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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花月春风(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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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进得厅中,只见桌椅装饰华贵,满屋红烛晃耀如火,数十张桌子上已摆满了鸡鸭鱼肉、果品点心,桌上菜肴正冒着腾腾热气,显是刚端上不久,酒杯中也已斟满朱红的美酒。
一名男仆道:“请诸位上座。”
三人走到一张桌子前坐下了。
宁穆道:“怎么未见其他人啊?”
其中一名男仆道:“主人稍后便至,请各位慢慢享用。”说罢,六人齐齐躬身,退出厅外。
宁穆正想要追出去询问,快步走出厅外,却见四周空无一人,那六人仿佛鬼魅般已消失地无影无踪,整个山庄死寂一片。
三人细细地打量厅中,方旭遥微一沉吟,说道:“阿穆,你方才问那些仆人,‘怎么未见其他人’,实际是想问,大厅摆了数十张桌子,为何没有其他宾客,可那仆人是如何回答的?”
宁穆道:“‘主人稍后便至’,你是说……这里只有主人,和我们?”
方旭遥道:“十之八九是这样。”
林枫染拿起筷子在一盘荷叶包裹的熏鸡上戳了戳,宁穆随身摸出半块白饼,递到她面前:“染染,你若是饿,先将就吃些,这庄子上的东西,可是万万吃不得的。”
林枫染道:“我不饿,就是想看看,这些饭菜有没有什么异常。”
方旭遥点头道:“谨慎些为好。”
三人坐了一会儿,宁穆道:“这哪里像是大喜的日子啊,我看和坟墓差不多。”
忽然,有人笑道:“是吗?倒说说看,怎么像坟墓了?”
那声音苍老慈和,但冷不防在空荡荡的大厅中响起,三人还是吃了一惊。
只见,在厅上首的座位上,正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那妇人约莫七十岁,头发全白,脸上布满皱纹,她衣着暗红缎面长袍,背后鼓起一个大包,像是身背着个形状怪异的包袱。他们都未看清她是如何出现的,估计那告坐旁有暗门。
林枫染心想:原来,这老妇人是个驼子。
三人见到老妇人神情慈柔,何况他们与她又无冤无仇,方才的戒备已放下一分,连忙起身一礼,各自报了姓名。宁穆略带歉意地说:“晚辈冒犯,还望老前辈海涵。”说着,又是长身一揖。
老妇人笑吟吟道:“庄上素来清简,薄酒粗茶,几位不必多礼。”说罢,示意三人坐下用餐。
三人坐回座中,却并不动筷,老妇人道:“奉茶。”
两名男仆从门外毕恭毕敬地走来,为三人添了清茶,又在各道菜肴上试吃一番,以示无毒。
老妇人道:“庄上少有人来,今夜三位贵客,自然不敢怠慢,诸位放心便是。”说着,已将面前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三人再无疑问,也跟着饮酒吃菜。林枫染夹起近旁的莲子糕,只觉齿颊生香,清甜非常,又尝了其他菜肴,或鲜美,或爽脆,或滑而不腻,或软糯适宜,诸种菜肴之丰美,皆是酒楼食肆所没有的。
方旭遥道:“敢问庄主如何称呼?”
老妇人缓缓道:“先夫姓尹,已故去多年了,这山庄,原是他年轻时所设,因我喜爱蝴蝶,他便觅得此处,手植蛱蝶花,引得群蝶汇聚于此,我倒是日日都能看到这些蝴蝶,只是,曾经连理成枝,如今,只剩我一人了。”
方旭遥看她有伤感之色,劝慰道:“庄主与夫人伉俪情深,想来,尹庄主若有知,必感于尹夫人深情厚意,夫人也不要太伤怀了。”
尹夫人叹了口气:“是吗?”用衣袖拭去眼角泪花,说道,“几十年已过,这庄中布局,还和那日一般,我之用心良苦,他当真知道吗?”
宁穆不愿她神伤,便转过话题道:“尹夫人,我等小辈适才见门外悬灯结彩,不知是庄中何人的婚宴?这满桌的好酒好菜,若是宾客再不来,恐怕要凉了。”
尹夫人喝了一杯酒,神情渐渐缓和,说道:“该来的都已来了。”
林枫染道:“前辈,我们一路上,并没有见其他宾客,莫非,他们已经走了?”
尹夫人笑道:“没有,他们都留在了庄上。”
林枫染心中不解,但想,此时夜将深了,宾客或许都已睡下,可若是如此,这几十桌酒菜,却是一点未动,难不成,他们饿着肚子去睡觉?
她越想越怪,但听尹夫人说道:“小姑娘,我看你这脸色蜡黄的,颈上皮肤却是白皙细腻,何以如此?”
林枫染心中暗叫不好,连忙解释道:“那个,尹夫人,晚辈在外免不了日晒风吹,因此粗糙了些。”
尹夫人莞尔道:“小姑娘啊,你瞒得过这两个毛头小子,可瞒不了我。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一般的顽皮淘气,到处带着张面具,若是不相熟的人也就罢了,若是遇到志同道合的知交好友,你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岂不是欺骗了他们?”
宁穆和方旭遥疑惑地看向林枫染。虽然她其貌不扬,准确来说,一点儿也不美,但数日间相处,都早已当她是自己的朋友。宁穆虽然喜欢玩笑调侃,但那日林枫染在林中救他,两人素昧平生,他知她心地善良,心中便觉她是个很好的姑娘。至于方旭遥,冷冷淡淡,不喜牵累,但几人一同历险,他看出林枫染是能担当的人,便也适应了她的存在。
两人忽听到尹夫人这番话,心中不免吃惊,但宁穆连忙道:“倘若真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心中自然知道对方心意,有无面具,又有什么打紧?”他转过身来,对林枫染柔声说,“染染,你若不愿意,自然是没人敢勉强你的。”
尹夫人笑道:“看来,小姑娘不愿意,那也没什么,只是老身日后再见小丫头,恐怕识不出来了。”
那人皮面具戴在脸上,本就不甚舒服,林枫染少年人心性,当下也不扭捏,爽快道:“我与方大哥、宁二哥相识,今日又蒙老夫人盛情款待,以真面目示人,又有何妨?”说着,当即揭下面具。
三人望向她,俱是一怔。只见灯烛忽闪中,她的面庞未施粉黛,但容颜清丽,肤若凝脂。
尹夫人的脸微微变色,旋即捂嘴笑道:“这么标志的小姑娘,倒和我年轻时差不多。”
宁穆在一旁不禁痴了,回过神忙道:“你还是戴上面具吧,否则,我都快不认识染染了。”
方旭遥则静静地看着,神情没有异样,但心中却暗暗思忖:难道是她?这么像的人,天底下恐怕找不到第二个。
林枫染想要将面具再贴上,尹夫人道:“林姑娘,你们这几日暂且住下,等出了山庄,再戴上你的面具不迟。”
林枫染只得收起面具。
尹夫人笑呵呵地说道:“看到你们这些年轻人,倒让我想起了自己少女之时,那时,先夫随不及你们两个小子的相貌,但也是一等一的风流潇洒。唉,老了老了,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说着,缓缓站起身,像门外道:“送客人回房休息。”
三人躬身一礼,门外立刻齐齐进来六个男仆,正是方才的“六胞胎”。每两位分别引着他们中的一人,向着不同方向走去,此时明月在天,院中清冷,四周寂静更甚。
林枫染想着尹夫人的那番话,一想到“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不禁心中感叹:这老人,也是性情中人啊!
此时,她面前的两名仆人,并未提灯,在淡淡月光下,轻脚在前行着。林枫染有意要从这两人身上打听消息,便道:“两位,如何称呼啊?”
其中一位道:“阿东。”另一位道:“阿西。”声音皆是一般的机械生硬。
林枫染笑道:“那剩下的四位,岂不是叫‘阿南’、‘阿北’了。”
阿东点点头:“还有两位叫‘阿天’、‘阿地’。”
林枫染略一思索:天、地、东、南、西、北,这不就是六合吗?于是笑道:“看来,你们庄主真是胸怀天下啊!”
阿东道:“不是,我们没有见过庄主,这是老夫人起的,是为了祝福新郎新娘‘六合如意’的。”
说话间,他们已穿过假山,经过一片碧波的荷塘,此时荷花亭亭,荷叶举举。
林枫染眼望满池荷花,感叹道:“如今秋天了,山庄的荷花还开的这样好。”
阿东和阿西点点头。
林枫染突然跃到两人近旁,猛然问:“新郎新娘在哪里?”
阿东和阿西被这声喝问惊住了,阿东扯据拉朽般的声音“啊啊”数声,阿西忙道:“姑娘一会儿……便知道了。”
林枫染不知他说得是何意,那两名仆人走在前面,步子逐渐加快。
转过一道假山,眼帘中跃入一座宅院,院子不大,精致小巧,屋中闪着红烛,很是华美。
林枫染问:“这里是?”
阿东道:“姑娘请进。”说着推开房门,林枫染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站立不住,道:“这,这是哪里?”
阿西在耳边道:“姑娘不是说要看新郎新娘吗,这就到了。”
林枫染反手出掌,朝向阿东和阿西直劈过去,但觉软绵绵的,使不出任何力气,想要大声叫喊,口中已发不出任何声音。
忽然,眼前一黑,身后有人用黑布蒙住了她双眼。她欲做挣扎,但身子已像是脱离了自己的掌控,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
她听到阿西道:“好生服侍新娘。”
身后四五个女声道:“是。”林枫染只觉那四五人个将她抬入房中,关上了门,心中叫苦不迭。
只听一个婆子道:“夫人吩咐,要将新娘子打扮得像天仙一般,这样新郎官才会欢喜!”
方才在厅中,她眼见尹夫人笑吟吟的,如一位慈爱的老婆婆,况且他们与尹夫人并无仇怨,不知她为何动了歹念,自己竟荒唐的成了新娘子!可是,厅中酒食无毒,自己也不像是中毒的症状,为何身体无法控制?
她的脑中不断闪念,身边的四五人开始脱她的衣服,又用热毛巾帮她细细擦拭,然后换了新衣。
那婆子一边为她梳头,一边念叨:“姑娘真是好福气,能遇见我家夫人。你是不知道,她比大善人还善良啊!我们这些下人,要把姑娘服侍地舒舒服服的,等一会儿新郎官见了,不把魂儿勾走才怪呢!”
几人七手八脚地忙活一番,只听那婆子满意地道:“啧啧啧,太美了,看这小脸蛋,这小腰,羡煞旁人呐!”
门外有轻叩之声,婆子喊道:“好了!”又对林枫染啰嗦一番:“姑娘好生坐着,一会子新郎官就来了,今夜是中秋,多好的大喜日子!”
婆子其他几名丫鬟说笑着退了出去,房中立刻恢复了安静。林枫染暗暗运力,尝试了几次,内力都无法收聚,只急得满头大汗,却没有丝毫办法。
过不多时,听到轻轻的脚步声,门被推开了。林枫染心想,若是那人非礼,她拼了命,也会咬断他的喉咙。
但听得那人脚步轻缓,坐在了她的对面,她全神戒备,却听那人静默不动,不知是在想什么。过了良久,那人站起身来,吹熄了灯烛。林枫染忽觉腰间一紧,竟被那人轻轻地抱了起来。
她的心砰砰乱跳,那人抱着她,一步步走向床榻,将她慢慢放在床上,他的动作很是轻缓,好像生怕她有磕碰一般。他帮她脱下鞋子,拉开锦被,在她身旁躺下。
林枫染一颗心悬得紧紧的,默默地等待时机。那人侧过身来,气息如兰,忽然,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那人将她的手指覆在自己的脸颊边缓慢摸索,她的指尖所触,棱角分明,似是个英俊的青年,他将她的指尖向额角探去,她的心猛然一颤——
她摸到了一个凸起的小包。
是宁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