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 54 章 ...
-
齐代杰的尸身被烧成了灰，由军卫护送着回老家。
王隐与徐广思沉沉地望着军卫手中的木盒。
铅灰色的渰云在头顶一动不动，寒风刺骨，呵气成冰，似乎又要来一场凛冽的风雪。
徐广思缓缓抬了手，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仆从把桐木盒递到他手里，他把这盒子打开，是一箱银钱和一张书笺，他又递给军卫，道：“这是给齐代杰父母的，麻烦你转交。”
那军卫郑重地揖道：“两位大人请放心，属下一定带到。”
徐广道又道：“若是他父母不识字，这篇诔词请你帮忙带念给他们听，让父母知道一直有人记得他们的孩子。后面还附带了地址，若他们有求，便可来这个地址寻我们。”
那军卫重重地应了，再次揖礼后，转身纵马驰向远方。
徐广思顶着寒风望着那远去的身影，眼睛渐渐湿润了，最后低着头说：“是我害了那孩子。”
王隐眸光比天色更加灰郁，半晌，才沉声道：“只应物外攀琪树，便著霓裳上绛坛。他不会白死的。”
徐广思点头，一滴眼泪落下之际他迅速揩净了。
两人朝马车上走去，王隐又问：“陆则刚最近在做什么？”
徐广思答：“毫无动静，也许已经死心了。”
各自的仆从已经掀了车帘，而两位高官还站在风口沉思。
朝局如果再次陷入僵滞，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周运案刚刚结束，圣上虽然同意只处理一批低职官员，可那名册上牵涉的名字不代表圣上没留意，若不趁着余温再次打压这批人，也许过不了多久他们复又得势，圣人便将他们的罪行全都忘了。
徐广思迷惘地望着前方的宫城，似乎喃喃自语般：“陆则刚是一个心比天高的人，自以为凭一己之力就能撼动朝政，可是他不知道，若是没有人在背后辅助他，他什么事也做不了。他疏远齐代杰，私自行事，冒进桀骜，我们选择他，是不是走错了……？”
冷风割磨着徐广思的喉咙，也吹散了他的声音。
王隐恍若未闻。回程的路上他一直都黯然不语。他暂时没办法判断这步棋最终会走向哪，但是陆则刚的平静绝非因为生命的威胁、理想的幻灭，那样性子的人只会有黑暗抗争到底！
“主子。”马车外刘丰明的喊声。
王隐道：“什么事？”
“是林公子。”
王隐顿时掀帘，他看见林溦之正往得仙楼后门走去，忙对车内的徐广思道：“你先走，我随后到。”
王隐下了车，步子跨得快，也没有刻意隐藏，他察觉到林溦之要回身时，猛地冲上去抱住了他。
林溦之的怒火刚刚腾起，感受到这熟悉的气息瞬息平静了，回首诧异道：“王兄……”
王隐紧紧地禁锢着他双臂，质问：“你怎么又来了这里！？”
林溦之道：“折旋已经三次遣人递口信让我过来，回了信问什么事，可是这位姑娘非要当面说。”
“她让你怎样你就怎样？她要是这样抱住你，你是不是也任由她抱着？”
林溦之揶揄笑道：“她有你这么大力？”
听听这话，明显是被她抱过！
“你还笑！”王隐心头一酸，捏住他的下颌，几乎是惩罚似的堵住了他的唇，怒火与醋意汹涌来袭，让他的吻也带着凶恶的侵略性。
“你……我呼吸……”林溦之张着嘴，声音也被亲吻吞没的断断续续的：“你这样……唔唔……”
林溦之被掠夺得像一条快脱水的鱼，王隐才稍微松开他的唇，抵在他鼻尖呢喃：“就喜欢看你这样。”伸出舌尖又勾了下他的唇：“想过有一天和我这样吗？”
“没有！”
“你？！你要再说没有我就接着亲你了。”
“你亲就亲，”林溦之被吻得浑身酥软，贴着墙说：“为什么不让我呼吸？”他说这话时声音都是软的，又软又媚，又像是带着点委屈地撒娇。
王隐被他这神情撩得有股燥火，浑身都烫了起来，按住林溦之的脑袋又吻了上去。
他恨此时在外面，恨时间短暂，恨受制于人，更恨被一次次构陷的命运，他的吻变得激烈又急切，像是想挣脱一切无能为力的束缚……
渐渐地，烫人的吻变成细细碎碎的亲昵，王隐与他面贴着面，唇贴着唇：“愿意我吻你吗？”
“你前日亲我……怎么不先问过我？”
王隐眯着眼笑：“我问你还能亲得到吗？”
“那你现在奸计得逞了吗？”
“得逞了，但是没饱。”王隐的唇还想凑上去，却被林溦之挡住了，他指尖轻颤，转了方向，指向右侧……
王隐顺着指尖看去，赫然一怔，竟然不知从哪跑来一个三岁小儿，微微歪着头，睁大双眼纳闷地看着他们俩。
王隐也懵了下：“你！你看什么看！这是你该看你吗！快走开。”
小儿无动于衷，仍是看着一个男人的手抚摸另一个男人的脸。
“快回去。你再不走我打你了！”王隐作势真要上前，凶神恶煞的表情，越来越逼近的脚步，林溦之跟上及时拉住了他，可也已经听见了‘哇哇哇’的哭声，这小孩咧着小嘴吓哭了。
“你哭什么，我还没动手呢！”
林溦之认出来这是得仙楼一位厨娘的孙子，这一哭肯定会引来人，赶紧拉着王隐调转到另一条巷道。
才躲在拐弯处，就听见了那个厨娘的声音：“哎呀！乖孙子怎么哭了？不哭不哭，告诉阿婆怎么了……”
林溦之看着眼前的人，仍微微竖耳留心听巷口的动静，忽然嗤笑一声：“傻子！对小孩都这么凶！”
王隐回过神来，揽过林溦之的腰：“笨蛋，小笨蛋，连接吻都不会。”
“那自是比不过你这个风月高手。”
“谁才是风月高手？整日在这种地方厮混，给你说了不准见折旋，又跑过来。你知不知道圣上前日又去看过他？且宫内最受宠的姜贵妃向圣上请奏邀折旋除夕赴宫献舞。”
林溦之任由他指尖一寸寸摩挲自己的脊背：“那又怎样？”
“不是很明显吗？圣上出宫私会青楼女子的名声传出去不体面，青楼舞姬的身份入宫为妃又拿不出手，只能借着献舞的机会让折旋入宫，圣心龙颜大悦后，姜贵妃便可以温良贤妻的身份，顺水推舟献给圣上。”
王隐再次啄了一下他的唇：“可是姜贵妃的心思却被内情的人看得一清二楚。此举一箭三雕，一博圣心，二博贤名，同时还扶持了新人。一个比她身份还低的人，必然对她感恩戴德，她的地位还不会受威胁。”
“那折旋叫我来必定是与我商讨这件事！”
“不是，消息都没有传到宫外，圣上又婉拒了这个提议。”
“啊？”
王隐看着这红润水光的唇，心头又渐渐热了起来：“你看看，圣上不让任何人猜透他的心思，也正是这样，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你还一次次来看这个女人，你为什么这么在意她？你真喜欢她？”
林溦之却沉默了，眉头紧锁，目光低垂，心里想着事情。而他一旦沉静下来，那种清冷的气质就不自觉地浮现脸颊。
王隐看他这般，内心沉浮着几番失落。
他不知道林溦之对他到底是什么情感，一路试探下来，仿佛发生的一切都是迫于他无奈的纠缠，林溦之虽没有反感，可也没瞧出欢喜。
他其实特别怕林溦之对他像对那个女人一样，因为不愿对方受伤害，所以也不好意思拒绝，只好委屈自己忍受他张牙舞爪的强势，甚至妥协到连那种亲昵举动都无所谓……
王隐在心里轻叹一声。
林溦之开了口：“既然圣上拒绝，就代表他并不喜欢折旋，没想过让她进宫？”
王隐凝视着他，良久，摇了摇头：“如果你了解圣上的习性就知道，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从年轻时强势慢慢转为了现在的温和，偏遇上一个倔强的女子，所以他的兴趣不再是强势的命令要求，而是随和的劝诱与征服。”
“溦之，”王隐握住他的手：“不能小瞧了内廷后妃，往往她们几句枕边话就能比前朝费尽心机的筹谋。以我们这位多疑的帝王，若折旋在内廷为我们出力，二皇子何愁不倒？”
林溦之道：“此事需得看折旋自己的心思。虽说她自小生在那种场合，可得仙楼的女子，攒够了钱便可赎身离去。以折旋的身价早已经攒够了家底，却仍然自愿留在那。所以，无论我出于什么目的，都没有资格去强迫她。”
王隐怔一怔，微笑道：“溦之真君子，我自愧不如。”
“那我……就先回宫了。”
林溦之微笑着点点头。
王隐本来就不想走，更不放心，又看林溦之的回应这么平淡更不乐意了：“我都允许你见别的女人了，你怎么补偿我？”
林溦之眉峰微挑：“你要什么补偿？”
“你！”王隐再次揽住他的腰，望着他的眸子在微微波动，看上去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溦之……我吻了你，是因为我喜欢你。你呢……你心里有我吗？”
窄巷中安静又略显幽暗，可王隐的眼眸里流光闪烁，一星一星幽焰的光全聚林溦之的脸上，烫得他突然不知所措起来：“我、我……”他神情慌乱，也不知说什么，双唇上下开阖，瞥见王隐的唇，忽然吻了上去。
一刹那，王隐只感受到自己又急又快的心跳。
这种回应让王隐意外又瞬间狂喜，他按住林溦之的后脑，几乎把人箍得难以呼吸，再一次深沉地交缠彼此的气息。
天光晴好，街市上人群摩肩接踵，街道两旁各类商贩叫卖着年节要置办的花果酒水，桃符爆竹，以及驱傩舞乐用的面具。
人潮拥挤，络绎不绝，连笑声都被挤得熙熙攘攘，模模糊糊。
林溦之站在街口的拐角处，看着王隐的马车渐渐远去。
窄巷子里，有几个孩童燃了火堆，往火苗里扔了一大把爆竹，竹节噼啪作响，迸出一阵一阵金红色的小火星。
这个年喜庆，热闹。
王隐说：这个年要与自己一起过。等他从宫里出来，要陪着他一起守岁。
林溦之转过身，绕到得仙楼的后门，进去了。
小阁的门甫一打开，折旋的雀跃在脸颊乍然绽放，猛地扑上来抱住了他：“公子……”
林溦之一怔，最终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何事？”
折旋依然紧林溦之的衣袖，“公子，圣上以后不会再来了，我与他说清楚了，表明拒绝进宫，他听完虽然脸色不太好，但最终也没有勉强，还赠了一个玉符。”
折旋回身，从首饰盒速即翻出那个玉符递给林溦之：“圣上说拿这个找京城四品以上官员，无论是谁都可保我们安然富贵。公子这个你拿着。”
林溦之茫然片刻：“他不来了？”
“是的。”
林溦之又瞥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摆摆手：“给你的，你拿着，我不需要。”
“我也不需要。”
“你会后悔的，那是天下最尊贵的人。”
“我不会。”也许是真的少了顾虑，折旋斩钉截铁，语气灼热：“你知道我，我心里只有你。公子，我自由了，以后我们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林溦之呆了一阵，思索半晌后：“我曾多次劝过你，不必浪费时间在我身上，尤其是你结识圣上之后，他即便不是你的良人，也可保你锦衣玉食，终生富贵。”
这样的话语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然而折旋心里的难受还是如潮水般一阵阵涌上来。她微扬起眸，抑制要夺眶的眼泪，涩声道：“因为得不到你感情就转身投入别人的怀抱？我折旋不是那样的人！爱便是爱，从一而终，至死不渝！”
“你这又是何必，多少人想进那里？他三番五次屈尊见你，若你跟了他，他必将你视如珍宝。从此你享受的不只是养尊处优，万般宠爱，还能除去贱籍，青云直上。”
“再大的富贵也来内心的自由与喜欢。”她上前两步，双眸醇醇如三月春光：“我不在意什么荣华富贵，只要能跟着你，即便是清贫凄苦我也愿意。你还记得吗？我的名字还是你取得，那时我才十四岁，第一次见你，你就让我跳舞，那时我还不知道这得仙楼的主人已经是你了，我以为你只是普通宾客，在此之前我已经遇到无数这样的客人，可是只有你，神色淡淡，不为所动，也只有你，在我跳完时念了那句：谁道腰肢窈窕，折旋笑得君王。从此，你就是我的君王。”
林溦之深望着她，一声声叹息从心底漫出来。
那么醇厚又深沉的情意，一年又一年，仿佛从来没有改变过。
这些年，支撑她的到底是什么呢？
仅仅是那片刻的相见啊。
林溦之太能体会这种滋味了，他不是铁石心肠，不是不感动，他凝望着她，看着这样含泪欲泣的眼睛，他就说不出来狠心绝情的话，最终，忍不住帮她拭掉泪水……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第 54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