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剑》钟岳

10、频伽惊云（二）

　　段清平恢复平常神色，怪声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言尽于此。”

　　段凌云怒道：“杀母之仇，焉能不报？今日，我就和你拼个鱼死网破。”说着，长剑猛地削向段清平的脖子。

　　可她一个初出江湖的小辈，岂能与段清平这样的高手相抗？只见他微一斜身，两指点向剑面，段凌云忽觉剑端一道劲力传来，好似千斤重压般震向手腕，一个踉跄，猛然向前栽倒。

　　戴北杉叫道：“师姐！”

　　林枫染立即扶住段凌云，问道：“段姑娘，没事吧？”段凌云摇摇头，低声道：“我没受伤。”但见她的眼眶通红，狠狠瞪着段清平。

　　此时，段清平对眼前浑不在意，慢悠悠地起身，拿起鸽肉咬了一口，又拨了拨唇边的胡子，笑道：“好吃！好吃！”说着，抬脚就要走出洞去。

　　戴北杉眼见他连自己的亲女儿也不放在眼里，还不知羞耻地说些无关痛痒之事，立即挺剑拦住，叫道：“无耻之徒，你这样的人也配活在世上？”

　　段清平格格怪笑，冷声道：“小子，别说你一人，就是你们五个一起上，也绝非我的对手，省着点力气吧。”

　　戴北杉正要发难，忽听他说“五个”，不禁一呆：明明是我们三个人，哪有旁人？

　　他转头环顾，只见洞口站着两人，一个白衣青年，修竹之质，倚在洞边嘻嘻而笑，另一个玄衣墨发，气度华贵，但神情冷淡，正是宁穆和方旭遥。

　　戴北杉不认识他们，正要出言询问，段凌云在身后叫道：“北杉，这是我的私事，你别插手！”

　　戴北杉悻悻的，只得垂下手中的剑。段清平已将鸽肉尽数下肚，此时嘴上手上，油幌幌一片，只见他扯起身上的粗布一抹，径自扬长而去，段凌云朗声长啸：“段清平！无论你到天南地北，我必杀你！我必杀你！”啸声传至洞外，回荡不绝。

　　戴北杉上前对段凌云道：“师姐，现下该怎么办？”

　　段凌云自幼时无父无母，听救她的那人说起，自己的爹娘被困井中，死时血肉模糊，连具完整的尸体也没有，她只当他们被奸人所害，可在这短短一日之间，她见到自己的生父死而复生，又变成如此行径怪异之人，其母惨死，而他却能置身事外，她如何能不愤不恨？

　　她凛然道：“林姑娘，北杉，我娘的死，是我心中最大的痛节，既然已知仇人是谁，我必解此心头之恨而后快，师父之命，恐怕只能暂缓，告辞了。”说罢，向段清平离去的方向追去。

　　戴北杉喊道：“师姐，等等我，我们一起去。”说着，也飞奔出去。

　　宁穆快步走上前来，说道：“染染，你没事就好。”

　　林枫染尴尬道：“你们，怎么也来了？”

　　宁穆嘻嘻一笑：“那个怪人，谁知道好人坏人啊？我们放心不下，自然要来找你了，这几日，他没有为难你吧？”

　　林枫染轻轻地摇了摇头。

　　宁穆道：“染染吉人自有天相，所到处都会逢凶化吉。”说着，从身上解下干粮、水袋，让她饱餐一顿。

　　林枫染心中感激，道：“多谢。”

　　方旭遥站在洞外，默然而立，等两人从洞中出来，方道：“我们走吧。”

　　林枫染本是独来独往惯了的，但寻找庄子剑如大海捞针一般，段凌云因爹娘之事，与戴北杉都走了，她与宁穆、方旭遥萍水相逢，隐隐觉得他们对庄子剑都抱有好奇，三人同行，总好过一人盲目寻找，于是点了点头。

　　三人在谷中沿路行走，小径旁不时能看到数朵蓝色如翅翼般的花朵，煞是好看，林枫染多看了几眼。

　　他们走了一盏茶的工夫，谷中弯弯绕绕，一路上的蓝色花朵却是越来越多，起初沿路只有数朵，接着便见到两排，再向前行走，蓝色花朵成片，满眼的蓝色入眼，颇有世外桃源的幽寂。

　　宁穆探身道：“真是奇怪，这么多花朵，却一点花香也没有。”

　　林枫染想要伸手去摘，被方旭遥拦住了。他若有所思地道：“你们见过这种像蝴蝶翅膀的花吗？”

　　宁穆和林枫染都摇了摇头。

　　方旭遥指着其中的两片花瓣道：“这花看着有几分古怪，寻常的蓝色花朵，如牵牛、蓝雪、绣球，颜色纯净，少有杂色，而这里的蓝色花瓣，边缘都有和蝴蝶一模一样的圆形黑斑。而且，我们一路走来，最初只见得三五朵，现在却越发多了，并不像自然生长，倒像是有人刻意种的。”

　　林枫染道：“此谷既然叫蛱蝶谷，有些独特的花儿草儿，倒也没什么稀奇的。”

　　却听宁穆说道：“奇怪，这路怎么越走越窄了？”说着，他跃到前方几丈远的距离开路。林枫染这才注意到，原本寻常的山路，的确变窄了许多，可能是蓝花聚集生长，将小径遮掩了。

　　几人又走了一阵，忽听到宁穆在前面的转角叫道：“不好！”

　　林枫染和方旭遥都飞步向前，只见宁穆捂住额头，说道：“前面没路了，我们往回走吧。”

　　林枫染看到他的额角肿起小块乌青，原本如冠玉般的面容，添了几分俏皮，不觉扑哧一笑。

　　宁穆笑道：“好你个小鬼头！幸灾乐祸啊！”

　　林枫染走到他身后，摸了摸石壁，说道：“我们沿路一直走，竟走到了死胡同，这些蓝花，可能是因为少有人来，才开得旺盛吧。”

　　三人一齐往回走，但崎岖的路上满是蓝花，先前的小路却找不见了，三人只得在花丛中穿行，走了大半天，绕过几个山道。

　　走至一个岔路口时，宁穆忽在前方道：“等等。”

　　林枫染道：“怎么了？”

　　待走上前时，不禁吃了一惊，原来，他们又绕回了死胡同。

　　此时，夕阳渐渐西斜，三人从另一条路绕开去，都加快了步伐，可是，绕了一圈又一圈，周围始终是密密丛丛的蓝色花束，怎么也找不到大路。

　　方旭遥停下了脚步，说道：“看来，我们被困住了。”

　　宁穆皱眉道：“方兄的意思是，这是迷阵。”

　　方旭遥沉声道：“不错。我们来时有多条道路，如果只是沿大路行走，原不会误入迷阵，但看到路旁有两三丛蓝花时，再向前走，又看到五株六株，这些花本就奇特，心中生了想多看些的心，便不知不觉走入了此花形成的迷阵。”

　　林枫染抬头道：“这么说，设这花阵的人，是想等我们精疲力竭后，再坐收其利喽？”

　　方旭遥摇摇头：“不知道，或许是此花的主人不想让我们靠近，或者是在钓鱼，愿者上钩罢。”

　　林枫染道：“若是如此，我们不妨在此处养神，看看这里有什么古怪。”

　　于是，三人在花丛的空地中盘膝坐下，分吃了干粮后，便闭目凝神。

　　不知过了多久，天已经黑了，四下里悄无声息。他们睁开眼来，只见远处亮起红光，林枫染说：“我们去那里瞧瞧。”

　　突然，周身有物什飞起，瞬间呼啦啦一片，似有无数蝙蝠扑面而来，她吃惊不小，正准备举手相挡，忽觉脸上一凉，一面宽大的袖子已掩住了她的脸，但听宁穆柔声道：“染染，无需担心，是蝴蝶而已。”

　　林枫染被他的袖子这么一拂，不知说些什么，只觉一阵幽幽淡淡的气息从袖中传至脸颊，她僵了一僵，轻轻推开衣袖，说：“怎么会有蝴蝶呢？”

　　只见成千上万的黑影向远处的红光飞去，方旭遥凝神道：“我们白天看到花瓣上的斑点，是蝴蝶贴在花上，它们一动不动，加之形貌奇特，是以未能分辨。”

　　宁穆起身道：“是人是鬼，我们会会去！”说着，走在前面，向那火光行去，林枫染和方旭遥紧跟其后。

　　不一会儿工夫，三人已经走到了红光前，原来是两盏大红灯笼，高高挂在山庄门前，只见无数蝴蝶围着这座气派的山庄翩翩起舞，大门上贴着红色的双喜字。

　　宁穆低声道：“看来有人成婚，可以讨一杯喜酒了。”

　　林枫染感觉这里有种说不出的诡异，群蝶若是白日漫天飞舞，本是一道瑰丽美景，但夜晚绕山庄乱舞，却像是无数黑压压的蝙蝠，卷来阵阵阴风。若是婚礼，山庄应该热闹才是，可里面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人声。

　　林枫染想要上前敲门，忽然，大门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

　　宁穆大声道：“请问，有人吗？”

　　无人回应。

　　他又喊了一声：“打扰庄上主人。”仍无人应答。正自纳罕，林枫染在一旁道：“来了。”

　　三人望去，但见六名男仆缓步走来，他们走路全无声息，像是死人一般，待到近处，林枫染看到，这六人全是一般身高，一般胖瘦，模样很是相似，皆是武人打扮。

　　林枫染不禁好奇道：“你们是，六胞胎？”

　　六人整整齐齐地摇了摇头。其中一人出列道：“敝庄有贵客到来，真是荣幸之至，今夜是大婚之夜，几位请随我来。”他的声音毫无感情，倒像是机械装置，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一样。

　　说着，做了客气相请的手势，三人只得跟随他们。庄中院舍古朴，各处门窗上也皆是张灯结彩，贴着大红喜字。林枫染觉得，这里布置越是热闹，越是难掩其中的冷清。院落中没有丝毫声音，甚至连虫鸣都没有。

　　宁穆问道：“是贵庄的公子大婚吗？”

　　其中一名男仆道：“本庄没有公子。”

　　宁穆尴尬笑笑：“那应是贵庄的小姐了。”

　　男仆道：“本庄也无小姐。”

　　宁穆契而不舍地问：“那便是庄主大婚了。”

　　男仆摇摇头：“都不是。”

　　三人觉得奇怪，心想，山庄如此隆重布置，不是庄主或其子女成婚，难不成是为底下仆人办的？

　　宁穆干笑道：“在下实在猜不出了，敢问是谁大婚呢？”

　　道路一转，已至厅前，那人不答，另一个男仆却道：“诸位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