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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第十一章
      梁闻一感觉掉进了巨大的黑色漩涡,时空仿佛扭曲了,裹挟着他往下掉。
      恍惚中,他看到两岸灰暗枯槁的树木,破烂诡异的木桥,滚沸如岩浆的河水,锋利的刀枪剑戟,立在桥面之上。踩上去锥心蚀骨,掉下去灰飞烟灭。
      梁闻一怕极了,他觉得自己死了,来到了无间地狱。
      十殿阎罗端坐高台,二殿楚江王短脸阔口,头戴冠,身着长袍,左手持笏,呵斥谢玉生前多造杀孽,所杀之人虽非良善之辈,然亦不应死于他手中。随后,鬼卒推谢玉入寒冰地狱。
      冰冷刺骨,利刃穿心,无休无止,无间无歇。
      谢玉在无尽寒冷与疼痛中渐渐失去意识。
      迷迷糊糊中,梁闻一仿佛看到了一束光,还有人在喊谢玉,“玉儿,跟我回家……”可是太疼了……谢玉睁不开眼睛。
      “玉儿,你再坚持一下,师父带你回家!”
      梁闻一听见了王恂的声音,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四处寻找。梁闻一发现自己依旧附在谢玉身上,谢玉好像昏睡了过去,而王恂背着谢玉。
      王恂一脚一脚踩在锋利的刀刃上,他的鞋子破烂不堪,双脚更是千疮百孔,膝盖上、脚踝以下无数伤口层层叠叠,涓涓地往外渗血。
      偶尔他坚持不住了,跪在地上,梁闻一甚至能听见尖刀刺进血肉骨骼的哧哧声。
      即使痛到青筋凸起、五官扭曲,王恂也没有放下谢玉,依旧死死地背着小徒弟,不让谢玉的身体挨到地上。
      梁闻一回头,那是一条黑洞洞,深不见底,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路,路上白刃森森,每一处都有受不了的人投身河水,渴望一了百了,他们走过的每一步都染满鲜血,王恂的鲜血。
      梁闻一看着王恂与顾明泽一模一样的侧脸,眼泪不自觉流下来,大颗大颗,如豆似雨。
      两人终于来到奈何桥边,一个美貌姑娘从一口大锅内舀了两碗汤递给王恂与谢玉。姑娘机械地重复着舀汤的动作,毫无情感地念叨,“喝了孟婆汤,前世尽皆忘,无间罪已赎,转世再轮回。”
      王恂将谢玉轻轻放在桥上,自己先喝了孟婆汤,又喂给谢玉喝下。两人来到桥的尽头,那里是无尽的漩涡,有六道入口,通往下一世,六个鬼兵把守着。
      梁闻一感觉到王恂塞了一个东西到谢玉手里。王恂正要在一个鬼兵的带领下从其中一个入口跳下,另一个鬼兵喊道:“慢着!”那鬼兵走过来,在王恂身上使劲嗅了嗅,“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人的味道?”
      其他几个鬼兵笑道:“人到了地狱,不灰飞烟灭也脱层皮,哪个人受得了咱们这里的严寒酷热?而且你看,这两个人都没有影子。”
      那个鬼兵点点头,犹豫了一下,也不大确定了,“可是……他闻起来真的不大对劲。”
      说话间,一个高大,手持长剑的鬼兵已然不耐,推王恂下去了,随后把谢玉也推了下去。
      王恂立即点亮怀里藏着的一盏莲灯,瞬间谢玉手心里藏着的小莲灯也亮了起来。王恂在前方引路,领着谢玉往光亮的地方走,嘴里不停呼喊:“谢玉,随我回家……谢玉,随我回家……”
      不一会儿,光芒大盛,梁闻一感觉凉凉的。他发现自己附身谢玉肉身上,和王恂并排躺在一张竹筏上,竹筏漂在一汪冷泉中,冷泉在一处崖壁环绕的石窟中,石窟入口隐在一帘瀑布之后,十分隐蔽,冷泉水寒气逼人,王恂与谢玉脸色苍白,四肢僵硬,明显没有呼吸了。
      另一个伤痕累累的王恂却立在泉边,引着地府归来的那个谢玉躺进自己的肉身中,谢玉手中的莲灯自然落在他左肩上。王恂把自己手里的莲灯收进怀中。他摸摸谢玉的脸颊,“师父说到做到,一定带你回家。”
      “师父,师父!你在哪里?回家吃饭了!”梁闻一听见谢玉在喊王恂,声音欢快、无忧无虑的。
      梁闻一好像懂了,那是之前一直陪王恂留在青城山云飞崖的那个谢玉。梁闻一听黎晴初说过,人有三魂七魄,人死后呼吸心跳停止,七魄自然消散;三魂中生魂会一直留在死去的地方,直至轮回转世;智魂会被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引去地府,接受功德罪孽审判;精魂会被司命带去太宸宫三生石由月老消毕生情债。三魂重聚之时,便是智魂、精魂消尽今生罪孽情债,轮回转世之日。方才那个鬼兵闻到的应该就是王恂生魂的味道。
      梁闻一仔细辨认,烈日炎炎,王恂浑身是血,紫色的道袍几乎被染成黑色,他果然没有影子。
      王恂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石窟没多远,倒在了地上。
      谢玉的生魂找了过来,梁闻一立即离开冰冷冷的冷泉,附身其上。
      谢玉吓得直接哭出来,“师父,你怎么了?你理理玉儿!”
      梁闻一记得,谢玉学会“凌云”剑法后不久,有一段日子,大概半年时间,王恂的确常常莫名其妙满身是伤地昏倒在外。
      梁闻一心中一惊,王恂救了谢玉多少次才成功的?那条长长的刀剑路,染了王恂多少血?梁闻一不敢想……
      王恂第一次浑身是血的回来,谢玉一边哭一边给王恂处理伤口,晚上抱着王恂一双缠满绷带的脚,哭着睡着。
      王恂养伤期间,谢玉衣不解带照顾他,涂药换布,喂饭擦背,事无巨细,亲力亲为。每次帮王恂洗漱擦背,谢玉将王恂安置在温泉里,目不斜视盯着手里的洗澡布,直到王恂提醒,常常才想起擦得是同一个地方。每次擦完,谢玉都不敢多待,立即跑出石窟,一个人蹲在崖边苦恼。他知道自己有点笨,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但对师父产生那样龌龊的念头,他忍不住打自己耳光,“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冲动?为什么想要亲他、抱他?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他是你的师父,你要敬他、爱他,怎可心存邪念,轻慢于他?!”
      直到王恂喊他擦身穿衣,谢玉都会一直沉静在这种无边的自责中。
      以前梁闻一不懂,为什么谢玉看起来比生前纯真无邪,却也笨拙了很多。现在他明白了,原来谢玉没了智魂和精魂。
      为什么王恂却看起来什么都记得,什么都清清楚楚,除了性子柔和了许多,王恂与生前几无二致。梁闻一至今没有弄明白。
      “师父……啊……嗯……”隔着石壁,附身谢玉肉身上,梁闻一听得都脸红了。
      王恂倒是话不多,但每次听到小徒弟求饶,会更兴奋更卖力!
      自从两个人拜了天地,除了王恂养伤期间,几乎日日都这般。
      梁闻一每次自觉回避。
      在取回谢玉智魂后,王恂似乎忘了谢玉精魂还没回来的事,沉溺于与小徒弟做一对鬼夫妻,日日晨耕暮读,夜夜亲昵欢好。
      刚开始梁闻一惊叹生前两个冷冷淡淡的人,情爱绝缘体,钢铁直男的样子,死后居然能粘糊成这样,蔚为奇观!
      慢慢地,看着两个人浓情蜜意,感情渐笃。梁闻一似乎有点理解王恂的沉沦与逃避了。如果是生前,他的小徒弟谢玉满脑子都是家仇国恨,心里哪装得下这些情情爱爱,缠缠绵绵?王恂也一样,生前他固守着前半生无疾而终的孽缘,不愿分一点点情爱与任何其他人。他架起一条无边无形的围篱,别人走不进他的心,王恂也走不出自己的回忆。
      但是现在,他的小徒弟谢玉,因为没了智魂和精魂,用他那纯粹干净的灵魂,越过了围篱,攻陷了一代宗师王恂几近冷酷漠然的心。
      后来,梁闻一看到王恂每天晚上会避着谢玉去冷泉查看小徒弟的肉身,有时一个人呆坐到天明,眸子里全是不舍与无奈。梁闻一好像明白了,王恂这是把每一天当作最后一天在过。三魂归位,谢玉还会记得自己身死之时所经历的一切吗?
      三年后。
      一夜缠绵,王恂揽着小徒弟,问谢玉,“如果有一天,你忘记了我们曾经成过亲……”
      谢玉立即惊恐地反驳,“我忘了自己是谁,也不会忘记师父是我心悦之人。师父为什么这么说?”
      王恂温柔地亲吻谢玉的眼睫、鼻尖、唇角,“我是说如果……玉儿,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你觉得杀父之仇一定要报吗?”
      谢玉略微思忖,“我不知道,那要看情况,如果这人的父亲是一个大奸大恶之人,不报也罢;如若是慈爱仁善的好人,父亲死于非命,为人子当为父伸冤。师父,你为何这么问?”
      “没什么,随口一问。玉儿,你为什么一直叫我师父?”王恂温柔地贴在谢玉耳边,笑道:“难道是因为我看起来很老吗?”
      王恂刚过而立之年,加上他常年习武清修,容貌比普通同龄人年轻很多,看起来不过二十岁的样子。
      “不不不,当然不是!我这么叫是因为心里敬重师父!”谢玉直摇头解释。
      王恂爱怜地轻轻他的耳廓,“可我不想你这样叫我,我想……我想你叫我做……夫君。可以吗?阿玉。”
      “玉儿”和“阿玉”一字之差,却听得谢玉面红耳赤。
      谢玉仰头,依偎在王恂颈窝,亲吻他的锁骨,低声道:“夫君。”
      王恂掰过谢玉下巴,颤抖着双唇,动情地说了句,“阿玉,我的好阿玉。”他深深地吻上谢玉的唇,而后又是一室旖旎,春宵帐暖。
      第二日,梁闻一发现王恂不见了。谢玉发疯似地找遍了整座山,才接受王恂不见了的事实。谢玉还发现了一个事,自己仿佛被无形的牢笼困住了,无法离开青城山。
      谢玉惊觉自己好像忘了很多事情,自己是什么时候和师父一起搬到后山居住的?其他的师兄弟呢?
      他仿佛被主人遗弃的小鹿,一个人在山林里漫无目的地晃荡,只希望主人能可怜可怜他,早些来领他回家。
      昨夜,王恂取了“凌云”与“落霞”,这两柄绝世宝剑,剑身是重银打造,剑鞘上各镶着一只金玉孤鹜,恰好凑成一对。
      王恂带着两柄剑,最后看了一眼睡得香甜如孩童的谢玉,转身离开了石窟。
      梁闻一急死了,不晓得王恂要做什么。情急之下,梁闻一发现自己居然可以附身在王恂怀中的莲花灯上。
      王恂来到了太宸宫。
      躲进灯里,梁闻一惊讶地发现那灯里竟然盛着谢玉三分之一的的生魂!谢玉的生魂也是不全的!难怪谢玉许多生前的事似乎都不记得了……谢玉记忆有损。
      难道……难道王恂为了自己的私欲,碎裂了谢玉的生魂?
      不不不,梁闻一急忙否定。他想起无间之地漫道的鲜血,幽暗无边的寒冷与伤痛,是怎样的爱才能支撑一个人趟过滚沸的奈何水,利刃遍布的幽冥路,只为一句诺言——师父带你回家。
      太宸宫守门的仙童照理拦住了他,“哪里的凡人?擅闯太宸宫作甚?!”
      王恂丢下几两银子与二人,冷冷道:“三清四帝是家师鸿钧子的故友,九曜与我同辈,你家司命星君是家师下宾,求见家师也需提前三日焚香沐浴、下拜贴,方有机会向家师行跪拜之礼。与你一些香烛钱,不过看在太宸宫东华帝君是家师的故人。”
      梁闻一纳闷,“鸿钧子是谁?这么厉害吗?王恂吹牛吧?”
      “鸿钧子……”一个仙童结巴道:“你是地仙之祖鸿钧子的徒弟?”
      “不知您是?”另一个仙童立即躬身行礼,“小的们眼拙,还请仙君明示。”
      梁闻一心道,地仙之祖鸿钧子,不知道是谁,但听起来很牛的样子。果然,天上地下,都是一样趋炎附势,欺软怕硬。大树底下好乘凉正是这个道理。
      “禀报你家星君,青城山凌云子来见。”王恂递了“凌云”与那仙童,“家师与东华帝君有旧约,此剑为凭。”
      仙童取过长剑,被重剑压得身子一沉,双手抱住剑身,恭敬道:“仙君稍候,我这就去禀报家师。”
      不一会,小仙童从殿内出来,急匆匆地问,“你姓谢?”
      “王”
      “姓王?这……”仙童急忙跑进去,不一会急匆匆跑出来,“我家星君有请仙君。”
      偏殿内司命倚在榻上打盹儿,眼皮都没抬,仙童朝他问了两声安,司命才懒洋洋地抬头,看似热络地问:“原来是青城山的凌云子,不知到我这司命殿来有何见教?”他语气调侃,甚是无礼。
      王恂也不恼,面无表情地说:“家师鸿钧子曾说过,携‘凌云’、‘落霞’两柄神器至太宸宫,天地初始,八荒初现,东华帝君与家师鸿钧子有同袍之谊,二人曾立下旧约,见剑如见人,帝君有求必应。”
      “你说什么?帝君他老人家......”司命立即起身,仔细端详两柄长剑,传闻中“凌云”与“落霞”是鸿钧子采天地初始之时第一只凤凰的羽毛与第一只麒麟的犄角炼化而成,仙剑有灵,可断银河之水,可碎三生石碑,可斩月老红线。司命示意仙童引王恂去后殿歇息,茶果酒水一应敬上,笑对王恂道:“道长稍事歇息,我去启明殿启奏帝君,片刻即回。”
      不一会,司命星君回来,客客气气地道:“帝君老人家说了,如今的晚辈他都不大认得,鸿钧子云游四海,来去无踪,灵剑为凭,确是旧友之约。只是他老人家不知鸿钧子何时在下界又收了徒弟,所以就不见您了。但是故人之约,自当信守。他问您有何心愿,帝君他老人家必定竭力达成。”
      “请星君救我徒儿谢子安。”王恂双膝跪地,虔诚地匍匐在司命脚下,丝毫不见往日冷冷清清的样子。
      司命唬了一跳,王恂自始至终给他的感觉就是上神弟子,名门之后,孤高冷傲,不可一世。
      他赶紧扶起王恂,“仙君折煞小仙也!快快请起,有什么事,我们慢慢商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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