩膀在微微颤抖。
“你弟弟……”他迟疑道,“是个好医生。”
萧赫轩笑了,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容:“是啊,虽然他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车子转下高速,驶入县道。道路两旁是连绵的稻田,这个时节稻子已经收割,留下整齐的稻茬。远处山峦起伏,雾气在山腰缠绕。
杨建国的老家在青田村,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庄。根据资料,他父母早逝,只有一个姐姐杨秀英嫁到邻村。杨秀英的丈夫五年前病逝,儿子陈宇——就是吉尼斯酒吧的实际经营者——常年在外,很少回家。
“一个消防英雄,姐姐却过得清贫。”王胤澄看着导航上的目的地,“陈宇开酒吧的钱是哪来的?”
“问得好。”萧赫轩减速拐进村道,“所以我们要找的,可能不止是杨建国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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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田村比想象中更凋敝。年轻人都外出打工,村里多是老人和留守儿童。杨秀英家是村东头一栋二层砖房,外墙的水泥有些剥落,露出里面的红砖。
开门的是个六十岁上下的妇人,头发花白,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看到萧赫轩亮出的警官证,她的眼神闪过一丝慌乱。
“我弟弟……他怎么了?”杨秀英的声音干涩。
“杨女士,我们能进去说话吗?”王胤澄语气温和。
屋内陈设简陋但整洁。堂屋正中央挂着一张黑白照片,是年轻时的杨建国穿着消防制服,笑容憨厚。香炉里插着三炷香,青烟袅袅。
“我弟弟是个好人。”杨秀英给他们倒茶,手微微发抖,“他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怎么就……”
“杨女士,我们这次来,是想了解一些情况。”萧赫轩接过茶杯放在桌上,“您儿子陈宇,最近和您联系过吗?”
杨秀英的身体明显僵住了。她低头摆弄围裙边角,声音更小了:“小宇他……在外面忙生意,不常打电话。”
“什么生意?”王胤澄问。
“就……酒吧生意。”
“吉尼斯酒吧?”萧赫轩直接点明。
杨秀英猛地抬头,脸色煞白:“你们……你们怎么知道?”
王胤澄和萧赫轩对视一眼。萧赫轩继续追问:“杨女士,您知道您弟弟遇害前,和陈宇有过联系吗?”
“没有!”杨秀英立刻否认,声音尖利得不自然,“他们很久没联系了!小宇他……他和他舅舅关系不好!”
“为什么不好?”
杨秀英的嘴唇哆嗦着,忽然捂住脸哭起来:“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小宇去借钱……不该……”
王胤澄起身,走到杨秀英身边蹲下,递过纸巾:“杨女士,您慢慢说。我们只是了解情况,不是来追究谁的错。”
在断断续续的叙述中,一个令人心酸的故事逐渐清晰:五年前,杨秀英丈夫查出肝癌,需要手术费二十万。杨建国当时刚买了新房,手头紧,只能拿出五万。走投无路之下,杨秀英通过村里人介绍,借了高利贷。
“利息太高了……还不上了……”杨秀英泣不成声,“那些人要剁小宇的手……建国他、他去找那些人谈判……后来钱还上了,但小宇恨他舅舅,说要不是他当初不肯多借钱,就不会走到那一步……”
萧赫轩敏锐地抓住重点:“高利贷是谁介绍的?钱最后怎么还上的?”
杨秀英摇头:“我不知道……建国不让我问。只说事情解决了,以后离那些人远点。”
“陈宇后来开酒吧的钱,是哪来的?”
“小宇说……说是朋友投资的。”杨秀英眼神躲闪。
王胤澄直觉她在隐瞒什么。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堂屋角落的一个老式木柜上。柜子上摆着几个相框,其中一张是陈宇的少年时期,背景是一栋气派的欧式别墅,与这个贫寒的家格格不入。
“杨女士,这张照片是在哪拍的?”王胤澄走过去拿起相框。
杨秀英脸色一变:“那、那是小宇同学家……他去玩的时候拍的……”
照片里的陈宇大约十五六岁,穿着名牌运动服,笑容灿烂。他搭着一个稍年长男孩的肩膀,那男孩只露出侧脸,但王胤澄觉得莫名眼熟。
“这个同学叫什么名字?”
“我……我不记得了。”杨秀英突然站起来,“警官,我有点不舒服……你们能不能改天再来?”
明显的逐客令。萧赫轩还想再问,王胤澄轻轻摇头。两人留下联系方式,告辞离开。
走出院子,萧赫轩压低声音:“她在说谎。”
“嗯。但逼得太紧没用。”王胤澄拿出手机,拍下那张照片,“先查这个别墅。能在十几年前住这种房子的,全市也没多少。”
车子刚发动,王胤澄的手机响了。是王一澄发来的信息:“哥,中午回家吃饭吗?我炖了鸡汤。”
简短的文字,却让王胤澄心里一暖。他回复:“不回,出差中。晚上回。”
“注意安全。”
萧赫轩瞥见屏幕,笑道:“你弟弟挺关心你。”
“嗯。”王胤澄收起手机,看向窗外飞掠而过的田野,“他……是个好弟弟。”
这话说出口时,他心里某个地方轻微地刺痛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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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路上,萧赫轩接了个电话。挂断后,他表情凝重:“局里传来消息,林薇薇的银行流水有异常。过去两年,她每个月都会收到一笔固定转账,金额五千到一万不等。汇款账户是海外空壳公司。”
“包养?”王胤澄皱眉。
“不止。技侦恢复了林薇薇手机里部分被删除的数据,发现她和多个男性同时保持关系,而且……有勒索痕迹。”萧赫轩减速拐上高速,“她电脑里有个加密文件夹,破解后里面是几十个男人的‘私密照’和聊天记录。张浩只是其中之一。”
“她在敲诈这些人?”
“看起来是。而且她很聪明,金额都不大,控制在对方能忍受的范围内。”萧赫轩手指敲着方向盘,“但有人可能不想再付钱了。”
王胤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吉尼斯酒吧。如果那里是林薇薇‘狩猎’的场所之一呢?”
“那我们得找到陈宇。”萧赫轩眼神锐利,“他是酒吧经营者,一定知道些什么。”
车子驶入市区时已是下午三点。王胤澄让萧赫轩在市中心放他下车:“我有点私事要办,晚点回局里。”
“需要我送你吗?”
“不用,不远。”
萧赫轩开车离开后,王胤澄转身走进街角的咖啡馆。他点了杯美式,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从公文包里拿出那张照片的翻拍打印件。
照片上那个欧式别墅,他一定在哪里见过。不是最近,是很久以前。
他闭上眼睛,让记忆自由浮现。黑暗中有零星的光点闪过:铁艺大门,爬满藤蔓的围墙,花园里的白色秋千……
还有哭声。一个小男孩的哭声。
王胤澄猛地睁开眼,心跳如擂鼓。他想起来了——那栋别墅,是他父亲生前负责过的案发现场。大约二十年前,那里发生过一起绑架案,绑匪勒索五百万,最后却只拿到二十万现金和一袋白粉。
父亲提过那个案子,说那是他职业生涯的污点。因为绑匪拿到钱和毒品后,还是撕票了。死者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叫……叫什么来着?
手机震动打断了他的思绪。是技侦部门发来的信息:“王队,您提供的照片经过比对,确认拍摄地点为‘玫瑰庄园’,位于西郊枫林路18号。该庄园二十年前为富商叶明诚所有,现已废弃。”
叶明诚。
王胤澄的手指僵住了。这个名字他记得——父亲当年的笔记本里反复出现,旁边总是标注着问号。父亲怀疑叶明诚涉黑,但始终没有证据。
而叶明诚的儿子,就叫叶默。
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王胤澄想起在医院初见叶默时,那人玩世不恭的笑容;想起他自称是“救命恩人”时的坦然;想起他和萧望轩之间那种超越普通朋友的默契。
如果叶默就是照片里那个年长的男孩,那他和陈宇是什么关系?和杨建国一家又有什么关联?
还有王一澄……王一澄知不知道这些?
王胤澄抓起手机,几乎要拨通王一澄的电话,却在最后一刻停住了。他看着屏幕上“弟弟”两个字,忽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突然出现的亲人,其实一无所知。
他深吸一口气,转而打给技侦部门:“帮我查两个人过去的交集。叶默,市医院的医生;还有陈宇,吉尼斯酒吧的前经营者。要详细,特别是二十年前的时间段。”
“收到,王队。”
挂断电话,王胤澄看着窗外来往的行人。阳光正好,咖啡馆里飘着轻柔的音乐,一切都显得平静安宁。但在这表象之下,暗流正在汇聚成漩涡,而他自己,可能正站在漩涡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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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市医院心外科。
叶默刚结束一台急诊手术,疲惫地靠在更衣室的墙上。手术很成功,病人七十二岁的老太太,心脏三根血管堵了百分之九十。他在手术台前站了五个小时,现在双腿发软。
手机在储物柜里震动。他拿出来看,是一条加密信息:“清洁已完成。礼物已送达指定地点。陈宇处理干净了。”
叶默闭上眼睛。陈宇,那个小时候总跟在他屁股后面喊“默哥”的男孩,如今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组织做事一向干净利落——或者说,残忍高效。
“叶医生?”护士推门进来,“萧医生找您,在办公室。”
“知道了。”
叶默洗了把脸,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水珠顺着下巴滴落,他伸手抹去,动作忽然顿住。手腕内侧,一道和陈宇手腕上一模一样的疤痕清晰可见。
那是他们十五岁时一起留下的——不是意外,是“入会仪式”。组织用这种方式给每个成员打上烙印,提醒他们永远属于黑暗。
他换上白大褂,走向萧望轩的办公室。推开门时,萧望轩正站在窗边,背对着他。
“你找我?”叶默声音有些沙哑。
萧望轩转过身,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刚才急诊送来的伤者,身上有这个。”他递过来一张烧得只剩一角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孩的笑脸,背景是吉尼斯酒吧的招牌。女孩很眼熟——林薇薇。
“伤者什么情况?”叶默接过照片,手指微微收紧。
“严重烧伤,呼吸道损伤,现在在ICU。警察已经来了,在问话。”萧望轩盯着他,“叶默,你认识这个女孩吗?”
叶默迎上他的目光:“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这个。”萧望轩又递过来一张纸,是伤者的随身物品清单。其中一项写着:“男士腕表,表盘内侧刻有字母Y.M.”
叶默的腕表,三年前就不见了。他当时以为是丢了,现在看来,可能是落在了不该落的地方。
“巧合吧。”他听见自己说,“同名的人很多。”
萧望轩没有追问,只是看着他,眼神复杂:“叶默,如果你有什么麻烦,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我没有麻烦。”叶默扯出一个笑容,“只是个普通的医生,能有什么麻烦?”
“普通的医生不会在手术间隙看加密信息。”萧望轩轻声说,“也不会在梦里喊‘不要开枪’。”
空气凝固了。叶默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变冷。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我不是在审问你。”萧望轩走近一步,“我只是……担心你。”
叶默低下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很久,他才说:“望轩,有些事不知道比较安全。”
“但我想知道。”萧望轩握住他的手腕,拇指摩挲着那道疤痕,“关于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是警察和医院领导。叶默迅速抽回手,恢复平常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
门被推开,闫景昀和杨曦晨走了进来。
“萧医生,叶医生。”闫景昀点头示意,“伤者情况怎么样?”
“还不稳定。”萧望轩转身面对他们,“但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你们可以问话,但时间不能太长。”
杨曦晨注意到叶默苍白的脸色:“叶医生不舒服?”
“刚下手术,有点累。”叶默微笑,“你们忙,我先回办公室了。”
他转身离开,脚步平稳,后背挺直。但一走出那间办公室,他就靠在了墙上,呼吸急促。
萧望轩知道了。或者至少,他开始怀疑了。
而更糟的是,那个伤者——陈宇的同伙,或者敌人——还活着。只要他能开口说话,就会说出叶默的名字,说出组织,说出吉尼斯酒吧里发生的一切。
叶默拿出手机,快速输入:“ICU伤者需特殊关照。确保他永远沉默。”
发送。然后删除记录。
他走向电梯,镜面墙壁映出他的身影——白大褂洁白无瑕,表情平静无波。但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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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六点,王胤澄回到市局。技侦的初步报告已经发到他邮箱:叶默和陈宇二十年前确实有过交集,两人都曾在“晨曦福利院”待过。那家福利院后来因资金问题关闭,院长移民海外。
晨曦福利院。王胤澄搜索这个名字,却发现所有相关信息都被抹得一干二净,连政府登记记录都缺失了。
这不正常。
他正准备深入调查,萧赫轩推门进来,脸色凝重:“ICU的伤者死了。”
“什么?”
“突发性心脏骤停,抢救无效。”萧赫轩坐下,揉着眉心,“杨曦晨检查后说死因可疑,申请了二次尸检。但医院方面反应很大,说这是对他们专业能力的质疑。”
王胤澄皱眉:“死者身份确认了吗?”
“李威,四十二岁,无业。有纵火前科,十年前因过失纵火判了三年,出狱后行踪不明。”萧赫轩把档案扔在桌上,“有趣的是,他的账户在过去三年里,每月都会收到一笔钱,金额和林薇薇收到的一样。”
“同一个汇款方?”
“同一个海外空壳公司。”
谜团越来越多,线索却一条条断掉。王胤澄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有人在清理现场,比我们快一步。”
“而且非常专业。”萧赫轩眼神锐利,“王队,你弟弟……是不是在科技公司做网络安全相关?”
问题来得猝不及防。王胤澄坐直身体:“萧队,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在想,要抹掉这么多信息,需要高超的黑客技术。”萧赫轩语气平静,“而全市有这个能力的人不多。”
“一澄不会做这种事。”王胤澄语气坚决,但心里却有个声音在问:你真的了解他吗?
萧赫轩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抱歉,我不是怀疑他。只是……职业病。”
对话陷入尴尬的沉默。这时,王胤澄的手机响了,是王一澄。
“哥,你什么时候回来?汤要凉了。”
“马上。”王胤澄看了眼时间,已经七点半了,“萧队,我先走了。明天再继续。”
“好。路上小心。”
走出市局大楼,夜风带着凉意。王胤澄抬头,城市上空看不到星星,只有霓虹灯染红的云层。他想起小时候,和弟弟——如果那个记忆是真实的——躺在老房子的屋顶上看星星。弟弟指着北斗七星说,那是天上的勺子,要用来舀银河里的糖。
那个弟弟,会是王一澄吗?
开车回家的路上,他经过吉尼斯酒吧所在的那条街。酒吧已经停业,招牌蒙着防尘布,在夜色中像个巨大的白色幽灵。王胤澄减速,看着那栋建筑,试图从破碎的记忆中拼凑出什么。
雨水。霓虹灯。枪声。
还有一句模糊的话:“下次见面,希望你能认出我。”
他猛地踩下刹车,后面的车愤怒地按着喇叭。王胤澄靠在方向盘上,呼吸急促。
那句话……是王一澄的声音。
不,不可能。那时候王一澄才多大?十几岁?怎么可能在那种场合出现?
但那个声音,那种语调……
手机再次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是技侦部门的新消息:“王队,进一步调查发现,晨曦福利院关闭前,曾有一笔巨额捐款,捐款人匿名,但汇款账户与林薇薇、李威收款的账户相同。”
捐款时间:二十年前七月。
那个月,父亲负责的绑架案发生。少年叶明诚的儿子被撕票,绑匪只拿到二十万现金和一袋白粉。
二十万……对普通人是巨款,但对富商叶明诚来说,只是零花钱。他为什么只给这么点?
除非,那二十万不是赎金,而是别的什么。比如……封口费?
而那袋白粉——
王胤澄感觉自己触摸到了某个巨大阴谋的边缘。他发动车子,加速驶向家的方向。他需要见到王一澄,需要看着弟弟的眼睛,确认某些东西。
或者说,确认某些东西还没有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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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墅里灯火通明。王胤澄推开门时,闻到鸡汤的香气和淡淡的洗衣液味道。王一澄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拿着汤勺:“哥,你回来了。”
很平常的一句话,很平常的场景。但王胤澄站在门口,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走过去,伸手抱住了王一澄。
王一澄身体僵住了,汤勺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几秒钟后,他缓缓抬手,回抱住哥哥。
“怎么了?”他轻声问。
“没事。”王胤澄声音闷闷的,“就是觉得……有你在,真好。”
王一澄的下巴抵在哥哥肩上,眼睛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他的眼神很空,空得像一口枯井。
“哥,”他低声说,“如果有一天,你必须在我和正义之间选一个,你会选哪个?”
王胤澄松开他,看着他的眼睛:“不会有那一天。”
“如果有呢?”
“我会选你。”王胤澄毫不犹豫,“然后再用余生去弥补错误。”
王一澄笑了,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悲哀:“那你可能会下地狱的,哥。”
“那就一起下。”王胤澄揉乱他的头发,“好了,吃饭吧。我饿了。”
餐桌上,两人相对而坐。热汤、小菜、米饭,简单的家常菜,却让王胤澄有种久违的归属感。他一边吃,一边观察王一澄——弟弟吃饭的样子很安静,筷子用得不太熟练,偶尔会碰到碗边发出轻微声响。
“一澄,”王胤澄忽然问,“你小时候……我们是不是很少一起吃饭?”
王一澄动作一顿:“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想多了解你一点。”王胤澄给他夹了块鸡肉,“跟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吧。什么都行。”
王一澄沉默地吃着那块鸡肉,咀嚼得很慢。很久,他才开口:“我小时候……很怕黑。晚上不敢一个人睡,总做噩梦。”
“梦到什么?”
“梦到……”王一澄抬起头,眼神飘向远方,“梦到着火。很大的火,有人在火里喊救命,但我救不了他们。”
王胤澄心脏一紧:“什么时候的梦?”
“一直做,到现在还会做。”王一澄扯了扯嘴角,“所以我讨厌火,也讨厌……消防车的声音。”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王胤澄记忆深处的某扇门。他想起杨建国——那个死在火里的消防员。想起索特公寓的火灾,想起林薇薇别墅的大火。
还有父亲笔记本上的一句话,用红笔圈出:“纵火犯往往有火焰创伤经历。”
“一澄,”王胤澄的声音有些干涩,“你……认识杨建国吗?”
王一澄放下筷子,碗里的米饭还剩一半。他平静地看着哥哥,眼神清澈得可怕:“哥,你今天到底想问什么?”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厨房的时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敲在王胤澄心上。
最后,是王胤澄先移开目光:“没什么。就是今天去杨建国家乡调查,有些感触。”
“哦。”王一澄重新拿起筷子,“我不认识他。哥,汤凉了,我去热一下。”
他起身走向厨房,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王胤澄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从见面到现在,王一澄从未主动问过他案件的细节。
一个普通人,会对刑警哥哥办的案子毫无好奇吗?
还是说,他早就知道了,所以不需要问?
王胤澄闭上眼睛,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怀疑就像一颗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生根发芽,最终撑裂所有看似坚固的东西。
而他不知道,在厨房里,王一澄正靠着冰箱,手指深深掐进掌心。他需要做个决定,一个可能会毁掉一切的决定。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城市另一端,萧望轩还在医院加班,叶默的办公室灯还亮着。而在某个废弃仓库里,新的“礼物”正在包装中,等待着在适当的时机,送到适当的人手中。
风暴前的宁静,往往最是压抑。所有人都站在悬崖边缘,下一步,可能是救赎,也可能是坠落。
而真相,就像深埋地下的骸骨,终将在适当的时机,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