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如梦》萧凌霄

2、第二章

　　时间是最无情的，却也是最公平的。
　　不管你愿不愿意，它总是执著地、自顾自地走下去，不为任何人停留，无论你有多美丽，无论你有多了不起，无论你是否许下了世界上最动人的诺言，无论……你是谁。
　　只是，在它无情地、无私地走过以后，许多东西已经模糊了原来的样子，再回首，已是沧海桑田。
　　阿峰走后不久，母亲因病去世。我打量着站在母亲灵堂前的父亲，心里有些许感慨。
　　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见父亲是在什么时候了，只是记得他曾经很郑重地对母亲和我说过：他会变得很强，很厉害，他会好好保护我们，不会再让我们受到任何伤害，他会来把我们接回去，让我们过上很好很好的生活……
　　早就忘记这话是他在何时说的了，却将这些话记得清清楚楚。
　　当时的父亲好像还很年轻，面容有些憔悴，但是两眼闪闪发光，目光极其坚定。我依偎在母亲的怀里，以崇敬的目光看着父亲，嘴角含着笑，心比吃了蜜糖还甜，受到他的影响，我也变得振奋起来，对未来充满了期盼。那时候，在我心里多少是有些渴望的吧。
　　如今，父亲终于变强了，却不知那些承诺他是否还记得。

　　“你收拾收拾，我们明天回香港。”父亲忽然回过头来对我说道，语气与方才他对下属发号司令的语气一般无二。
　　“那么这里呢？”我摊开双手，示意他看看周围。
　　带我回香港是意料中的事情，这也是母亲临终前叫父亲过来的原因之一，可我很好奇父亲会如何处理我们在广州的一切，这个我与母亲相依为命10多年的地方，这个到处都有母亲影子的地方，这个父亲曾经许下诺言的地方……
　　“沈先生会处理的，他会依照你母亲的嘱托将骨灰送到重庆。”
　　重庆是母亲的家乡，是母亲一直想回去的地方。我没有去过重庆，但听母亲说那是一个很美的地方，那里有绵绵的青山，有滔滔的江水，有亲切的乡音，有甜甜的笑声，有她美丽的童年……所以当母亲临终前要求把骨灰带回重庆的时候，我并不感到意外，广州和香港，有她太多的不快乐。可是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
　　“我想知道您如何处理这里的房子。”
　　父亲看了我一眼，似乎不太理解我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疑问。
　　“你母亲不在了，你又跟我去香港了，这里的房子留着没用，我会叫你沈叔叔把房子处理掉。”
　　“如今爸爸家财万贯，应该不会在乎留着一个小小的房子吧。虽然没有人住，雇一个人偶尔来打扫一下也不是件很困难的事吧。”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父亲皱了皱眉头，却没有立刻制止。
　　沈叔叔笑道：“二小姐在这里住了十年，想必是对这里有了感情吧。这里要留下来也没什么，找个可靠的人看房子就是了。日后二小姐要想来看看朋友倒也便宜。而且老爷的生意越做越大了，在广州多几个落脚的地方也方便。”
　　父亲看看我又看看沈叔叔，说了一句：“那就留着吧。”径自上楼休息去了。
　　我对沈先生点点头：“谢谢你，沈叔叔。”
　　沈叔叔哈哈笑道：“这是你爸爸同意的，我又没做什么。”
　　我笑了笑：“还是要谢谢你。”
　　沈叔叔拍拍我的肩：“傻影子。”
　　我是有些傻，人都不在了，要这些回忆做什么。
　　可是，没有办法，我放不下。

　　离开香港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小孩子，而且那时的我几乎没有出过门，所以香港对我而言是一个陌生的城市。
　　轮船抵达香港的时候正是黄昏。金黄的余辉在海面上荡漾，十分晃眼。
　　我用手挡住阳光，放眼望去，看到的是一个十分繁荣的码头。提着行李匆匆赶路的旅客，光着膀子大汗淋漓的搬运工，路边大声叫卖的小贩，当然还有那拉着黄包车在人群里穿来穿去的车夫……
　　“二小姐，这边走。”沈先生将我拉进了一辆黑得发亮的小汽车。在广州也常见有钱人坐小车，但这样漂亮的小汽车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父亲已经坐在车里了，我轻轻地坐在他身边，沈先生坐前面。
　　沈先生叫了一声：“开车。”司机开始启动，汽车立刻平稳地飞跑起来。
　　我惊奇地望着离我们越来越远的码头，体会着初次坐车的喜悦。
　　汽车，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
　　“二小姐是第一次坐车吧？”沈先生回过头来问我。
　　“嗯。”我点头。
　　“感觉好玩吧。”
　　“好玩。”我使劲点点头。
　　父亲看了我一眼，似乎在怪我少见多怪。我不服气地看了回去，我少见多怪又怎么了？
　　父亲干咳一声，不再看我，闭上眼睛养起神来。
　　我饶有兴趣地望着窗外，望着窗外那一逝而过的风景。
　　原来这里就是香港。我出生的地方。
　　母亲与父亲就是在这里结合的。我仿佛看到年轻的父亲，带着自信的笑容，穿着笔挺的西装，走到明艳动人的母亲面前，用极其富有磁性的声音说道：“小姐，我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母亲羞红了双颊，长长的睫毛掩不住心中的喜悦，低低应道：“好。”
　　明亮的水晶灯下，母亲长长的裙摆在光可照人的地板上划出一道道美丽弧线。迷人的微笑，优美的音乐，流动的扶苏，璀璨的钻石。一切都美丽得不真实。
　　忽然，父亲的笑容渐渐收敛，母亲秀丽的容颜也变成了惨白。
　　他们的中间出现了一个高贵的紫衣女子，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冷冷的光芒，犹如那月光下出鞘的寒刀。

　　“成影，成影，你醒醒。”
　　我睁开迷蒙的眼睛，看见父亲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怜惜。
　　咦？怜惜？我立刻坐起身来。
　　父亲说：“下车吧，我们到家了。”似乎有些闷闷不乐。
　　原来我靠在他身上睡着了，难怪他不高兴。刚才竟然还看花了眼。
　　下车一看，天已经完全黑了。小车停在一幢豪华的大厅前。
　　一个穿着制服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弯着腰恭敬地说：“老爷和二小姐一路辛苦了。太太们都在大厅里恭候呢。”
　　“唔。”父亲抬腿就要往里走，转身时看到我，又皱了一下眉头。
　　我不解他为什么这样看我不顺眼，闷闷地跟在他身后。快进门时，我无意间看了玻璃门一眼，玻璃门上照出了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孩子，板着脸嘟着嘴。呵呵，那个女孩居然就是我。我总算明白父亲为什么皱眉头了。
　　明亮的大厅，光滑的地板，璀璨的水晶灯。
　　一排名贵的皮质沙发上优雅地或倚或靠地坐着三位美丽的夫人。
　　“老爷总算回来了。可把我们等急了。”率先出声的是一位红衣美妇人，娇滴滴的声音如黄莺出谷，让人听着心痒痒。
　　“是哟，我和红姐几次跑到门口去等老爷呢。”接着是一个身着淡黄旗袍的美女，爽朗的笑声丝毫不比红衣美妇人逊色。
　　最后说话的是位秀丽的佳人，如空谷幽兰，气质极好：“老爷辛苦了。这位就是二姐姐的千金吧，模样真是标致，看那双眼睛楚楚动人，竟然跟咱们大小姐的一样好看呢。”
　　说出来的话真是动听，那一瞬间我竟然有些飘飘然。
　　父亲跟我说：“这是你红姨、明姨和兰姨，快叫人。”
　　原来这就是父亲的三位宝贝姨太太，难怪他并不急着将母亲与我接回来。我心里冷哼一声，坐享齐人之福，真是好福气！
　　“哎哟，好可怜的孩子。我狠心的二姐啊，她怎么就忍心去了呢。”红姨一把拽住我，居然就开始抹起了眼泪。
　　我眨了眨眼睛，我没有看错，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竟然真的噙满了泪水。
　　“可不是吗。她怎么说走就走了呢，辜负了老爷的一片心啊。”明姨捶胸顿足，看起来伤心绝对不亚于红姨。
　　兰姨轻叹一口气：“看咱们二小姐这模样便知道二姐一定是个玻璃心肝样的人物，老天真是不公平，总是叫红颜命薄，倒留下我这样笨手笨脚的人来。我苦命的二姐啊，如果可能，妹妹我真想替了你去，也好让老爷有个知心的人相伴啊。”
　　这三人你一言我一句，说得我的心酸酸的，眼泪竟也差点落了下来。再看父亲，也是眼含泪花，怔怔不语。
　　红姨忽然拍了自己一下：“都怪我，又惹老爷和小姐伤心了。你们这一路风尘仆仆的，一定是又累又饿了。管家，管家。”
　　先前站在大门口的中年人连忙跑了进来：“三姨太，有何吩咐？”
　　“我叫你给老爷小姐准备的晚饭呢？”
　　“回三姨太，已经准备好了，就等老爷小姐梳洗过了好用餐。”
　　“二小姐的房间收拾妥当了吗？”兰姨问道。
　　“回四姨太，给二小姐安排的是竹影居，一早就收拾妥当了。”
　　“给二小姐安排的是哪个丫头？做事稳当吗？”明姨问。
　　“回五姨太，安排的是小莲，这丫头乖巧懂事做事麻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