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色之颜》奈明

4、2005的回溯 一张褪色的底片

　　第四章2005的回溯一张褪色的底片

　　2005年黔南大学
　　初到黔南的昂祎明，日子过的沉默而寡淡，情绪里也少有波澜。直到遇见陆朋川，共同的爱好让他们迅速熟络，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昂祎明从未有过如此一见如故的感觉。那些深埋心底、连恽列军他们也未曾吐露的心事，他竟向陆朋川倾吐而出。每晚，他们一起去体育馆跑步，在空旷的场地上放声大笑。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低调冷僻的昂祎明像一棵断根的野草随风飘摇，竟意外的向这个外表看上去粗线条的陆朋川敞开了心门。刚刚认识还没多久，他们仿佛相识多年般熟悉，他是他在黔南结实的第一个朋友。
　　宿舍里，陆朋川的直率热情像冬日暖阳。他帮昂祎明打水，帮他值寝日、处处照应。昂祎明平常依旧话少，只有跟陆朋川会又说又笑，玩到一起。体育系的陆朋川身材较昂祎明强健许多，住在昂祎明的上铺，每次上床，昂祎明都会感到山摇地动一般，不过陆朋川睡着之后是相当老实，不然觉轻的昂祎明只怕会整晚望见星星了，陆朋川很迁就昂祎明，很注意自己睡觉打呼噜，咬牙之类的毛病，因为昂祎明觉轻，更因为他是他珍视的朋友。
　　下课了，昂祎明冲出教室，想起约了陆朋川打球，自己却临时有事。他骑自行车来到陆朋川上心理课的教室外，老师还在拖堂，昂祎明只好在后门窗外张望，只见陆朋川趴在桌上睡得正香。正失望的想离开，却看到一个人回头冲他摆手，——是他！那个体育系的择优生，昂祎明每次见到他都莫名的感到不自在。择优生指指陆朋川，示意问是否需要叫醒他，昂祎明点点头。只见睡梦中陆朋川被一个袭来的纸团猛然打醒，立起脑袋，昂祎明告诉他看手机，自己有事先走。又冲择优生摆摆手就急匆匆的走了。出门时，昂祎明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瞬间竟有点不自然，面对那个择优生。
　　独自在自习室坐下，就听到一些同学在议论校际田径选拔赛的事。“田径队的新星韩谦诺肯定能选上，运动神经强、成绩好，人又长得又帅，以后在体育场就能常看到他了。”“别花痴了，喜欢他的女生多了去了，他的文章不是还在校报发表了吗？”女生们的嬉笑显得有些吵闹。
　　昂祎明也是个运动健将，只不过他性格低调，没参加任何体育社团，可他还是会默默关注校内的体育动态。他早就听过那些女生所谈论的那个叫韩谦诺的人，是个成绩好又有体育天赋的家伙，在一学年里算是小有名气，只是昂祎明并不认识他。他一向讨厌个性张扬的人。对于这个韩谦诺，他心里说不上是嫉妒还是在意，总之莫名的烦闷。他索性合上书，目光不由自主的飘向窗外。
　　窗外，树上的叶子已经凋零殆尽，只剩下干枯的漆黑树干，在寒风中固执的伸向灰白的天空。秋日萧瑟已褪尽温情，这个冬季是在这里度过的第一个冬天，看着那些沉默的树干，仿佛又多了一道抵御风霜的年轮，等待迎接寒冬更严酷的考验。
　　昂祎明拿起铅笔想要画几笔，可糟糕得很，他画不出来，自从高考失利后，他就再也写不出流畅的文字、画出应心的画了，悲哀无奈。---生活仍在继续，可是他的灵感死掉了。
　　拎着书包回到寝室，一顿洗漱后，昂祎明突然发现好像好久没见到陆朋川的人影。室友们说已经一天没见他了。昂祎明这一天也不知怎么回事，头痛的厉害，便打算早些休息。十一点熄灯，室友们纷纷爬上床铺。昂祎明因头痛难忍，早早躺下却辗转难眠。
　　这时，陆朋川却突然回来了，“哟，还知道回来？又去哪献殷勤了？”室长溪正树睡意朦胧地嘟囔了一句。昂祎明循声望去，黑暗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
　　“你怎么了？”他刚想再问，却见那黑影踉跄几步一下倒在自己床上，脸埋在被子里。昂祎明一惊，不知所措，迟疑的手，悬在陆朋川的后背。许久发觉陆朋川在抽泣。昂祎明喉咙发紧，他向来不擅安慰，更不习惯与人这般亲近。但听着那强忍的呜咽，他最终还是笨拙的、轻轻的拍着对方的背，“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别太难过，会过去的。”
　　陆朋川渐渐平复，他转过头看着昂祎明，“谢了···我分手了···她一直在骗我，最好的都给了她……可她从头到尾，都在耍我……为什么？”看着他模糊的侧影，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但能想象那定是张痛苦悲伤的脸。
　　昂祎明无言以对。只能继续那生涩的安抚，明明很讨厌和人过度肢体接触，此刻也只能这样。
　　“祎明---！”陆朋川的声音低沉而破碎。
　　“嗯？---”
　　“我···好像什么都没有了···就只剩你这个兄弟了。”
　　安静的夜，黔南大学2公寓这张窄窄的床铺上，两个身影靠的很近。陆朋川的肩头抵着昂祎明的手臂，昂祎明感受着这份从未有过的靠近，刚才的头痛居然奇异的消散了。然而，不知为何脑子里又突然想起了那个择优生，也许是见不得别人比自己优秀的嫉妒心在作祟。
　　长夜将尽，窗外透出黎明的微光。
　　身高175公分的昂祎明，身形瘦削，平日饮食挑剔，生活上带着几分懒散的少爷气。而陆朋川截然不同，他家在农村，从小在家就什么活都干，练就了强健的体魄，生活能力极强。他生活上处处照顾昂祎明，帮他洗衣服，刷饭盒折被子，细致得如同在照顾弟弟。而这却令昂祎明感到很过意不去，感谢的话又说不出口，只有暖暖的感动，默默留在心里，直到很多年以后，昂祎明想起依然清晰如昨。
　　日子如流水般滑过。昂祎明的生活依旧按部就班：每周上课学习，然后期待周末休息。周而复始，毫无新意。他已经习惯这种近乎麻木的状态，因为梦想的轮廓早已模糊。
　　天气一天天的寒冷，时节已步入冬季，却迟迟不见一场像样的雪。昂祎明一直很喜欢雪天，去年冬季，那场大雪的记忆尤为深刻，在那样强大的压力下，他最终选择了放弃画画。那些黑暗的痛苦的冬日回忆。唯有那些下雪的日子，是他分心底最大的慰藉。他喜欢站在雪地里，仰头感受冰冷的雪花拂过脸颊，再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印，在苍白的雪地上落下深深浅浅的印记。
　　也许是习惯了北方的凛冽，昂祎明仰头望着浅灰色的天空，呼出一团白雾。寒冷的空气反而让他感到神清气爽。雪还在下，他背着书包出了宿舍，路上雪厚路难行，寒风卷着雪花扑打在脸上，他不得不眯起眼，低着头向前走着，听着自己脚下积雪被踩实的咯吱声，身后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足迹。天空笼罩着厚厚的云，混沌不明，漫天飞舞的雪花，打着旋儿，凄美的盘旋、降落。
　　“祎明！等久了吧？”陆朋川的声音穿透风雪，从教学楼门口传来。正望着操场操场出神的昂祎明闻声回头。他们两不在同系，有事通常事先约好。今天他们要一起去校外吃小吃。
　　两个人择了一处人少的小吃店坐下。外面是昏黄闪烁的路灯，街巷的深处漆黑一片。昂祎明兀自举起酒杯闷闷的喝了一口。
　　陆朋川敏锐的察觉他不同寻常的低落。“祎明？”他探身过去，目光带着真诚的关切，
　　“今天怎么了，看你心事重重的。”
　　昂祎明无力的放下手，眼前的灯光迷蒙一片。“不开心的事，无非是大学没能读上自己梦想的专业罢了，兄弟。”
　　一阵风吹过，窗外的树影斑驳映在昂祎明脸上晃动。陆朋川睁大眼睛却看不清昂祎明的神情。他伸手重重捏了捏昂祎明的肩膀，“可你还没彻底放弃画画啊，你的梦想还在那儿！”他的眼睛在昏暗中异常明亮。
　　“梦想···”昂祎明喃喃重复，仿佛被这个词烫了一下。
　　那曾是庇护他的另一个世界，一片纯粹的净土。在那月黑风高的岁月，在凄风苦雨飞雪漫天的寒夜，在他心海无边绝望时，它像一束光，带来希望，像一缕月华，洗礼他的灵魂。又像一团火，燃烧他的斗志，为了实现理想燃尽一切，不惜所有。在他的灵魂里注入永久的灼热。
　　眼看快到十点关寝门，两人匆匆饮尽杯中残酒，起身返校。
　　这时，隔壁店铺也走出一群学生模样的人。醉意朦胧中，昂祎明感觉有人朝他和陆朋川这边看。只是他懒得理会，把书包懒散的甩在身后，陆朋川跟在他身旁。
　　“陆朋川！”一个清朗的男声传来。
　　陆朋川停下脚步。昂祎明在混沌的意识里觉得这声音好耳熟，下意识站定。
　　“韩谦诺？是你啊！”
　　“真巧，你们也出来？”那个声音再次响起，爽朗依旧。昂祎明转过身，目光恰好撞上了韩谦诺投来的视线。
　　“祎明，这是我们班韩谦诺，田径队的。”陆朋川笑着介绍。韩谦诺也笑着看着昂祎明，昂祎明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惊愕——原来自己一直在意的择优生就是韩谦诺。韩谦诺冲他点头。
　　“你叫···韩谦诺？”昂祎明语气带着难以置信。
　　陆朋川见状，有些意外：“你们认识？”
　　“算是认识。”昂祎明含糊道“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不过，我早就知道你了，昂祎明。”韩谦诺接过话，语气真诚，“校报上那首《天空掌纹》，我很喜欢。”昂祎明彻底愣住了，那是很久以前他发过的诗，韩谦诺他居然看过？他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表情在惊愕中凝固。
　　“哈哈，认识就好。”陆朋川的一句话，才让昂祎明从韩谦诺的注视中艰难移开视线。昂祎明暗自懊恼，为什么每次面对这个人，自己总会如此失态？甚至会紧张，他说过的话，也莫名的在意。
　　寒暄几句后，陆朋川和昂祎明继续往公寓走。临到拐弯，昂祎明忍不住又回头望去，隔着一段距离和稀疏的人影，他竟意外的看到韩谦诺似乎也正看向他这边。昂祎明心头猛然一跳，荒忙转过身，低头快步追上陆朋川。
　　冬夜，树影清寒犀利。月光凄冷如水洒落，映着昂祎明微微仰起的脸，带着复杂的心绪，他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回到寝室，酒意未散，两人躺在床上仍说个不停。昂祎明平日里话少，恐怕也只有这时才会完全敞开心扉。
　　“人都说寂寞的人才会沉迷虚幻的世界，为了填补空虚···我不赞同，因为我信那个世界，它让我心里着了火，满是对梦想的执着，非常真实。初中那会儿，我疯狂迷动漫，可，越迷，心里就越空落落的。可能···是因为没有朋友吧？后来，我就一个人···画画。家人反对，吵过闹过，也···放弃过一阵子，那段时间很痛苦···”昂祎明脸上浮现出一种混合着自豪与忧伤的神情，“你能想象吗？我把所有的零用钱都用来买动漫书、画集、真是着了魔···”
　　“我懂。”陆朋川低沉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还好···现在有你这么个朋友，不孤单了。”他伸出手臂轻轻搭在昂祎明肩上。
　　昂祎明也沉沉的应了一声，“臭味相投。”然而，脑子里韩谦诺的样子总是挥之不去，昂祎明自己也不知道为何那么在意那个人。想着这，脸上原本像压着座冰山般忧郁表情的他，竟在黑暗里自嘲般笑了。
　　夜风穿过窗棱，窗外深邃的天幕上，星光点点，无声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