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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诏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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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时穗在身边的李蘅璋面无表情,冷若冰霜,在他的眼里寻找不到一点有用的信息。
他一个人站在书上的桌案前,手里拿着一支狼毫,聚精会神的挥洒在宣纸上,在泼墨渐变的江阳山峦之间,流水悠悠。
‘之前好不容易把人给养的停了药,整日神采奕奕连胃口都好了不少,没事还和我插科打诨嚷着要糕点吃!那日刺杀之后伤了身子动了胎气,养了快一个月都还没能补回来。’
时穗生辰那日,他和高峙出门买些卤味儿,岂料不知哪里冲出来一队游玩的人群把道路阻塞的寸步难移。起初他们只当是江阳百姓的娱乐活动,并不当回事,直到听到街边的百姓抱怨这些装神弄鬼的神棍才有所警觉。
他暗自算了时辰,发现比预计的时间耽搁的多了一倍!一阵惶恐涌上心头,他顾不得其他,翻身上屋拔腿就跑。
用最快的时间回到了卢思晗家,未等他开口询问时穗在哪里,就隐约听到刀兵相接的声音。
那种冷兵器铿锵有力的交接声实在是太过熟悉,就算在睡梦中,这样冷冰冰的兵戈声也能泛起无穷无尽的血腥。
一个可怕的想法爬上心头,紧紧拽住了他的每一条神经。
飞奔过来,看到的是拿着长剑凌空翻转,滚落在地的人。身后一群黑衣人手持长刀,在阳光下银光闪闪,毫不留情的向他心尖上的宝贝砍去。
惊心动魄的场景把他吓得魂飞魄散,根本无法思考。
他吓得浑身发抖,怀里的疼的脸色惨白的人还拉着痛苦的笑容安慰他‘没事’。
果不其然,他完全没有‘没事’。
剧烈运动情绪激动导致动了胎气,虽然不至于见红,也差不了多少了。再加上他本来身子受损,孕育不易,如今身子受了气更是变本加厉的暴露出来。
正是应了那一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成日家恹恹的、淡淡的,无精打采的总是昏昏欲睡,膳食进的也不香,就连之前喜欢的糕点也只能勉强咬上一两口。’
他冷淡的眸子里见不到一丝涟漪,干净平静的掀不起一点波澜,心中冷哼。
‘呵!倒是我轻敌小看了你,如今这样受制于人捉襟见肘的情形下还能暗度陈仓。没想到还能躲过我的眼线,手中竟还有可以使唤的亲兵暗卫。’
“曾经你做出那些温情戏码哄骗于我,意图置我于死地都不算什么。天家从来都是猜忌、无情,但是你不该动他!”
一副山水画就,他潇洒的扔了狼毫,把砚台里剩余的墨汁击打的到处都是,好好地一幅画染上了墨渍污点,淡淡的晕染开。
‘第二次了!下次见面,连本带利,便是你死我活!’
‘嘎吱……’
时穗抱着一张小毛毯走进来,凑过头看看桌上的画,瘪嘴的一脸惋惜:“好好的一幅画让你给毁了,又是谁惹我的先生生气?”
李蘅璋笑意展现,瞧着他精神尚好,问:“怎么不多睡会儿?”
时穗动动脖子,揉揉后颈,说:“本来好好睡着的,听着窗外沥沥淅淅的雨声就醒了。”
“喏,给你送张膝毯来。”
他拉着李蘅璋坐着,把膝毯盖在他的腿上,说:“不好好养着,以后怎么遛娃?”
“是,都听咱们长安花的!”
他拉着他的手,微微蹙眉:“怎么不多穿些,手心有些凉。”
时穗顺手把一旁挂着的李蘅璋的外套披在身上,说:“在屋子里没觉得冷,出来走了一圈是有些凉意。”
他点头道:“倒春寒果然还是名副其实。”
李蘅璋拉着人坐在自己身旁,问:“可愿意和我一起回长安?”
时穗稍怔,莞尔:“好呀,我要回去做同说学逗唱平章事呢!”
心道:近来外面风声鹤唳,从上年李定君的罪己诏开始,就像是一盘棋渐入佳境。那封罪己诏就像是打开了政变夺位的序幕。
一般来说君主罪己都是发生在晚年,比如汉武帝。避重就轻的看起来是在自述己过,摆出知错能改的姿态,其实是要赢得失去的民心。
但是李定君的罪己诏完全不一样,他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发出的罪己诏根本就是把自己的罪过摆在明面上。别说避重就轻了,就差把自己一顿吃三碗饭太浪费粮食也写上去!
与其说是罪己诏,不如说是提前让位声明。
罪己诏一下,全国哗然,都知道他矫诏夺位、杀弟戮侄,一时之间群情激奋。
锦元二年之后的李定君性情大变,骄奢淫逸,贪图享乐,任用小人。发布的政令劳民伤财,甚至丧心病狂的做出一夜间把自己亲身骨肉都屠杀殆尽的禽兽不如的人伦惨案之事来!
这两年百姓深受其害,心寒非常,自然再也不愿意爱戴拥护他,民间早已经自发形成了要‘请秦王归京,正本清源’的话头。
甚至好些读书人酸腐秀才发挥带头作用,一份份檄文把李定君贬低的一无是处。
拐着弯儿的把他矫诏、杀弟、杀子、夺弟媳等光辉事迹形成话本,还顺手附带了罪己诏作为考证附件,绘声绘色的传唱各州各府。
那身临其境的文笔,不知道的还以为作者当时就趴在李定君他家床底下呢!
再说军权,别说兵临城下的李武项不肯退兵,镇守四方重镇的将军纷纷杀了监军起兵奔赴长安,京畿营趁机带兵带路,三路重兵把长安城围得水泄不通。
城内金吾卫、禁军一边维持长安城内治安,贯彻不扰民政策,只把皇城围了个铁桶一般。
全部都打着旗号要求‘还政于秦’!
至于这些事情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时穗不问也不打算去深究。李蘅璋离开长安之前到底在朝廷和军队里部署了多少眼线,怕是已经盘根错节根本无法探明。
况且权力之争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延绵交织,说不清道不明。
‘叩叩叩!’
“爷,京里有贵人到。”
门外响起高峙的声音。
李蘅璋看着时穗,浅笑的捏捏他的手,说:“进来。”
进来的是李定君贴身的大宦官安然,他一身常服,弓着背进来作揖:“奴婢安然见过秦王。”
李蘅璋恢复了往日的模样,面无表情声音低沉,道:“安公公不必多礼。”
又带着微不可闻的笑意说:“不负所托,本王已经找到他了。”
安然果不其然猛然抬头,在看到时穗时满腔激动,压不住的眼泪夺眶而出,他转了转身子朝向长安的方向,痛哭流涕。
“陛下,您看到了吗?少主子还活着,还活着……”
他连连磕头拜了,拉起衣袖擦擦眼泪,回过身对李蘅璋虔诚的叩了三个响头。
“再生之恩奴婢无以为报,但请为秦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时穗一脸迷茫的看着李蘅璋,心道:这孙子又在忽悠!
李蘅璋抬抬手,说:“不值什么,便是没有安公公所托,本王也必定要寻到他的。”
他深情缱绻的看着时穗,右手与他十指相扣,说:“他是我的宝贝,是我要携手白首之人。”
安然微微抬头,哭红的双眼看着的便是李蘅璋从未有过的深情,与时穗柔情拉丝的对望。
他在心中了然,静默不语,不欲打扰二人。
“安公公坐吧。”
李蘅璋拉着时穗起身走到安然身旁,抱拳,微微颔首,又说:“当日若非安公公冒死调停,本王何能侥幸苟活?未及当面谢过,实乃有愧于心。”
“能为秦王效微末之力,乃是奴婢的福气。”
安然时不时的抬起眼眸,看着时穗,就像是看不够。
时穗纳闷的摸摸自己的脸,问:“公公为何总是看着我?”
他看看李蘅璋,茫然的猜测着问:“我们以前认识?”
李蘅璋点头。
时穗忙抱拳,歉意道:“前几年我出了些意外,重病一场忘了许多事情,若是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安然连忙跪下,涕泗横流的说:“奴婢不敢,能见着少主子安然无恙,便是奴婢最大的愿望,哪里还敢奢望其他?”
时穗被对方突然一跪吓一跳,回退了半步,愣愣的看着他。
李蘅璋说:“劳神半日了,去休息会儿,晚膳叫你。”
时穗知他们定是有事情要谋划,正愁找不到借口离开,借梯下楼,佯装的打了一个哈欠,说:“嗯,你们聊,我去睡会儿。”
便挥挥手离开了。
李蘅璋自顾自的回到桌案前坐着,抬手说:“安公公,坐。”
安然跪着弓着背目送了时穗,此刻还扭头看着关闭的大门,若有所思。他缓缓起身,端了圆墩坐在一侧,微微蹙眉。
“少主子作何有些病容?”
李蘅璋手指间把玩着艾粽囊,说起时穗稍微柔和了神色,微不可闻的叹气说:“上月有刺客佯装入室抢劫的盗匪,实则钻空子,只等他落单了要取他性命。他如今有了身子自然是不敌,幸好当日本王回来的及时才把人救下。”
他凝瞩不转的看着安然,冷面如冰,叹了口气,说:“动了胎气,养了个把月却还是恹恹的,没甚精神。”
安然眉头紧锁,听闻他有了身子,心中更是坚定了要跟随李蘅璋的决心。
他挪了挪凳子,小声说:“奴婢一刻不离的守在他身边,迷醉按时按刻毫厘不少的放在饮食中。起初他还呕心沥血、殚精竭虑的应对各方势力;随着中毒愈深,便早已经疲于应付了。”
又补充说:“如今已经晕头转向不能自已。别说暗下命令,离了身边人,连日常起居都做不到,想来不是宫中来的。”
李蘅璋神色镇定,不露声色,根本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只说:“当日本王中了那样深的迷醉,尚且有一时半刻清醒。”
他紧盯着安然,说:“况且那些人训练有素,动作干净利落,武功路数就、围攻阵法、衣着习惯都俨然是神策军出身。”
他半眯着眼,半信半疑的看着他:“或许公公疏漏了什么?”
安然吓得滚下圆墩,跪地叩请:“奴婢所求,只是少主子安危,便是舍了性命不要,也断然不能在这事儿上疏忽大意!”
心下思量:知道少主子行踪的不作他人想,难道是他?可他从来只把少主子捧在心里,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李蘅璋心中冷笑,却不显山露水,轻描淡写道:“想必是本王多想了,公公莫怪。”
又有些自责的说:“只是一牵扯到他,总是不免心慌意乱。”
他起身把人扶起来,故作示弱说:“他说的那场重病公公也知道,孩子没了,他也差点命丧黄泉。每每回想起,心有余悸。”
他拍了他的手背,一脸痛惜:“本王怕了。”
安然不敢露出马脚,唯恐为那人惹来杀身之祸,只点头应答,敷衍了事。只想着暗地里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不论是谁,都不能再伤害少主子和小主子分毫!’
他在心中握拳透爪,抬头却对着陌生的李蘅璋。
那是从未见过这样的李蘅璋,一时之间有些失神。
李蘅璋心中满意的冷笑,将他的满腹心思了然于心,却不动声色的问:“不知公公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安然这才回过神来,从怀里拿出一封诏书,恭敬的送到李蘅璋跟前。
“陛下有诏,恭请秦王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