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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 64 章 ...

  •   已经腊月二十七了,各家各户皆是清闲休养,喜庆迎亲,独吴府两位公子日日在外奔波。
      方皓这几日在街市购了众多年礼货物送至陆家。陆家的禁军守卫虽然已经撤去,可陆夫人也是夜夜抹泪,最令她伤怀的莫不是自己的夫君为了官场的事抛家弃子,置她们孤儿寡母而不顾。
      虽说事发之前陆则刚也同她商协过,可那哪里是商协?分明是已经做好了决定,最后知会她一声。她除了听从安排,表达认可,还能有什么办法……

      吴府已经多日不闻两位公子笑语。
      晚间申时,方皓终于逮到提早回府的林溦之,他难得献得殷勤,亲自递了个热锦帕过去:“还在为陆大人的事奔波吗?”

      林溦之点了点头,接过帕子拭手,“都打点好了,只要圣上不下旨,这个时候就没有人会为难陆大人。”

      “那……”方皓迟疑了一下,“乘星说这几日你一直往刑部跑,你是想见王太平吗?”

      “是的。”林溦之眸光笃定:“找了刑部的人把我弄进牢里一趟,我要见他。”他斩钉截铁地重复:“我要见他。”

      这些夜里他脑中全是王隐那番披肝沥胆的剖白,还有他温柔又刻意讨好的笑意。
      他可以隐忍思念痛苦,却独独不能让那人因为自己受苦。

      “明夜我会假扮狱卒入牢,”林溦之将帕子扔回桌上,“记得明日帮我准些餐食,要挑王隐爱吃的。”

      “这……这?”方皓有些哑然,随即不满问:“为什么要我去?我哪知道他爱吃什么!你这么心疼他不如亲自下厨做给他?”

      探视的机会定了下来,林溦之也有了心情玩闹,一掌拍到他头上:“去升平楼查王隐每次去都点哪些菜,专拣点哪些菜吃,让厨子准备好!”

      方皓抱着头嘟囔:“你自己不会去查?”

      林溦之淡淡地剜了方皓一眼:“你去还是不去?”

      “好,好!”方皓委屈:“我去就我去,谁让你们都是大爷……”

      云敛晴空,薄暮已经西斜。
      方皓提着食盒回来的时候,见林溦之正挑剪梅枝。旁边还候着两位侍女,手持冰瓷白玉瓶,瓶中已经插了一枝清绝纤浓的梅花。

      方皓稀奇道:“这个时候你不应该沐浴更衣,诵经朝圣了么?还有心在这附庸风雅?”

      林溦之一个梅枝如箭似的丢过去:“就你话多!”

      两个侍女在身后低眸娇笑。

      方皓提着食盒威胁:“你的经书可在我手里,小心打翻了你朝不了圣。”

      林溦之嗤笑一声,又剪了一枝递给侍女,吩咐她们插入玉瓶。然后跟着方皓进了屋,查看食盒的酒菜后,又移出了一个长格,把那侍女递来的玉瓶装了进去。

      “你干嘛?”方皓问:“不会这枝梅花也送进去吧?”

      林溦之盖上盖子:“他是一个风雅的人,却因为我进了那种地方,我既然去了,就给他添一缕沁香。”

      “啧啧啧……”方皓砸嘴称叹:“痴人啊!不过……我觉得无论是饭菜还是梅花,王太平都不稀罕。”

      林溦之疑惑着望向他。

      方皓撤了腿:“只要是你去了,他定觉得你比梅花还香……”

      “啊啊!饶命啊!哈哈哈哈哈……”

      残阳的余温被黑夜吞噬后,天空升起了薄薄的残月。寒光惨淡凄清,可身在牢狱,能有一隅小窗格瞥见残光也是幸事。
      牢房是南北制,王隐虽说被安排到鱼龙混杂的刑部牢房,可有庄义山的交代,自然有人会打扫出最干净的一间来,还把周围的牢房都给空了出来,只为让王隐不受打扰。

      然而再干净再清静,这里也是常年不见天日,即使白天也阴暗潮湿的牢狱。

      已过酉时,到了狱卒送饭的时间。圣上只责令关押王隐,没有定他的罪,也罢黜他的官职,众人依然称他为王相。有这个名号在,狱卒端来的永远都是热饭鲜菜。

      狭长阴森的甬道置着微弱的油灯,劣势的灯油夹杂着铁锈,以及恶臭血腥各种气息混合一起,浑浊的连呼吸都是煎熬。
      狱卒提着食盒,脚步轻缓,皱紧了眉。

      一道三面环墙牢房,铁门开阖处外被一道铁链锁着,牢内另有一张木桌和木椅。王隐身着囚服,闭目箕坐在脏乱的稻草上,听见铁链哐当晃响,有人把门打开了,却没有听见那句常有的:“王相,吃饭了。”

      王隐仍然沉静闭目,听见食盘放置在了小桌上,也没有离去的脚步声。

      王隐醇声道:“放下后就出去吧!”

      依然悄无声息。

      他心下生疑,这才缓缓睁开眼,甬道墙上的黄光弱弱涌入眼前,入目间是一身牢狱旧服,头戴毛毡破帽,可身姿修颀如竹,星眸藏光,肌骨若冰雪明净的绝世公子。

      王隐发誓,他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狱卒了。巨大的惊喜让他始料不及,激颤着本能地扑上去紧紧抱住他:“溦之……”
      仿佛是在感受这是否真实,又像是对林溦之思念过度,深深地把他揉进骨子里,还将头埋在他颈窝,轻嗅他身上的气息,声音颤抖:“溦之……真的是你吗?”

      林溦之本就身形清瘦,此时竟被他快拥得喘不上气,可他紧紧地抱着人就是不松手。

      两人的心跳纠缠在一起,林溦之喘息逐渐粗重,哑着声说:“你……想让我憋死在你怀里?”

      王隐心口鼓了下,这才反应过来,松开他,双手抚上他的脸颊,掌心弯曲,细细地抚摸着,带着万分的轻柔与小心,“我还以为你不来看我。”

      林溦之对他弯起清湛湛的笑:“怎么会?这不是来了吗?”

      “那你怎么现在才来?”

      林溦之瞪着他:“你以为牢狱是我开的?想来就来,想出就出?”

      “这个……其实我与这里的刑部尚书有些交情,若是你想来,他还是能给我这个面子的。”

      林溦之弯腰掀开食盒盖子,忍不住讥笑:“你脸真大,都住到这里来了还吹牛。”

      “我说的是真的。啊!你给我带了梅花?”

      林溦之将玉瓶摆放桌面:“王相自幼饱读诗书,品趣高贵风雅,我这个旧友无所有,只能聊赠阿郎一枝梅。”

      王隐满眼笑意,轻嗅了嗅梅花香,爱不释手:“果然溦之最懂我。”
      他趁林溦之正摆弄酒菜,又俯身凑到他颈窝,唇瓣擦过他耳廓亲了一下,撤身时再次伸出爪子挠了把他白皙的颈:“就只是旧友吗?”

      林溦之笑道:“不然是什么。”

      “你还记得小时候我就说过要娶你吗?”

      “有病。”

      王隐嘿嘿嘿地傻笑着:“我说的是真的。”

      林溦之笑着给他装了一碗米饭,又夹了些菜放入碗中递给他,见王隐垂首傻笑扒饭时,下颌明显清癯了许多,手指更是消瘦嶙峋。他道:“听闻王兄在牢中饭菜是庄尚书找人单独送的,从来都是热羹玉食,怎么反见你还瘦了?”

      王隐含糊不清地道:“想你想的。”

      林溦之一不小心嗤笑出声。

      王隐不乐意了,放下碗筷,抓过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不信妾断肠,归来看取明镜前。”

      林溦之抚着他的脸:“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像什么?”

      “像个野人。”

      “你你你!”

      “野人妾谁要?”

      “你要。”

      “我可不要。”

      王隐甩了一下蓬乱的头发,“我因为你成这样的,你不要也得要。”

      林溦之笑着摇头:“行,我要。若是你以后一直在这里,我便在狱中谋个差事,专门服侍你。”

      王隐心花怒放,“我就知道你不会负我。”掂起一块金铃虾仁道:“话虽这么说,可我必须得出去啊!要不然我们怎么报仇。再说,我怎么舍得你待在这种地方呢?”

      林溦之唇角漫笑开,可扫了眼这阴暗脏乱的牢房,一声叹息如潮水漫上来,道:“王兄,方皓要我来对你说声对不起,还有,我要说声谢谢你。”

      “哎你们俩什么意思?莫名其妙又客气上了,存心来气我的是不是?”

      林溦之把斟满酒的酒盅递给,“是真的谢谢你,谢谢你当年为我们两家收尸,免于他们身首异处,如果不是我们,也许你仍在甸南无忧无虑,富贵终生。”

      王隐道:“难道让我们看得你们两家尸骨无存吗,我父亲是这样的人吗?只恨我们当时无权阻止二皇子!”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瞧了林溦之一眼,试探性地问:“溦之,我记得你曾说你父亲和母亲关系很差,两个几乎从不同桌吃饭,见了面也是彼此冷嘲热讽,还常在你面前埋怨对方?”

      林溦之一愣:“我所见到的一直是这样,怎么问起这个?”顿了下又道:“是……我逃离甸南时有发生什么吗?”

      王隐点了点头,放下碗筷,凝了林溦之一眼,见他面色无恙,才讲:“那年我携父灵位返回甸南,无意遇见你父亲曾经的妾室,就和她聊了几句……”
      “她说横先生带你和方皓方皎离开后,你父亲的几个姬妾也察觉到了异常,个个都收拾了一些金银细软想要逃走,可是那时你们府中早已经被暗中监视,若是她们出逃,很有可能会连累刚刚逃离的你也会被发现……”

      林老三平日里对待这些妾室不薄,可出了事竟没有一个人肯留下来陪他,他气得破口大骂,连骂边拿棍棒抽打她们,女人的哭求尖叫声也惊来了他的正室夫人,然而秦望舒只是冰冷地盯着他的举措,一言不发。

      林老三脸上闪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最怕最不愿见到的就是夫人这种眼神,虽然他一直尝试着讨好她,取悦她,可她始终没有正眼瞧过自己,仅仅因为他出身低贱,行止粗鄙。

      他无力地丢下棍子,缓缓走到桌旁,坐下来道:“都去管家那里取些银子吧!能拿多少是多少,晚上从后门逃走!只要出了这个门不要说是我林家的人,更不要说认识我林三……”

      他的姬妾们相互对视一眼,千恩万谢地逃下去了……

      秦望舒却缓步走到了他面前,林老三望了这个夫人一眼:“你也走吧!溦之以后就交给你了。”

      可是秦望舒却坐下来,给他斟了一杯茶递过去:“润润嗓子吧!”

      林老三非常诧异,半张着嘴巴,连茶杯都忘了接,怔了半晌,等反应过来,连忙接过一饮而尽。

      秦望舒看着他这样笑道:“溦之以前曾对我说过,说你曾偷偷对他讲,只有我才配生你的孩子?”

      “这……这个……”林老三眸光闪烁,脸都红了。

      “既然上天让我们做了夫妻,自然任何事情都要一起面对,我是不会走的。”

      “可是——”

      秦望舒竟然主动握住了他的手:“溦之是你儿子,更是我儿子,他与方家孩子救了寇匪横九野,才致我们两家罹遭大祸,可若他对苦难见死不救,那我才觉得白生养了他。有这样的儿子在,你觉得我会因为怕死而逃离吗?我秦望舒嫁入你林家享受锦衣玉食,能与你共富贵,自然也会与你共患难。”

      风过廊阁,晃起檐铃泠泠轻响。

      那一刻,林老三没忍住热泪盈眶,反手握住了这双多年不曾碰过的柔荑,心中激颤又泛出一股酸楚,他突然觉得死也值了。

      刑场上,虽然夫妻两人都被反手上了枷锁,可两人始终紧紧靠在一起,行刑的那一刻,两人还相视一笑,从容赴死。

      王隐讲完这些,一直静静地注视着林溦之,然而林溦之始终垂首沉默不语。

      王隐道:“溦之,我对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不要心生遗憾,你父亲虽然一直被冠以蛮横奸商之名,可大多人都是做点坏事的好人,他心中存有私欲可也有大义,你母亲必定是懂他的。我父亲亦如此,我们只是按本心做事,并不是需要别人的感恩,所以你不必时时刻刻对我道谢,你看你对方皓就不这样……”王隐低了声音:“我知道,这十年你与方皓生死患难,在你心里他是你的亲人,而我……”

      林溦之瞧他神色不对,忙解释道:“你也是我的亲人,你和方皓都是,我在这世上的亲人就只剩下你们了。”

      “所以,你对方皓与我是一样的感情?”王隐凄楚地望着他,心头万般柔情却又万般苦涩,柔声说:“溦之,我说过,我吻过你,我对你和别人的感情不一样,我问你那么多问题你都没有回答,不回答的问题就代表你心里——”

      “公子!公子!”铁栏外有人在低声呼喊。

      林溦之回首,看见是领他入狱的那个狱卒,他不忘给王隐行礼,然后道:“公子,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了,还有半刻就要换班了,再不走怕是会被发现的。”

      王隐眼眸的光瞬息黯淡了,他忙抓住林溦之手腕,喉头轻颤,欲说还休:“走吧!”

      林溦之对那狱卒道:“麻烦你再守片刻,我马上来。”

      那人离开后,林溦之低眉瞥了眼王隐的手腕,指尖颤了颤,反挣脱出来握住了王隐的手,柔声说:“过两日我就来,我来陪你过除夕。”

      王隐心都塌下去了,再次忍不住把他拥进怀里,抵在他颈窝轻蹭:“好……我等你。”

      星隐月薄,如水一般的月光从小窗格里漫了进来,落在相拥的两人发丝上,如墨黑发泛着淡淡的幽微的银光,一眼望过去,两人在月光下白了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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