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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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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身形比肩,步伐一致,跨了台阶,走出大门便挑着小道往城西走去。刘丰明也不知从何处出现,一直默默跟在两人身后。
到了兰芝苑门口,王隐停下来望着这牌坊,神色几变,故正颜道:“你带我来这干什么?我不是那种人。”
林溦之忍住笑:“兄弟带你见识见识。”
“这……”王隐眉宇仍矜持:“这天色尚早,姑娘们怕是懒着还没起来,这个时候来不太合适吧!”
正说着,一个嫖客被姑娘搀扶着从楼内踏出来,他半虚着眼,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待出了门,姑娘才拢了拢掉落香肩的纱衣,对他的背影招手道:“爷记得我们约定的日子啊!”
这人摇晃着步,从林溦之和王隐中间穿过去,也不答,摆摆手算是应了。
这姑娘自然也看见两位朗绝的公子,心想一早生意就这么好,激动着要扑上去,才下了两个台阶,林溦之正巧回过脸来,姑娘一看清他的脸,立即停了步,颤了颤,缩着头钻进小楼去了。
兰芝苑的各内室都被层层叠叠的纱幔萦绕,缦帘熏香,行至其中如梦似幻,满腹的芳香如雾,无声无息沁人心脾。这里是旖旎诱人的销金窝。
两个人跨进去,但这个时辰一楼内只有杂役和洒扫的人,见了林溦之,迎过来,林溦之对他们道:“把那两个人带上来。”
王隐紧紧地跟着他,刚要开口,林溦之侧眸瞧了他一眼,开口讥笑:“某些人说起来是正人君子,实际上步子跟得可不慢,迫不及待了吧?”
王隐似叹息道:“小露香肩,芬芳扑鼻。溦之得娶妻了啊!”
“你倒是惦记的紧。”
“我是怕你在这里禁受不了诱惑。”
“这话说反了吧!常混迹风月的人早已视色相如梦如幻,如露如电,反而是那种自持庄重的人,”林溦之忽然回首,王隐不防,两人的鼻尖几乎都要碰上了,林溦之继续道:“一入风月,端方全无,本性暴露,深湎其中。什么是仁者心动,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王隐鼻尖还萦缠着林溦之的气息,他咽了一下口水,心道:说的就是我这种人!
两人进了小间,刚坐下,兰芝急急忙忙未施妆踏了进来,人也已经带上来了。依依仍是一副怯弱寡然的模样,原来那个消瘦的男子,此时看起来更瘦了,眼窝深陷,脸颊两侧的皮囊也全凹陷了进去,他一见林溦之便呜咽道:“公子,公子放了我吧!我不该答应贾六金,不该骗依依姑娘,这依依不是没有事吗?兰芝苑也没有事啊!公子放了我吧!”他说得鼻涕横流,不断拿袖子擦拭。
王隐打量林溦之一眼,暗自忖量。
“公子我只是借贷,不是放贷啊!那贾六金不找我也不会找别人,真的不关我什么事啊……”
“行贿官吏还不是罪?”林溦之淡声问。
“我……”他眼珠转动,“我弟弟那个小兵是找贾六金买的,银子给了他,他又不是官员。”
林溦之点点头:“确实。那这样,我们就私了。”他转了脸色,双眸冷戾,直视地上的人:“你诱骗依依姑娘导致她身心银钱各类损失,以及贾六金三番五次带人来闹事,打砸损伤还影响了这里的声誉,种种损失我要求你全部偿还!”
“凭什么!又不是我打砸的!”那人膝盖硬起来,刚要起身却被杂役重重踢了一脚,瞬间又趴倒在地,眼泪跟着一起跌落出来,他无助地哽咽着,好似任人宰割。
林溦之睨着他冷嗤:“敢在我的地盘挑事就得按我的规矩来!”
那人伏在地上,泪如雨下,哑声哭泣。
王隐只是沉静地看了林溦之一眼又一眼,没有出声。
林溦之臂腕斜倚在桌沿,双眸转向王隐,含着笑问:“怎么?吓到王相了?”
他声音低柔,仿佛是王隐耳语。那呼吸濡到王隐耳边,热得他心神慌乱,眼神闪了又闪。
哭声在耳边悲鸣,王隐看了一眼地上的人,有点忍不住了,弯腰将地上的人扶起来,那人如见救神紧紧抓住王隐衣袖,“求求你,求求你们饶了我这一次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没有银子,我真的没有钱了,你们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听到这话,林溦之忽然倾身凑近那人,“要你做什么都可以?”
这人拉着王隐的衣袖,泪眼哀绝望着林溦之。
“不赔钱也可以,把你知道的关于贾六金所有事情,以及如何骗依依借贷,一字不落,全盘托出。看看你抓住的人,”林溦之指向王隐:“他正是你的救星,不过能救你的人也能杀你,你费尽心力为弟弟买入军籍,可执金吾何忠瑞那么大的官就是被他撤下的,更别提你弟弟那个没有品级的小军!”
众人具是一惊,齐刷刷地望向王隐。
这人听了这话更是如芒刺背,当即松了手,稍稍打眼望向王隐,想起前些日疯传的朝中左相当街被打,京中防卫军职皆受牵连……
王隐兀自坐下,朝林溦之笑道:“我能替溦之震虎真是荣幸。”
“那是,王相那么大一身份搁在这不用白不用。”
林溦之这话说得刻意,众人一时都又惊又疑,尤其是地上的曹春岭,他被关押多日,神志已经有些恍惚,瞥见这人气宇不凡,又听到王相这个称呼,没有怀疑就信了。
还有旁边的一众杂役及兰芝姐也都愕然,只知道自己的主子是个面柔心狠,私下还是要靠打点关系的普通商人,可眼前这位根本不是打点就能拉近关系的,他们哪知道主子背后还有这种靠山?一时间都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怎么?还憋着不肯说?”林溦之消了笑,冷眼晲向地上的人。
“能不能……”他伏在地上,细弱地说:“先给一口水喝?”
杂役得到许可,端了一碗水给他。
他咕噜咕噜饮尽,又用那袖子一抹,才开始将自己所知的事情带上细节,全盘而出。
待曹春岭的声音平息后,气氛仍是静默。
王隐撑着首,目光落在阴影里,又忖了会才正色道:“你弟弟在哪个卫,名字,军职,报上来。”
他道:“他叫曹冬骏,如今属右领卫下城西门的一个执戟兵。”
王隐站起身,喊了门外的刘丰明,他进来后,王隐道:“现在就去吏部找徐广思,让他出一份平级调令,今日就把曹冬骏弄去刑部,不必守值,严加看管,不准他与任何人接触。告诉徐广思要安排的不动声色。”
刘丰明应下转身就走。
曹春岭急忙抓住王隐的裤脚,“大人,大人,我弟弟没有犯罪,都是我,是我贿赂贾六金,是我求他打通关节,不关我弟弟的事……”
“既要彻查此事,你弟弟是关键,若是与他接头的人提前知晓此事,第一个被封口的便是你弟弟。”王隐将他扶起,“放心,在刑部没人敢动你。”
曹春岭耷拉着脑袋,唯有眼角翘着,眼神里透着将信将疑。
王隐转身又道:“溦之,这两个人我能不能带走?”
曹春岭忙伸首问:“带去哪?”
王隐道:“刑部。”
他又瘫坐在地上,这下彻底进牢狱了。他已经被关了十来天,虽未受刑,可因心里没底,整日在柴房里担惊受怕,早已精神不济,意识混淆,如同戴着枷锁等死一般。
依依也在旁边哭了起来。她本就是一个命苦的女子,父亲早亡,母亲体弱,家中一贫如洗,想去大府做丫鬟找不到门路,无赖只能进了娼馆做这一行。本着借贷是给乡下的弟弟考科举,钱未得到,却让主子垫了许多,又惹了这一系事。她自知对不起兰芝苑,又担心家人,想开口打听,却不敢,如今偏偏要入诏狱,只是无能为力地哭。
林溦之看着这两人,头疼,沉默片刻问:“此事值得大动干戈?”
王隐微笑道:“若不值得,溦之为何叫我前来?”
林溦之默然。
王隐又对这两人道:“到时候问你们什么就如今日这般实说,他们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他转了眸,对兰芝开口:“劳烦你先带他们下去,我还有事同你主子讲。”
王隐坐下来,将林溦之茶杯沏满,递了过去道:“这个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私放钱贷在商贾豪强中查出是死罪,可对京城权贵却无关痛痒,他们不依靠俸禄生活依然不愁吃穿,所以这银子一多,自然也是私下找人放贷,总不可能把这些权贵全抓进去。还有官吏买卖,我朝官职虽是科举和耆德推举,可那非得是满腹经纶的才子,没有真才实学打点了也无用;即便是禁军武职,也都是高荫世袭子弟,真正能买到的都是些低职衙吏。这与权贵放贷相同,早在京中是不成文的规定,只要不过格,便都默许。”
林溦之扶着茶盏,深蹙眉宇:“那为何还要查?”
王隐目光停留在他眉尖,“一是现在朝中有许多冗职,领着朝廷的银饷却无所事事,这该查一查了。二是曹冬骏所在的领军卫属李弘玉管辖,且近两年他与二皇子走得近,领军卫将军郭得旗又是二皇子的座上宾,他们多年交情,相互勾结,也是二皇子为数不多的兵权。谋皇位,最重要的不就是手里得有兵,而铲除一个人,往往是从他身边的爪牙开始的。”
“且不说郭得旗是否参与,上次你被……”林溦之与他对视的目光微闪,“何忠端这个金吾大将军被撤,右相李弘玉已经怀疑是你的苦肉计。”
“我无论做什么,不做什么,都会令他怀疑,如今还怕这一件吗?”
浓郁的香气像霏霏细雨,密密麻麻地弥漫整间屋子。王隐在这无孔不入的香郁里含笑道:“溦之是在担心我吗?”
“担心,我怎能不担心,”林溦之眼角挑了点轻薄,凑近王隐,望着他的眼眸里却是楚楚可怜的嗔弱,“好不容易攀上王相,是得几世修来的福分?如今你就是我们的避难所,若是你此时栽了,我们这种父母早亡,无依无靠的野鬼该投靠谁去?”
他捻起一缕王隐的发,“我们……还要依仗王相呢!”
王隐在这嗔弱里再次恍惚,他受蛊惑似的凝着林溦之的脸颊,从侧面看过去,那清癯的下颚延伸出流畅的弧度,白皙的颈袒露在昏光里,袒露在他眼前……他甚至忍不住要去握林溦之的手,可动了动指尖还是克制住。
王隐不知怎么今日像是吃醉酒了一样,屡屡对自己的兄弟生出一种异样的激荡。
他心中慌乱,眼睛都不知该往哪搁,只好以初见林溦之那日小心翼翼的目光,道:“溦之,你真的是这样想吗?如果是这样你在京为什么不见我?是不是也怨恨我?”
林溦之顿觉无语,收了眼眸和手指,无言以对。
“是我没有早些发现你们,没能陪在你身边,但是以后我不会再离开你们了,我们永远都是兄弟,更是一辈子的亲人。”
他语气真诚,林溦之却忽然笑了下,垂着眸,半晌才感慨似的道:“是啊!你是我哥,是我的亲人。”
他对眼前人微笑:“谢谢你,王兄。”
“怎么这么客气?一家人不用谢啊!”
两人一同出了屋,伫立在屋檐的秋影下。正午的阳光照射不到他们身旁,两个人在空寂的屋檐下像是没有影子的孤魂。
王隐想抱一下林溦之,依如得仙楼那夜的月光下,可是他怕自己又生那种奇怪的情绪,最终只是拍了拍林溦之的肩膀:“那个贾六金是关键,怕是他没那么容易开口,若是打草惊蛇,必定一切线索皆断。此事还要多劳溦之费心。”
晚间时刑部来人带走了依依及曹春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