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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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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六金被绑得太久,绳索又紧,脸都成了酱紫色,看着三人这个模样,嗤着笑:“我怎么知道他是谁?难道让我相信圣上眼中的红人,李相都忌惮的新相,在这里调戏男色?俏阎王再怎么俊也是个男人,更何况王相早已经娶妻,他放着貌美显赫的郡主不爱,跑到这里对男人动手动脚?”
方皓听到这样的话没有力争维护他们两人的清誉,而是沉沉地望着这个同样狡诈的人。他已经从这人语气中听出了一丝质疑,有疑就代表了信。
他微笑道:“什么叫调戏?我们三人自幼一起长大,不过是举止随意亲昵了一些,在你这里却成了调戏,凭你这一句话就可以治你一个诽谤权臣的死罪。”
“即便此人是王相,他也不知道你们的身份吧!要不然你们怎么不敢把我送到他手里?”
方皓忽然冷笑一声,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来,道:“我们当初确实靠着不光彩的本事发了家,王相不知道,是我们不想让他知道,杀人放火,威逼利诱这一套只需要我们玩,他平平稳稳地坐在上面就行。如今这一套我们已经不想再玩,你倒是恋旧,还把这些老招数用在我们身上?六爷,同一个招数用多了就没意思了,你要是还想掖着你那些消息,那就尽管掖着,看看周运是先折磨你宁玉园的娇妻,还是先找到这里,哦!找到这里也没用,我们有王隐护着,他又能怎样?”
方皓刻意直呼王隐名讳,这对权贵身份已是不敬,而他显出肆无忌惮的亲昵,目的就是恫吓贾六金。
果然,贾六金不再与方皓对视,深深地蹙着眉,垂着目,面上已经露出斟酌和犹疑的神情。
方皓目光如炬,趁热打铁:“你只道我们怕,难道你就不怕吗?王隐为官确实宽和质朴,可不代表他兄弟被欺负了都不计较。他也许扳不倒李相,可倒个小兵绰绰有余吧?你那不入流的主子会因为一个小兵与王相作对?还是你觉得你儿子当了官就能对付王相?”
“别做梦了吧!”方皓换了个姿势架着脚:“我们都不是能左右朝局的人,所作所为皆是想在当官的庇护下平安混饭吃。六爷你一直在给自己留活路,怎么想不到这一层?”
贾六金被绑着的手腕在微微颤动,手指已经麻木,粗布上渗的血昭示着他受过的折磨。
这一天一夜他经历了太多,身体和头脑已经累到极致,被踹的胸腔还反反复复地疼,可是他不敢入睡,偶尔迷糊片刻,梦里都是他全家被杀的场景。
他不能肯定刚刚那人是不是左相,可如今已经没有时间任他思索,他来不及应对地被逼着走,这些人已经把他逼上绝路,迫使他必须选择一条不知底细的藤绳。
他垂着头,目光停在这三个人的脚尖上,漫长的沉默后,开口问道:“我告诉你们,你们怎么保证我家人的安全?”
方皓心念一动:“周运被捕后,是不是你就安全了?”
贾六金点了点头。
“若是你肯,我们便送你与家人离京,越远越好,钱财任你开价。若是你仍想留在这里,继续让你的儿子当官,也不是问题,但是想升官就要看你的儿子是不是机灵了,他若是有能耐,跟着王相还怕没有地位?”
宋乘星已经给贾六金解了绳索,他先活动活动了手臂,又动了动腿,再次沉默了。他已经妥协了,也知道这种试探与示好都有时效,他把握着,像是打一场心理战,虽然他已经一败涂地。
他在心里长叹一声,忽然明白,俏阎王从绑了他的那一刻就势在必行。他不但轻敌,还没有看透。
“我怎么都没有想到,你们身后竟然是王相。昨夜还以为你们是诳我,今早又以为你们身后只是一个五六品的小官,然而没想到竟然是天子近臣。传言他最谦和有礼,不贪不骄,”贾六金兀自笑了笑:“果然信不得传言,表面上与世无争,暗地里竟谋划掀翻李相一党。”
方皓只是沉默地晲着他,未答。
他抬起首,终于开口:“周运府宅向东十几米有一处破院,里面住着一个老光棍,曾是郭将军手下的中郎将,身体落了伤才下来给周运看账册。那里还有一个他的手下,是周运的远亲,明面上是老光棍的儿子,但实际上是周运不信任派去暗中看着老光棍的。问题就出在这里,让这一老一少在这清苦的地方守着,老的倒是稳重,儿子却耐不住寂寞整日混青楼,也常去你们的兰芝苑,老人看不惯他,屡次向周运告状,周运也头疼,青楼人多嘴杂,怕他喝高了收不住嘴,更怕他惹上什么官司。当初他把两人安排在这不起眼的破院,就是怕离远了看不住,才挑了这地把他们伪装成落魄户,只想着真有什么事,不知内情的人根本想不到查这里。谁料想这个远亲守了三四年就成德行,周运本打算拿下兰芝苑后让我处理他,结果……”
他目光平静,无悲无喜:“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如今他们正生嫌隙,你们可以乘机下手。”
方皓与两兄弟对视一眼,已无须交代,宋乘风对方皓低声道:“我先去探虚实。”即刻便出了门。
方皓朝贾六金道:“多谢。”
贾六金道:“如今你们可以心安了,我也束手就擒了,既然我女儿也在贵府,我要陪着我女儿。”
云翳蔽日,薄光沉沉。没有风,可寒气中裹挟着湿意,只晴了半日的天似乎又要淅下秋霖。
方皓与宋乘星站在院中看着一副父慈女孝的画面,小女儿一会抱着父亲,一会轻轻握着父亲的手,父亲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安慰她……
两人忽然心生感动。
人就是这么复杂,在阴影与阳光下是不同的一面,在亲人与外人又是不同的一面,善与恶的界线在此模糊,难以以一面去衡量一个人的好坏。为了利益无恶不作的人也许是个慈父孝子,为了自保乐善好施的人也会变得阴狠狡诈。
“不知二哥看到这一幕会作何感想,他怕是不会让贾六金活着。”方皓半感慨半叹息:“谁都有善的一面,也有恶的一面,是我一直把恶的一面推出去让二哥做,才导致他这么怕王隐知晓身份。”
宋乘星望了这个主子一眼,幽幽地开口:“分明是你武功不济,难以自保,林公子才……啊!主子饶命,主子饶命!”
他的头被主子重重地赏了几个拳头锤子……
林溦之站在阁楼上,望着湖面的濛濛细雨,那雨花气若游丝地飘在湖面上,连一丝涟漪都荡不起。
他身后的折旋也静若平湖,用无波无澜的声音说:“圣上第一日来,只是让我跳了两支舞,而后问了我的家世年龄,以及室内陈设的乐器之类的,他时常沉默,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我也不知他在观察什么。坐到亥时离去的。第二日来让我弹了几首曲子,其中夸赞了《汉宫秋月》,指点了《南塘秋》,他的话比第一晚多了些,多与词曲有关,几杯酒下肚,又问了我在此地的生存与经历,不该答的我一概避过,他未见疑心,同样也是坐到亥时离去的。”
比起普通人能得见圣颜,那种使人眩晕的欣喜,紧张与惧怕,折旋完全没有。自始至终她都声如止水,淡然自若。如同一个训练有素的暗探,极其冷静地汇报一件事。
可林溦之还是从她的语气中听出她在解释或是表明什么。林溦之敬佩这样的沉静,也因她的忠贞而感激,然而这都是她自己的路。
他回过身,问:“你打算如何?”
“公子让我如何?”
“这是你自己的事。”
“我的命是公子救的,这条命属于公子,无论让我做什么,怎么做,全凭公子安排。”
“安排?”林溦之冷笑一声:“我能安排?”
折旋不解,抬眸对上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正凌厉地审视着她,里面没有一丝感情。
那个对她一向温柔平和的人,竟以这种冰冷尖锐的目光审视她。
折旋的脸色都变了。
曾经她是这里最幸运的女子,当初勤苦受教的女子不止她一个,林公子却选中了她当这个魁首,是他为她挡住了外面的风雨,让她干净又美好。不仅如此,她也是唯一一个能与主子独处且说得上话的人,正是因为这一点与众不同,她才擅自为自己做了一次主。
她已经猜到这冰冷所谓何事,可是心里还是生了一股委屈,睫毛轻颤着,眼睛里已经盛满了泪水。
林溦之沉声开口:“在第一日,圣上见了你,任何人在此时都会懂得谨慎与避嫌。天心难测,哪怕他对你只是一时好奇,你也应该等到风声平静再擅自主张,而你,却私自乔装约见王相的母亲。你这般行事,至王家于何地?”
折旋猝然跪地:“我……”
“你与王夫人谈了什么?又盘算着什么?”
折旋脑中忆起前日,她假装普通商女见了那位低调却威严的诰命夫人。王夫人一跨进门就能看出贵门熏陶出的气势,虽然她面容已经染上岁月的痕迹,也没有雍容的装扮,只是耳间坠了颗珍珠,可行止间已显出不同的气韵。
她自己亦是髻发整齐,环翠不御,一派清淡装扮。即便这般,王夫人也先探起她的家世,她除了面对王相时吐露了实情,其他任何人,都是一套固定的答案。
几句话答得不卑不亢,滴水不漏,也隐晦地表明了她对林溦之的心迹。
王夫人虽未把她想成俗野轻浮,不知礼数的女子,可也没料到她是如此聪慧贤柔,见她又生得这般秀美,自然眉开眼笑。
折旋也从这闲谈中洞察出这是门户森严的家族,自己的主子无论与相府是什么关系,她都得到了第一步的肯定。
所以她能与王夫人谈什么?还能盘算什么?她与林溦之都无父无母,如今有人肯为她,为他们做主,她怎能不把握机会。
冰棱般逼人的视线几乎刺破她的肌肤,折旋迎着这目光,抿紧唇线,压下心底的那股委屈,道:“是我欠缺考虑。但是我有隐匿行迹,并未让人发现,也不曾与王夫人谈论什么,她……只是问了公子和我……我们的事。”
“你是觉得她能为你做什么主?还是觉得她能代我做什么主?”
折旋双目微红,她知道是自己逾越了,也知自己的主子一向冷情,可听到这么绝情的话,还是不免心寒。
她强装镇定地昂首:“我做错了吗?我只是想与喜欢的人名正言顺地在一起,有错吗?”
“你既然这般有想法,又怎说全凭主子安排?”林溦之冷嗤:“如今连王相都在为你做主,我还敢安排吗?”
“公子你到底介意什么?”折旋不再避讳:“你在意的是我擅自做主,还是王相府的认可?”
林溦之倏地一怔,望着女子的眼眸更加阴沉:“你可真是越来越大胆!”
折旋含泪凝视这个冷心冷情的人,蓦地发现,她是真的走不进他的心。她拭掉泪:“主子是想让我进宫吗?确实,圣上对我一直很宽和温柔,也说之后会再来看我。若是他再来,只要我特意讨好他,也许不久宫中就会多一位妃嫔。我可以继续为主子做事。我从苦难中走来,没有天真无邪的资本,对于单刀直入的伤害,杀人于无形的后宫并不会让我惧怕。主子护了我这么多年,我也想为你做些事。虽然你不曾提及过你的身份,但以我对主子多年的观察与揣度,主子有仇要报,无论那人是谁,只要我能住进权力中心的宫殿,一定在所不惜替主子完成。”
林溦之怔怔在看着她,有片刻的失神。虽然他早知道这个女子对自己的感情,可明里暗里已经婉拒多次,然而没想到,竟还是这般深刻。
窗外的风飘扬起林溦之的发丝,空气似乎都松弛下来,他心中仍震撼着。
他一向把自己看得低,这种低不是身份的低下,而是他对人对事都不曾抱有希望,包括自己。他把手中的刀锋对向外的同时也对准了自己,他是一个没有明日的人。那些不堪的一面只敢在方皓面前暴露,因为他们有相同的经历,只有他能理解。
林溦之终于扶起地上的女子,声音裹挟了一丝温情:“如果你想入宫为妃,或者你对他动心,喜欢上他,我绝不……”
“我喜欢谁难道你不知道吗?”折旋声音哽咽,“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
林溦之仿若未闻,接着道:“如果你对他毫无感情,那么我绝不会让你因为我而入宫。我林镜虽抱有目的,但绝对不会牺牲女人的清白为我铺路。当年我就曾对你们说过,无论是欢场女子,还是清倌乐姬,既来,任何选择皆得心甘情愿,既留,皆得听我调遣为我做事。但是这种牺牲,不是让你们舍弃自己的清白与幸福。”
“可是我愿意!”
……
两人都沉浸在这悲情的思绪中,谁都没有注意到此时王隐正默立门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