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剑》钟岳

13、花月春风（三）

　　林枫染心道：若论宁穆的武功，本来就高于自己，他在转眼间就受了如此重的伤，若是见了尹夫人，哪里还有命在？

　　于是，她颔首作礼道：“请几位引见。”说着，做出要真心求见的样子，六个男仆收了各自的兵刃，在前面引出路来。

　　林枫染背着宁穆，缓缓慢慢地行了几步，趁了靠近荷塘的瞬间，大叫一声：“哎呦！”趔趄着要摔倒，众人只道她未站稳，眼见朝着其中一个男仆的方向摔将而来，那男仆连忙侧身闪避。林枫染忽然脚尖一点，纵身扑入荷塘。

　　六人忽见她想要逃跑，均是吃了一惊。六人挥着兵刃，也吆喝着奔跃而来。荷塘中荷叶接连成片，阵阵凉风吹过，像是连绵的田野。林枫染点脚时已提了口长气，此时背着宁穆在荷叶上轻点疾行，借着荷叶的托力连奔数十步，眼见六人中有一人在空中连翻几个筋斗，已赶到近旁，其他五人或提气，或在水中游来，即将汇聚成包抄之势。

　　林枫染此时背着宁穆，轻功只能使出五分，胸中提起的真气一点点耗散，正自焦急，忽觉背后一轻，宁穆直向水中跌去。林枫染叫道：“宁二哥！”急忙伸手拉他。

　　宁穆冲她淡淡一笑，只听扑通一声，他直落入了水中。林枫染正欲入水，身后有人抢上，挥动煎锅朝着她的头拍将过来。那铁锅看着沉重异常，若是被他击中，岂不是脑浆迸裂？

　　林枫染头一偏，抓起一枝荷叶，那荷叶的长根被她连根拔起，转眼间变成碧绿细长的长棍。眼见其他人也向这边围攻过来，她怕众人要去抢夺宁穆，只得守住他落水之处，一根长棍舞得生风，心中却担心他在水下的安危。

　　她手中的兵刃比起刀、勺、铲子而言，自然无法支撑很久，眼见那只荷叶转眼间被削去大半，她猛然扎入水中，想要将宁穆背出水来。

　　此时，荷叶田田在上，遮挡住阳光，水中光线甚暗，且荷叶枝子繁密，林枫染只觉一阵幽深昏暗，她闭住气，四处寻去，却哪里见到宁穆的身影？她心中焦急不已，想要向更深的泥沼中探去，却听到六名男仆已经应声入水，在荷叶之中拦阻了她。

　　林枫染心中发急，怒火上涌，连拔数枝荷叶，对着周围六人猛拍猛打，简直像发狂一般，那六人不敢大意，齐齐攻将上来，一时间兵刃在水中乱舞。

　　荷叶根茎间本来局促，这番打斗难以施展开来，但他们六人配合很是默契，斗了数十招，林枫染忽觉喉中一甜，大口鲜血喷出，水中殷红一片，原来，刀已经砍中了她的肩头。紧接着，砧板猛拍向她后背，她在水中无法借力，硬生生受了着一招，五脏六腑疼痛难忍，上方黑影一闪，一大张铁筛网罩了下来，她急忙催内力相抵，却被严严实实地扣住了。

　　四人提住她的手脚，飞身跃出水面，齐齐向假山后走去，剩下两人，仍留在水中寻找宁穆。

　　那四人疾走之时，仍是如鬼影般悄无声息，闪过数座假山，穿过几排树，□□幽幽，很快便来到一处幽静的花圃。

　　园中种满蓝花，比林枫染在山庄外见到的花束更大更密。只见一个蓝衫婆婆，白发苍苍，身后背脊上鼓起一个大包，正低身一勺一勺地灌溉花朵，正是尹夫人。她此刻背对众人，对他们的到来似乎充耳不闻，只是缓缓地浇灌，模样很是专注。

　　良久，她将木桶中的水舀尽，慢慢地站起身来。

　　林枫染被六人丢在了地上，她这时听阿天用机械般的声音道：“夫人，新娘想要背着新郎逃跑，我们动了手，才将她带回来，新郎落入了荷塘，还没有找到。”

　　尹夫人像是从梦里醒来，缓缓转过身，温和的笑意在脸上一点点漾开，早已有丫鬟搬来座椅，斟了茶在旁侍立。

　　尹夫人道：“林姑娘，请坐，喝口清茶吧。”又向她身后六人望了一眼，口中轻声道：“这般不知轻重，去领罚吧。”

　　那四人原本木然的眼神突然生出巨大的恐惧，他们用机械而断续的声音道：“是……是……”

　　林枫染看着眼前的尹夫人，对自己客客气气，一副礼待宾客的姿态，仿佛之前发生的事与她毫不相干，四个如死人般的男仆听到她说“领罚”，不知何以如此惧怕。想来这“笑面虎”，恶毒至极。心中便不再迟疑，冷冷地道：“你究竟是谁？”

　　尹夫人低头啜了一口清茶，柔声道：“没想到，你还是个烈性女子，有几分像我。”

　　林枫染冷哼一声，道：“我原本敬你是重情重义的前辈，没想到，你竟然干出这种卑鄙勾当，用毒饭毒菜，将我们困在这里，究竟是想做什么？”

　　尹夫人也不生气，慢悠悠道：“你这话可说得不对。我既没有在饭菜里下毒，也没有将你困在这里。我从来不为难女人，你若是想走，随时走了便是。”

　　林枫染道：“那何以，昨夜发生……何以我和宁穆成了……成了新郎新娘？你还说没有设毒计？”

　　尹夫人并不回答，却突然问道：“林姑娘，我对你不好么？”

　　林枫染听她冷不防来这么一句，不禁一怔。只听她道：“你喜欢宁穆那小子，是不是？”

　　林枫染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想，自己用剩下的半条命，找寻庄子剑的下落，若是找到了，还有一丝生机，若是找不到，死了也就算了。自己何曾想过，再与旁人有更深的交情？宁穆于已，到底是萍水相逢，况且他浮浪轻狂，又何来喜欢一说？

　　尹夫人看她面上的表情，说道：“你是默认了。”

　　林枫染否认：“没有，我不喜欢他。”

　　尹夫人道：“咦？那可就奇了。”

　　林枫染道：“什么？”

　　尹夫人道：“我见你二人郎才女貌，互生情意，心中便想成就一段好姻缘。”

　　林枫染解释道：“不，我们其实并不相熟，只是路上碰巧遇到。宁二哥见我年纪小，才稍加照拂，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吗？我怎么想？”

　　“你当，当我们互生情意，其实，完全弄错了。”

　　尹夫人幽幽道：“老身可能老眼昏花，但这花，却做不得假。”

　　“你什么意思？”

　　“心若不动，风又奈何？”尹夫人说着，从身边轻轻地摘下一朵蓝花，凝视着它的花瓣，说道，“你识得此花吗？”

　　林枫染摇摇头：“我从未见过。”

　　尹夫人笑道：“你在山庄外所见的蓝花，名叫蝶恋花，白天时，花瓣与蝴蝶相合，不分你我，等待夜晚，蝴蝶飞舞，浑身的花粉便会散入空中。男子吸入雄花花粉，女子吸入雌花花粉。若是两人心生情愫，心旌摇荡，如何能够自持？便自然做得夫妻了。你说宁穆那小子对你没有情意，他怎会成为新郎呢？”

　　林枫染听到此话，心中先是一怔，脸微微一红，随即怒道：“合着你这山庄，做的是这逼人成婚的生意？现下，我们成了婚，那你是放我们走的了？”

　　尹夫人道：“我说过，我从不为难女人，你可以走，至于新郎，却是走不得的。”

　　“为何？”

　　这时，忽然有两名男仆过来，正是寻找宁穆的那两人，却听他们道：“夫人，小的无能，宁穆落入水中……没有找到……尸首，这就去……领罚。”

　　林枫染听他们这话，哪里还忍得住，当下跃起，便想要飞奔出去，那两人起身阻拦，反手点中她的穴道。林枫染瘫软在地，动弹不得。

　　尹夫人叹道：“你们年轻人，动不动就着急上火，不至于。既然那小子，这么喜欢你，想必，为你而死，也是愿意的。”

　　林枫染怒道：“胡说八道，是你这个毒妇，害死了他！”

　　尹夫人用手指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轻轻道：“我的苦心，你怎么还不明白？你们既然成了亲，我让他一生一世，心中只有你一个人，不好吗？那小子若是喜欢你，为你死了，自是心甘情愿，若是不喜欢你，他死不死，又有什么打紧？ ”

　　林枫染看她说得越发离谱，怒道：“你杀了宁穆，难道你不怕，方大哥来找你报仇？”

　　尹夫人道：“这样，那我只好把他也杀了，至于你嘛，随时欢迎回来。”

　　林枫染大怒，伸手就要向尹夫人劈去。她此时穿着红色喜服，肩上的鲜血因这一动，又淌出血来。

　　忽听有人喝道：“且慢。”林枫染掌风未至，已被身后的人一把拉住了。

　　却是方旭遥。

　　林枫染忙问：“方大哥，你没事吧？”

　　方旭遥看到她肩头的血，立即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给她裹上，皱眉道：“我没事，看来还是晚了一步，阿穆呢？”

　　林枫染声音颤抖道：“他……他落入了荷塘中，还没找到。”

　　方旭遥转向尹夫人，冷冷地道：“‘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您老可真是个痴情种子，自己的夫君死了，就巴不得别人也和你一样吗？”

　　尹夫人道：“我只愿世间女子，永不再困于情爱之中，有错吗？”

　　方旭遥道：“所以，你要将所有男子杀光，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