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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团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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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徒可能饿晕了出现幻觉了,他得赶紧去拿吃的过来。
小公子哥儿扁了扁嘴,转身就跑。
黑衣小男孩,在寒风中目送着那团毛绒绒离去,一双黑色的眼眸里,写满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落寞。
小祖宗小时候,也是无趣的很。
他一言不发,干脆在地上画满了阵法。
井中次次循环这些他脆弱的场景,是认为他会懦弱得一直沉溺在过去吗?
不,他才不会。
那些无用的寂寞,期待,怜悯,他统统都不需要。
就让这幻境,在阵法里,毁灭吧。
就在谢勉刚准备掷出树枝触动阵法核心的时候,一抹火红色的小团子再一次出现在冷宫门口。
他手里举着满满的糕点,吃力地举过头顶,渴望地盯着孽徒,“喏,我给你带了许多许多好吃的,你不要吃我好不好?”
麻烦死了,跟小屁孩说话还要学习小屁孩的语气。
黑衣小男孩皱着眉头,目光顺着那一盒琳琅满目的糕点落在团子的脚下。
只要他再往前一步,便是阵法之眼。
踏上去吧,跟这个幻境一块儿被撕得粉碎,连渣都不要剩下。
井中幻境,爱恨会放大得十分强烈。
谢勉不再看那小公子哥儿,扭头朝屋子里走。
他这一次,绝对,不会救他!
长恨举糕点举得累了,见孽徒不理会自己,也准备抬步往里追过去。
抱着糕点的小身段才挪起了一只脚,从前方飞来一根树枝,正正好砸在食盒上。
精美的糕点打翻一地。
伴随着黑衣小男孩惜字如金的一个字,“滚。”
长恨,“……”
这孽徒,自小就有生人勿进的本领啊。
回到住处后,他思前想后,觉得可能是糕点不够吸引人?
于是他第二天屁颠屁颠拎了两只烧鸡来。
没有一个忍饥挨饿的人可以拒绝一只烧鸡,如果不行,那就两只烧鸡!
接下来,第二天,第三天……
长恨觉得,孽徒一定是当着别人面不好意思啃烧鸡,于是他开始偷摸摸放下烧鸡就走。
总好过饿坏了孽徒。
一直到半个月后,每日下午总有个火红色的小团子,手里不是拎着烧鸡就是烧鸭,偷偷往殿门口一塞转身就跑。
谢勉看到那只红团子就觉得很麻烦。
这陆轻舟跳到井里是失了忆转了性还是怎么了,一日一日地来找不痛快。
他觉得自己越发厌恶这个人。
厌恶他总是扬起明媚的笑容,厌恶他在雪地中永远可以欢快地跳起来,厌恶他……
永远都比自己,更加充满了活力与热情,被所有人都捧在手心上,站在阳光下。
站在那样耀眼的阳光下。
第二十三天,已经习惯了红团子会到来的下午,谢勉早早站在院子中,盯着门口的树影子瞧。
这一瞧,从晌午瞧到了天黑。
也没有等到烧鸡。
那只红团子放弃了吗?
真好,终于不用每日再烦他了。
公子哥儿果然是个没有长心的人。
黑衣小男孩松了一口气,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往长公主的寝殿里挪过去。
他就去看一眼,去确认那只火团子是真的放弃了,这样他才能解脱。
谢勉这么宽慰着自己。
他知道,每一次那小公子哥儿过来看他,都是因为他的母亲乔荷进宫陪长公主说话了。
彼时的长宁殿,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语。
皇帝所有的政事都在长宁殿处理,而大梁最精锐的锦衣卫,也都全权交给了赵长宁。
只不过女儿家说说体己话的时候,长宁殿的守卫并没有那么森严。
少年谢勉很轻易地就混了进去,躲在廊下偷听。
陆轻舟这一次并没有随着母亲进宫,他的母亲乔荷似乎是在跟长公主商量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大殿里一个宫女都没有。
他听见自己那个所谓的母亲说,“明日便是约定好的日子,只不过皇上担心南苍王会有诈,只能委屈夫人替我走一趟了。”
温温柔柔地乔荷福了福身子,“长公主放心,妾一定会完成任务。”
他站在门缝处,盯着陆轻舟的母亲出了神。
曾几何时,他也曾幻想过,母亲应该是像乔荷这样的,说话柔声细语,即使他做错了事情,也只会摸着他的头微笑。
而长公主,从未对自己展露过笑颜,甚至连碰自己一下,都觉得厌恶。
赵长宁说过。
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
人一旦有了感情,就有了软肋,就会死。
谢勉朝门缝里再看了一眼,看向那个温柔的女人。
真可怜,明日她就要死了。
她满以为自己受长公主重用,其实,不过是长公主的一颗棋子而已。
谢勉知道,从这天起,他将再也不会见到那只拎着烧鸡的火团子。
以后,就只有满怀仇恨的陆轻舟了。
也好,这样,他才能坚定地将这个梦境走完。
第二天,他又去了长公主的寝宫。
这一次,呆在长公主殿里的却不是乔荷,而是锦衣卫的统领陆南风,也就是陆轻舟的父亲。
陆南风雷厉风行,手段高明,是人人称颂的枭雄。
可是如今这个枭雄,却跪在长公主的面前,手中握着自己的长刀无助地颤抖,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数十岁。
“请殿下放行,让臣去救她,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妇人!”陆南风语气哀切,一声声磕头声响彻大殿。
坐在大殿之上的长公主将自己藏在阴影里,整好以暇地盯着地上男人的表演,回答的漫不经心,“她若不死,陆大人又怎么会对南苍充满恨意呢?陆大人若没有恨意,本宫又如何相信您以后会一直效忠大梁,不会临阵倒戈。”
“殿下,那是臣的妻子,跟臣的孩子啊!”
长公主不屑道,“你的妻子难道去之前不知道吗?她都可以为了我大梁奉献,陆统领又为何要演什么儿女情长?陆统领要怪,就怪南苍王不顾念旧情,痛下杀手。”
微风轻轻拂过大殿,带着公主飘渺的话语,“陆统领,可知功高震主几个字如何写?要想做通天彻地的大英雄,应该要明白,英雄,最好是没有孩子。”
寥寥几个字,残酷到极致。
原来,南苍王与大梁签订了割地协议,愿意让出几座城池,换得长公主与孩子回去南苍。
长公主早已不是当初的长公主,自然是不会赴约的。
所以在约定好的日子里,是乔荷带着陆轻舟去了。
这一去,乔荷就没能再回来。
谢勉记得,当他再一次见到那只红团子,便是在乔荷的葬礼上。
那个温柔的妇人,躺在冰冷的棺木里,再也不能对着自己的孩子微笑了。
而那个曾经像一道光出现在冷宫,拎着烧鸡眼巴巴盯着自己的小公子哥儿,自此以后,对自己,只有恨意与怨怼。
谢勉闭了闭眼睛。
幻境跳转,一下子便跳到了那日葬礼上的大雪。
陆南风牵着他的手走向陆府,耳边回荡着长公主的话语,“你死了一个夫人,我赔你一个儿子,你有什么气就冲着他撒,只要给他留一条命苟延残喘便可。”
人到中年的锦衣卫统领,在丧妻之后,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在雪地里走的每一步都灌着铅,他们两走过的雪路上,蜿蜒出了一排踉踉跄跄的脚印。
陆府灵堂上,白绸纷飞,挽联哀切。
谢勉站到那只穿上雪白孝服的红团子面前,一言不发。
来吧,不过是重演一次而已。
陆轻舟会掐着他的脖子,让他还他母亲命来。
会让他去死,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诅咒来咒骂他。
应该,不会再痛了吧。
长恨知道,井中幻境基本上到这里就快要结束了。
如果任由故事巡着旧轨迹走下去,妖灵的目的将会再次达成。
那股来自谢勉身上的怨怼情绪,将是妖灵最好的滋养。
而那个懵懂的少年谢无涯,应该就是从这一刻起开始黑化的吧?
所以,陆轻舟会说出的话,必然是压垮那个少年善念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就让他来掐住那根稻草命运的喉咙吧!长恨这样想着。
于是大雪纷飞中,一身孝衣的陆轻舟上前拉住黑衣小男孩的手。
他说,“谢勉,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幻境在这一刻支离破碎,长恨没有能看见他说出这句话以后,谢勉脸上是什么表情。
不过当他跟谢勉重归于混沌,瞅见那没有实体的妖灵几乎要气的说不出话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你可知道他的怨气有多么的醇正!”妖灵伸出一团雾气,指向还没有清醒过来的谢勉,“既然我没有能得到他的怨念,那么,就拿你的来补偿吧,我在你的身上,闻到了十分鲜美的味道。”
一团一团灰色的雾气围绕着长恨,来来回回旋转了好几圈儿都不能触碰到他。
长恨一点儿也不怂。
他已经摸清了,这井中的妖灵靠的是人的七苦来修炼。
而他不才,刚好完全没有什么执念,所以他即便有着最纯真的味道,却没有可以让妖灵下手的破绽。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有人没有七情六欲!”妖灵很激动,无数的雾气在混沌中四处乱撞,场面颇有些失控的样子。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劝你有空出去多走走,坐井观天是修不成什么道的。”
长恨算了算时间,觉得已经在井下呆的够久了,没必要再跟这个妖灵纠缠。
他干脆撸起袖子,冲着妖灵狡黠一笑,“好了,你临死之前的遗言都交代完了吗?我要开始动手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