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色之颜》奈明

5、冬日 不再寒冷

　　第五章冬日不再寒冷
　　2012年苍云
　　三月的风带着些许寒意，吹散了冬末最后一点残雪，枝头隐隐透着樱包的嫩色。然而，城市的霓虹在夜里依旧闪烁，仿佛诉说着人们寂寞的恋情，风平浪静之后，才发现原本寂寞的更加寂寞，空白的更加空白。
　　自从那晚和凌宇倾心畅谈之后，昂祎明心底某些尘封的记忆如同旧疾复发，隐隐作痛，那些结痂的伤口，渐渐撕裂。
　　这天清晨，昂祎明一如往常的做好了早点。凌宇穿着整齐的制服，提着书包走进客厅，脸上带着少年特有的朝气。但当他看到昂祎明忙碌的身影时，眼中却黯淡起来。这几日，他清晰的感觉昂祎明身上的疏离。他想，也许是老师工作太累了吧。
　　“吃饭吧，别迟到了。”昂祎明语气平淡如常，目光却自始自终没有落在凌宇身上。
　　凌宇默默坐下，视线却胶着在昂祎明脸上，试图捕捉一丝情绪。最终，他只能低下头，轻声应道：“嗯，知道了。”餐桌上只剩下餐具轻微的碰撞声，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
　　饭后，两人几乎同时起身去收拾碗筷，“你上学去，我来。”昂祎明上前接过凌宇手中的碗，指尖不经意间相触，“哗啦--”清脆的碎裂声瞬间炸开，碗刹那掉在地上。两人都愣了。
　　凌宇立刻蹲下去捡，“对不起。”这句道歉似乎有更深的意味。
　　“不是你的错。”昂祎明打断他，兀自收拾着地上的碎片。“你只是个孩子，就算有什么，也是我这个老师没做好。”他低着头，专注的擦着桌子，没有看凌宇一眼。
　　凌宇僵在原地，书包“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昂祎明那句“你只是个孩子”像冰冷的针，刺得他心口剧痛，几乎喘不过气。为什么？我不想只做你的学生啊！是我太任性让你失望了吗？还是我根本不懂你的心？……别推开我，别不要我……巨大的失落和痛苦攫住了他。那天，凌宇和昂祎明都迟到了。
　　午休时分，为了驱散多日的阴郁和委靡，昂祎明来到了体育馆篮球场，和几个男生打起来。
　　初春的阳光，温暖柔和的普照着严冬的大地。昂祎明仰头眯眼望向那天空，阳光刺得他眼睛有些酸涩。打了几轮，他走到场外坐下，把衣服搭在肩上。好多年没打了，全凭身体残存的记忆在支撑。
　　“老师，你这投篮手感还在啊！”一个男生称赞道。
　　“不行了，”昂祎明笑了笑，拿起球随手做了几个漂亮的运球和变向，接着一个起跳远投——空心入网。“手生了，比不得当年了。”场边响起一阵笑声。他并未察觉，球场外浓密的树荫下，一道目光正远远的追随着他的身影。
　　昂祎明善良温和的个性和所有人都相处的不错，学生们都很喜欢他。即便凌宇这么难搞的学生在他的耐心引导下也改变了许多：逃课少了，性子也收敛了，开始学着和周围人和平相处。
　　凌宇最近一直在努力的改变自己。他看着昂祎明每日的言行，看到他眼中那份刻意维持的平静和疏离，他知道的他心里根本就没有自己想要的答案。
　　早上那句“上课别发短信”，是不是已经在嫌他烦了？像往常一样，放学后凌宇去办公室等昂祎明一起回家。昂祎明说还有些教学笔记要整理，让他先走。可凌宇没走，他悄悄跟着昂祎明，发现他没有回家而是独自一人跑到体育场里坐着。
　　心痛也只是自己的事，凌宇失魂落魄的靠在体育馆外树干上，任凭这些日子的苦涩在心头翻涌。他落寞的转身想离开，肩膀却猛地被人按住。心中瞬间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期盼，凌宇迅速回头，却是那张他最不愿见到的脸，他的哥哥，凌世勋。
　　“凌宇，好久不见，不想哥哥吗？”凌世勋脸上绽开一个放浪而亲昵的笑容，眼神深处却藏着令人不安的黏腻。凌世勋从小就极度恋弟在精神上折磨凌宇，这些年一直纠缠不休。他表现光鲜，作为某家知名公司的形象设计师，事业有成，外表俊美、举止优雅。但凌宇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幅完美面具下是怎么一个病态的灵魂。
　　“你来干什么？”凌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强装镇静的脸露出几分惊慌惧色。他下意识的想后退，却被凌世勋强行拉到一旁。
　　正在这时，场边休息的昂祎明无意间瞥见，凌宇被一个陌生男子扯走，他立刻丢下篮球，抓起外衣，毫不犹豫的奔过去。
　　“离我远点！”凌宇的声音因愤怒和恐惧而颤抖。
　　“我全都知道了！和那个老师住在一起，很舒服。是吧？”凌世勋扣住凌宇的手腕，眼里翻涌着暴戾，“凌宇，哥这么爱你，你怎么能和那个男人同住一个屋檐？立刻给我搬出来！”
　　凌宇毫不退缩的迎上凌世勋的目光，一字一顿“我喜欢和老师住，你少管我！”
　　“啪---“”一记狠厉的耳光抽在凌宇脸上，打得他几乎站不稳。
　　“喜欢？！”凌世勋恼怒眼中怒火骇人。“你竟敢说喜欢？！”
　　凌宇稳住身形，眼神像淬了火的刀锋，“对，我就是喜欢！你少他妈碰我。”
　　“呵···”凌世勋怒极反笑，他轻轻的解开领口一颗扣子，指关节捏得咔咔做响。“看来是有些日子没‘教育’你了。”凌宇瞳孔骤缩，全身紧绷。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你们在干什么！”一个厉呵传来。
　　两人同时一震，循声望去。昂祎明严肃冷峻的大步走来。凌宇眼中的怒气瞬间化为复杂的水光，既有得救的安心，也有被撞破的难堪，他不想让老师见到凌世勋，见到他这个变态的哥哥。
　　“你谁？”凌世勋一脸狂傲不羁，目光轻佻而充满评估意味的扫视着昂祎明，清瘦，眉目英挺，眼神却异常坚定。他嘴角勾起一抹邪气的弧度。
　　“我是凌宇的老师。”昂祎明声音沉稳，目光直接略过凌世勋，落在凌宇身上，“凌宇，跟我回去。”
　　凌宇心里一暖，挣扎着想跟昂祎明走。
　　“站住！”凌世勋猛地拽回凌宇，随即一步逼到昂祎明面前，“这位老师！我是凌宇的亲哥哥，来接他回家。”他目光如炬，又狠狠剜了凌宇一眼凌宇，“跟我走！”
　　昂祎明早已猜到，但凌世勋的嚣张仍让他暗惊。他瞥了眼远处停着的价值不菲的车，语气依旧淡然，“凌宇是成年人，回不回家，是他的自由，总该问问凌宇本人的意思吧。”他身形微动，挡住了凌世勋和凌宇之间。
　　凌世勋的笑容越发扭曲，“不寻常啊老师···这么‘关心’学生？”他刻意拉长语调，意有所指，“你就是那个···和我弟同住的老师吧？”
　　“是。”昂祎明毫不避讳，目光迎上对方，毫不相让。就在两人剑拔弩张之际，凌宇猛地挣脱凌世勋的禁锢，迅速站在昂祎明身旁。
　　这动作彻底激怒了凌世勋，他脸色剧变，猝然出手抓住昂祎明的衣领，将他狠狠掼向旁边的树干！“你他妈找死！”
　　“老师···！”凌宇失声惊呼。
　　昂祎明虽惊不乱，多年的武术底子让他本能的沉肩格挡、卸力，但撞击的闷响和衣领的勒紧让他呼吸一滞。一场混乱的肢体冲突瞬间爆发。最终，昂祎明果断给凌宇父母打了电话，才迫使暴怒的凌世勋悻悻驾车离去。昂祎明受伤的站在原地，凌宇脸色苍白、沉默不语的站在一旁。
　　晚饭后，凌宇帮昂祎明上药，昂祎明沉默着，深黑的眸子却深沉无比。凌宇小心翼翼的用蘸了药水的棉球轻轻碰触那边淤青紫，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老师是为他受的伤，这份在意让他心头发烫，却也沉甸甸地压着愧疚。
　　“疼吗？”凌宇压抑声音问。
　　昂祎明故做轻松道，“没事，别担心，我读大学时辅修过武术。”
　　“凌世勋···从小练跆拳道，下手很重。”凌宇的声音低下去，“我···从来没赢过他。”他的话哽在喉咙里。
　　“今天我原本心情就不好，结果却看见···”
　　“老师···”他忍不住抬头去看昂祎明的眼睛，嘴唇开始不住的颤抖。昂祎明看着凌宇脸上那片淤青瞬间有点心疼，最后他艰难而苦涩的笑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知何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仿佛超越了一般的师生情谊。少一分太清淡，多一分又太艳俗。
　　　四月的苍云，本该春暖花开，今年却反常的阴晴不定，时而飘雪，时而下雨，冬天仿佛留恋不去。凌宇仔细地帮昂祎明贴好敷料，昂祎明却连连摆手：“小伤，真没事。你快去写作业吧。”他一贯不习惯被人照顾，尤其对象是凌宇。凌宇深深看了他一眼，默默收拾好药箱，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窗外，春雨连绵，浸润着安寂静清冷的夜。待凌宇出去，昂祎明才卸下强撑的平静，抬手清触伤处，一阵灼痛。他靠在椅子上，疲惫的闭上眼。白天竟为了凌宇与人动手，已经多久没有那么冲动了·····
　　混乱的思绪纠缠着他。躺在床上，疲惫的困意袭来。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老师···我能进来吗?”是凌宇的声音。
　　“进来吧。”昂祎明强撑起身。
　　凌宇推门进来，站在床边，目光复杂的落在昂祎明脸上，带着一种欲言又止的沉重。昂祎明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移开视线，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开得了口。
　　“老师···我哥他···我感到很抱歉。”凌宇声音艰涩。
　　“他的错，与你无关。”昂祎明沉静的语调。
　　“可是···”凌宇眼中阴郁更浓了，往日的桀骜早已无影无踪。
　　“我真的没事，”昂祎明再次试图宽慰，“你去睡吧。”
　　“老师，能让我在这待一会吗？”凌宇忽然抬眼，一脸决绝的神色，语气却意外轻柔。“好，不过我今天很累，也许等不了一会我就睡着了。”昂祎明看着他，无奈的笑了笑。
　　“没关系，我就想···守着你。”
　　窗外的雨声很细密，昏黄的路灯光晕在湿漉漉的板油路上晕染开一片朦胧的暖意。
　　昂祎明是骨子里浸透寂寞的人，心里的某处总像有一池化不开的忧郁。之所以来苍云，就是为了斩断过去。没什么使他留恋、他一无所有，骨子里寂寞着，像无根的浮萍漂泊。然而本性温、重感情的他，即便再不想与人深交，还是与周围的人产生了联结。就像多年前的韩谦诺，一场终究错过的相遇。
　　可现在，又让他遇上了凌宇。这个从小缺爱，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少年。昂祎明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如此被需要，也如此真切的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感。
　　疲惫很快袭来，昂祎明沉沉睡去。朦胧中，他感到有人在握他的手。费力他睁开眼，是凌宇，模糊的视线里是凌宇近在咫尺的脸，写满彷徨、惊慌、无助却又饱含深情。
　　昂祎明迷蒙的伸手过去轻触他的脸。这时凌宇拉过昂祎明的手，将脸埋进在按温热的掌心，“老师--”他眼中炙热。
　　掌心传来的温热让昂祎明瞬间清醒，他愣了几秒，透过凌宇温热的眼眸，那一直被刻意忽视的情感此刻昭然若揭。“凌宇，我···”昂祎明呼吸一窒，猛地抽回手，整个人僵在那，大脑一片空白。
　　窗外，雨声骤然变大，将路灯的光晕搅得一片迷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