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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 57 章 ...

  •   还有十天便是除夕,所有官员都已经等着封篆休息,可这一夜之间,再次提心吊胆,谨言慎行起来。身在夹缝中的他们,只能随波逐流,随机应变。

      一切的变故都是突然袭来,没有任何人做准备,两党之间只有三日的时间,王隐有三日时机挑出李弘玉的罪状,李党也在想法将陆则刚一事嫁祸到王隐或太子头上。

      陆则刚被关到大理寺诏狱,虽然韩一玮是他们的人,在自己的地盘做手脚看似容易,可到真正审理起来却发现难比登天,三司会审需大理寺,御史台,刑部共同参与审理。

      刑部庄义山投靠了王隐,监察院御史大夫是一个比陆则刚还硬气的人,谁的账都不买。虽然平日里贪财受贿,可办起正事来独有一套自己的原则,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即便送了钱也收买不了。

      如今提上来一个腰背血肉模糊,却偏偏梗着脖子回话的人。这一审,根本审不出想要的答案。

      半夜的时候,竟然有官员悄悄入牢中与陆刚刚商协,只要道出污蔑圣上的幕后指使是王隐,便许诺他家人荣华富贵,终生无忧。结果可想而知,惹得陆则刚破口怒叱,忍痛轰出此人。

      陆则刚虽然厌恶谀佞,可让他绝圣弃义去诬陷他人,却是死也做不到。

      也许他以身献祭这个污浊的官场是愚蠢的,可他与王隐仅仅是因为政见不同而产生的争持,即便真有一天他与王隐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私怨与纷争,也绝不会伺机阴伤他人,更何况是现在。

      对于这一切王隐都不知晓,即便知晓也不会放在心上。

      他带着御史及刑部,迅速从户部那里翻出了陆则刚被积压的奏折,以及他暗查私扣的问题账册,连夜呈给了圣上。

      此刻,天地间有千万双眼睛盯着君主,他的清誉与威信,在一日之间被一个小小的官员戳破了,幻灭了。
      他知道,他不能露出震怒的杀戮,否则会显得他心虚内荏,同时也不能继续温言仁慈,否则那些虎视眈眈的人会真正的上下勾结掀翻他的政权。

      所以第二日忍着病痛照常上朝,然而没想到的是,竟然有两个不怕死的官员为陆则刚求情!
      他是天下的君主,摊上这样狂悖犯上,大逆不道的人,竟然还有人敢为他冒犯自己的权力!
      圣上再次震怒,这次毫不犹豫地亲自下旨,对二人苔刑五十,流刑两千里!

      下了朝,又接着看陆则刚共八封奏折,包含他在户部遭遇以及问题账簿的披露,自然也包含弹劾昌王敛财,王隐包庇偏私等。

      嫁祸王隐是幕后指使的事还没办成,仅凭这几封奏疏,王隐已经洗脱了嫌疑。

      而更大的问题,圣上看了这些再次震怒,让他震怒的不是这些事实,而是这帮官员上下勾结,合力欺瞒于他。
      他心里又涌起悲切的孤独与愤怒。

      这些年,也许是为了补偿年轻时强势与残忍,他刻意摒弃了严刑与杀戮,然而他发现,以儒治国根本不会令这些老谋深算的朝臣信服,他们有无穷无尽的野心与算计,效忠的只有权势富贵,对于他们仁慈,他们便会掐脱了鞭子来挑战他!

      杀人立威不是一个好君主,可是宽容久了,威就立不起来了。

      这两日王隐一直候在值房,交代了刘丰明处理宫外的事,自己根本不敢离开这里半步。

      各司值抄查了陆则刚的家,却连被张纸帛也无,有的仅仅是他学童儿子的诗文简牍。

      审不出东西,又找不出陆则刚与人勾结的证据,王隐虽洗脱嫌疑,可依然忧心忡忡。他揣度着他的政敌又要使什么损招乘隙构衅……

      接近黄昏时,阴沉沉的天际忽然飘起了雪,开始只是小雪粒细碎飘零,半刻后开始急急飞降,漫天绒白,原本铅灰的云层很快被浓重的寒意彻底抹净。

      天彻底暗下来了。
      檐角下,二十四盏宫灯全部被点亮,王隐披着一件灵鹤风毛大氅,背着手,站在檐下看白雪纷扬,飘如柳絮,无声地装饰着冗长的黑夜。

      身后有门下侍郎岳霖的声音:“主子,进屋去吧!外面太冷了。”

      王隐恍若未闻。

      岳霖无奈,只得进屋拿了一个手炉递给王隐。

      风雪中,刘丰明一身黑衣,雪花灌进了他的衣领里,他带着风雪赶路,步伐飞快,进了南衙值院后,两三步跳上檐,直接开口:“今日上谏的两位官员的家人已经有人替我们安抚了。”

      王隐面露惊疑:“谁?”

      刘丰明微滞:“是吴家两位公子,今日之事也是他们指使的。”

      “什么!他们怎么掺和进来的?”

      “说来话长,两位公子仍在他们府邸,还有其他官员,局面闹得有些僵滞,主子你是否要过去?”

      王隐从岳霖手中拿过手炉,“地址?”

      刘丰明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对岳霖讲,他报完地址,王隐又对岳霖道:“有事立即来这里找我,无论多晚!”

      大雪遮挡了驾车人的目光,马车跑不快,王隐却一直催促。手中一直紧紧握着那个暖炉,仿佛是用来暖手,又仿佛是怕罅隙中的溜进来的风,把这一丝温暖吹散了。

      赶到一座隐秘的府邸时,还未进屋,就已听到妇人嘤嘤的抽泣声,另有一位官员更满腔义愤地高呼:“如今折损两人还不够吗?你还让我们冒死上谏,那陆则刚为博清名要用这种方式名垂千古,可我们图什么?对,我们是收了你的钱,平时里让我们办些商行的事是可以,可如今让我们拿命陪陆刚刚送死,想都不要想!他的命是命,我们的命不是命?”

      立即有愠愤的附和声。

      “你以为手里有我们的把柄,我们就怕吗!想用这种方式要挟我?你以为官场是你想的……”

      从他身后徐徐向前走过了一个人,那人鹤氅紫袍,风华凛正,却谁也不看,只凝视前方那位清冷绝艳的年轻公子。

      王隐明明带着一身风雪而来,眉目间的温柔却灼热到众人的眼里。

      屋内一干人都睁大了眼睛,懵懵的还没搞明白,王隐递出手中的那个暖炉,无限温柔的声音:“拿好,天冷,别又着凉了。”

      众人都傻眼了。坐在侧旁的方皓手中空荡荡,心中酸溜溜的又有些好笑,刻意拈酸的语气:“我的呢?”

      王隐回头看了一眼刘丰明,手里也空荡荡:“你为什么不拿了给我二弟?”

      刘丰明一脸呆若木鸡的茫然。

      站在方皓身后的宋乘星已经忍不住笑了出来,然而他哥毫不留情地踢了他一脚。

      方皓也回头瞥了眼宋乘星:“吃里扒外!什么消息都朝王府传递,这王隐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还是刘丰明用了什么法子收买了你?用人还是用钱?来说清楚……”

      这几个人旁若无人般说着闲话,堂内原来的哭泣声,指责声,鄙夷声随着王隐的到来,早已肃然无声。

      抽泣的妇人是替陆则刚求情的官员的女儿,因为已经嫁人离开本家,所以免随犯人一同流放,可那毕竟是自己的父母。
      她虽不认识王隐,听到周围的窃窃声,也猜出了什么,仿佛是看到希望般,紧紧地盯着这人。

      而这些被吴府两公子请来的官员,才是真正的惊愕。此刻他们的心里如深井中的吊桶,七上八下,跌宕不安。谁没有想到这两个普通的商人背后竟有左相这样的靠山,搞不好今日上谏的两人就是王相授意……

      且他们也已听说陆则刚还弹劾了王相,如今王相又不计前嫌仍然搭救他,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出戏……

      王隐在林溦之身旁落了座,却只是沉静地望着屋内众人。

      屋内出现了死一般的寂静,他们压下了语言,也压下了心思,一时间都躲躲闪闪的,连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刚才的那位官员已经趁人不备躲到角落里去了,仿佛那些亢奋义词不曾出自他口。

      王隐等了半天,仍无人说话,他只好开口:“胡大人你刚说的什么?接着讲。”

      那位被点名的官员目光一下子虚了,低着头:“谢谢王相谢谢王相,下官的话已经说完了。”

      “哦……”王隐点头:“你刚说我两位兄弟抓了你把柄,要来要挟你?是什么把柄呢?”

      “这这……”这位官员哭丧着脸看了眼林溦之,嚅嗫着唇,说不出话。

      林溦之对他对视:“要我说吗?”

      “不……不……”

      林溦之这才转向王隐,含笑道:“王兄就别为难胡大人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王隐眉目蕴情:“那好。”

      转过脸,也转了话锋语调:“刚才无意听到了一些,无非是因为陆大人的事,此事让你们上谏确实有些为难,我们的前程性命都拴在圣上手里,为一个狂悖大逆的人求情,也许一不小心就失了一切。可我们大晟朝却独有一个陆则刚敢直言痛斥官员大敝,上疏朝廷伪账,他说了实话,说了我们不敢说的话,这样的人,难道我们不该保吗?我们心中的道义呢?”

      “大家读的都圣贤书,行的是孔孟之道,应自有一种浩然正气,崚赠英风,可如今仅有两位陆主事的亲友为他说话,怎么了都是同朝为官,不是自己的亲信便可以淡漠他们的生死吗?对自己的同仁置若罔闻,怎么保证下一个陆则刚不会是我们自己呢?”

      王隐眉目深沉,审视着在座的人:“面对窒息的朝局,前有御史程平以卵击石,以身殉道,如今有陆主事明知无望,仍愤然反抗。他们没有官僚背景,没有钱财没有权势,只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却以天下为己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王隐语调的在一分一分地加深:“他们比我们更清楚自己的结局,哪怕遭受鄙夷与死亡,也不愿愧对心中的道义与正义。可是我们呢?我们多年圣学,及第留京,朝廷的党争之风早已经裹挟着我们都寸步难行,如今有人站出来我们说话,我们还要沉默吗?各位可曾想过我两位兄弟为何选了你们,正是看懂你们的困境,不肯苟合于世,心中怀有悲悯之心,才有今日一聚!”

      这一番话,说的在座的官员心头百感交集,热浪翻滚,脸色也都涨得通红,不知是被这话语激得羞愧,还是因炉火过于旺盛熏燃了他们的胸腔。

      已经有过于感慨的官员热泪盈眶了,其中有一人站了起来:“王相说得对,李党与奇王把持朝政多年,滥用职权,压制言论,如今有陆主事峥骨上谏,若是任这样的人白白去死,那么李党的火焰只会越燃越盛,我们的晋升更加无望……”

      “对对……在他们的把持下居官如同贸易,我们现在官职的升降都取决于送了多少钱,无钱的官吏在夹缝中苦不堪言……”

      “所以为了陆主事争取活路就是为我们争取活路,决不能让他就这样死去。”

      “我们既是拼了命也要为陆主事争句话……”

      王隐的几句话便把陆则刚的刚正不阿变成了党争。可这番话若是两个商人说出来,这些人只会斥责他们妄言国论,伪诈虚诞,受到的只是嘲讽与嗤笑。
      然而王隐不一样,他身处高位,手握大权,任何诏制都经过他手。平日里这些人难得见他一面,如今机缘听见左相这番言论,自然无比信服敬仰。

      说到底,一句话不在于怎么说,而在于说的那个人站在什么位置,握着什么权力。

      林溦之看着这些激昂愤慨的官员,神色有些木然,有些无语。他侧眸看了一眼王隐,王隐也正看着他。

      “王相,”刚刚那位姓胡的官员慷慨高声:“明日朝堂我们以死进谏,必换得陆主事一命。”

      王隐摆摆手,站起了身:“你们忘了陆则刚因何获罪?难道再一次让英察之主颜面无存?”

      “这……”

      “好了,你们先都些回去。”

      这慨然的斗志才被激起,冰冷的回答就浇醒了众人,他们都不解,深望着王隐。

      “叫你们来确实是商榷救助陆则刚,可此时圣上仍在气头上,更疑心是太子或我指使的,所以你们任何一句劝告都有可能深陷不测。现在都先回去吧!今晚我们会定好两全之策,若有消息,早朝之前会传递给你们。”

      “可是……”一位官员才开口,方皓已经急了,站起身:“明早是否还来得及?他们也可以留在这里与我们一同商议,人多心齐总比我们在这里瞎琢磨好。”

      王隐望着方皓忧急的面容,温声道:“听我的,让他们先回去。”

      言罢,又望了眼屋内两位妇人:“两位夫人切莫心急,流放之刑虽定,可如今年下,只能在雪停春回之日施行,我们还有时间,王某定会为他们周旋。”

      两人满目感激,双膝一软,跪下来千恩万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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