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隐》旺仔喝旺仔

66、第 66 章

　　外面下雪了，宋乘风两兄弟还在门外守着，看见两位主子都出来了，不难猜出，进去的人身份不同寻常。

　　廊檐下昏灯摇晃，雪花零碎飘落，林溦之伸出手，掌心落了片片雪花，他仿佛自言自语般：“下雪了。”

　　又是一年。一年比一年更深的情根。
　　他突然无比的绝望。
　　这些日子太忙碌太仓促，几乎都把这个女人给忘了。

　　没有人能体会王隐吻他的那一刻，他内心受到的冲击。虽然他一直幻想、猜测，可那双柔软的唇贴上来时，几乎如海浪般瞬息将他掀翻。
　　他心里欢悦着，明明想回应他，可是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莫名的委屈也涌上心头，也许是等那个吻、那些话等了太久，等到他都放弃了一切才姗姗来迟……

　　只有深夜他才敢悄悄回味着王隐的吻，感受着他的喜欢与情意。
　　可是又不知道为什么，越是欢喜越有一种不真实感，像是没有准备就得到了一个巨大的惊喜，明明已经在眼前，可就是觉得这惊喜不属于自己。

　　今日看见这个女子，林溦之才忽然醒悟了。
　　是的，王隐不属于自己。
　　从来都不是。

　　如果王隐不用温柔温情的目光望着他，如果不对他说那些深情意切的话，如果没有那些突然的亲吻，他真的可以放下。
　　他早已打算好，报仇之后离开这里，与已扎根京城的王隐相忘江湖。

　　然而他没能招架住。他陷在漫天的风雨里，寸步难行。

　　如果，他能分得清那句白头偕老只是醉话。

　　没过多久，牢里的一行人都出来了，郡主的眼窝通红，看见他们还是微笑着停下来，从袖口拿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递给了林溦之，另一个宫女也拿出来一个钱袋寄给宋家兄弟。

　　陶然温声道：“辛苦几位官爷了，这是一点小小的心意，谢谢你们一直照顾着王相。若是日后王相在里面有什么需求，麻烦你们一定通知我，我一定不会亏待几位的。”

　　林溦之低眉顺目的，不知是不想让人家看见他，还是他不想看见郡主，握着钱袋推拒回去：“谢谢夫人，这是我们职责所在，无功不受??，请夫人收回。”

　　那边宋家兄弟也如是。

　　陶然见惯了奴颜媚骨的人物，乍然见到这样的人顿时欣赏起来，手掌软绵绵地推过去：“别太客气了，这大过年的，就算是图个吉利也得收了。”

　　旁边的宫女把陶然戴上了氅衣软帽，陶然望了一眼黯淡天穹：“天下雪了，几位官爷都进去吧！王相就拜托你们了，我们就先走了。”

　　这一行的身影消失后，林溦之直接把钱袋抛给方皓，道：“拿去娶媳妇吧！”

　　“哎！给我干嘛！”方皓又把钱袋抛给宋乘星：“拿去找媳妇吧！”

　　宋乘星一脸不满，“大过年的你把我拉到监牢里来，不给我休假我哪来时间找媳妇？”

　　林溦之回过头来笑道：“明天就让你休假，休半个月够了吗？”

　　陶然郡主离开后，王隐仍是那副清冷无情的眉目，恢复不过来。他怔愣许久，才转过身，从那片稻草堆里拿出那瓶已经有些枯萎的梅花，已经闻不到香味了。

　　林溦之已从牢门外走来，才跨进来，王隐起身就拉过人家的手：“溦之……”

　　“嗯？”林溦之顺着他坐下，见他脸色仍然泛红，张口就来：“溦之，我与陶然郡主是奉旨成婚。”

　　林溦之眨了眨眼：“我知道。”

　　“我与她并不像外面谣传的那样，眼睛看见的也不一定是真的。”

　　“所以？”林溦之一头雾水。

　　“所以……”王隐望着他，想说：我与陶然郡主早已经分室而卧，我不喜欢她，喜欢的人只有你……
　　可是这种刻意的解释，彰显了情意的同时也彰显了自己的卑劣。他与陶然郡主毕竟有过夫妻之实，还曾有过一个孩子，以一种否定来解释另一种肯定，这样薄情的人让林溦之怎么相信？更何况还让人家接受自己……

　　王隐嘴唇翕张，把想说的话压了下去，问了另一句：“溦之，这些年你一直在京城有打探过我吗？有遇见过我吗？”

　　林溦之默了默：“有。”

　　“有想过我吗？”

　　林溦之答：“有。”

　　王隐抚过他的脸，对上他的眼睛，“我也很想你。”

　　两人眼眸中都映照着彼此，仿佛从目光中能窥见彼此的心事。

　　他忍了忍：“溦之，你明白的，是哪种想。”他的声音很低，心跳越来越快：“你不知道我那时亲你，有多么怕你推开我，我怕你和我不是相同的心思，怕你觉得我怪异，觉得我疯了，更怕你会远离我……”

　　林溦之点着头，其实快急疯了，他手指一直比划着，指尖竖起向后，然而眼前人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自顾自地继续说：“无论以后你接不接受我，我都不想再退缩了……”

　　林溦之实在没办法了，忽然狠狠地掐了一下他的手，再次使眼色——王隐目光一紧，终于醒悟过来，眼神越过他，看见牢门铁栏那竟有一角衣摆，地面竟还有一只牛皮靴脚尖，并且还有窃窃的低笑声。

　　自己深情切意的表白全被一帮不相干的人听去了！王隐当即站起身，拍桌大怒，“方皓你站在那干什么！你给我出来！”

　　骤然一声，吓得林溦之都惊了起来，王隐忙揽过他，还指着门口，“你们快点出来！”

　　“啊……这这这，哈哈。”方皓和宋乘星扭扭捏捏地走出来。
　　其实王太平刻意压低声音的那一段，他们什么也没有听到，但这也不厚道，但方皓不可能认错的。指着王隐怀中的林溦之，指指点点：“你总是这样对我二哥搂搂抱抱，对我就那么凶，是不是不太公平？”

　　林溦之终于从王隐怀中挣脱出来，反手敲了方皓一锤子：“现在公平了吗？”

　　王隐本来脑中一片混乱，看到这一幕很快从情绪中出来，他笑着抓了抓头发，头上一根摇摇欲坠的细草缓缓掉落下来，才想到自己蓬头垢面，胡子拉碴，这副尊容对着人家表白，让人家怎么接受？
　　但是看着林溦之维护他，还是喜不自胜，再次揽过身侧的人：“溦之你果然最爱我。”

　　宋乘星忙捂住了脸。

　　林溦之一巴掌挥去王隐的手臂，警告：“别动不动上手，注意点形象！”

　　王隐委屈着：“你这么快就变心了吗？”

　　林溦之道：“你给我闭嘴！”

　　宋乘星小声对方皓说，“我觉得我们来是多余的。”

　　方皓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于是两个窃窃私语看笑话的人，被泯灭人性的林溦之狠狠地又敲一顿。

　　宋乘风忽然从牢外走了进来，看到这架势忙闪到一边，把手中的牙牌放到桌面上，问王隐：“怎么了他们俩，又惹林公子生气了？”

　　王隐沾沾自喜：“他们俩欺负我，溦之替我报仇。”

　　“你少做梦！一个比一个欠打。”林溦之收了手，看向桌面：“牙牌？”

　　“哦，是的，”宋乘风道：“天色还尚早，这不是想给你们找点乐子。我们除夕有个风俗就是玩牌到天亮，然出开门迎新。”

　　王隐一激动，“快快我们把这些菜收拾收拾，乘星帮忙看这些菜能不能分出去送人，我们玩牌！”

　　宋乘风自觉提走，“我拿出去分，你们玩。”

　　等桌面清理好，宋乘星一脚跨上条凳，打开牌盒，边铺到桌上边吆喝：“来来来，要参与的拿钱下注了啊，不用占卜问卦，不必测字断吉凶，今年的运势全在今夜这一桌。”

　　王隐拉过林溦之在旁边坐下，道：“来，溦之，我们把他俩的钱全赢过来。”

　　方皓挨着王隐另一边坐下，不冷不热地嘲道：“大言不惭！玩这个得先准备好钱，你有吗？”

　　王隐一摸腰身空荡荡。于是他将目光转向林溦之，小可怜眨了眨：“溦之，借我点钱。”

　　林溦之诚实地答：“我没带钱。”

　　“我不信！”说完迅速挪近他，把人家腰腹措了个遍，趁人家脸黑之前收回来，自言自语道：“确实没带钱。”

　　于是目光又投向方皓，方皓连忙身仰后侧，指着他：“你你你敢对我上下其手，我把你手给剁了！”

　　王隐假装痛心疾首，心想，你让我碰我也不碰。于是目光又转向林溦之，含情脉脉地叹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还是溦之你对我好啊！”

　　林溦之眉尖蹙了下，心想这人做牢做傻了？蓦地想到最重要的问题：“你会玩吗？”

　　“……”

　　这是个好问题，王隐他还真不会。每年除夕夜他都奉旨入宫，吃御宴看歌舞，然后跟所有大臣一起陪皇帝守岁。这些名头说得好听，事实上，在这礼制森严，繁文缛节冗多的宫廷，他全程都谨慎着，不能说错一句，不能走错一步，直熬到第二天早上，最隆重最复杂的元旦大朝会开始了。
　　有些年纪大的老臣因为熬了一宿，朝会忘贺年骈文时读错一字就被御史弹劾。更有衣冠不洁，朝礼不符者，轻则罚奉，重则下狱，所有都活在标准礼仪的束缚之内。这些年他的人生就没有自在快活几字。
　　然而他没有想到，反而是入狱这最不自由的日子里，他活得最自在。

　　王隐自信地撩起乱发，对林溦之道：“溦之你给我说一下规则，我保证第二局就能赢他们的钱。”

　　“嗤！”方皓讥笑：“你这股自信是从哪来的？要不要点脸？来，本公子心情好，我给王神童讲一下规则……”

　　balabalabala等方皓讲完，王神童脑袋成了一团浆糊，但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他还是道：“哦，这样……简单，我懂了，没问题……”

　　最后回归最重要的问题：“可是我跟溦之没带钱，我们俩没钱怎么玩呢？”

　　“我主子是没带钱，可不代表没钱啊！”宋乘星已经码好牌，从腰间挑出刚才的钱袋，呼啦啦倒出一堆银粒子，先给林溦之抓了一把，然后又给方皓堆了一把，剩下的才留给自己。

　　王隐一眼看出来那是自己家的钱袋，联想到刚才来过的郡主，心已了然。他不动声色地倾身凑头：“乘星，借我点钱呗？”

　　“借钱啊……”宋乘星声调拉得老长，他抖了抖钱袋，“也不是不可以，按理说呢我是应该借给王相，可是王相你刚刚才听完规矩，还是第一次玩，我们知道你聪明绝顶，可是赌场不同于官场，输赢除了靠自己还有一部分是天定，说句实在的，我怕你第一次玩，会输！这人呢，越输越不服，越不服越想玩，你说你在这里，这……这何时能还呢？”

　　王隐呆了呆：“你找溦之。”

　　林溦之为富不仁地剐了他一眼：“我才不会帮你还。”

　　王隐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他的好人：“你怎么能这样？”

　　“你知不知道民间有句话，叫救急不救穷，帮穷不帮赌。”一直被调戏的林溦之终于找回了一点骄矜，收拢着自己的银子：“尤其是你这种急着为赌，还自恃聪明的赌徒，恕我爱莫能助。”

　　“可我是你敬爱的兄长啊！”王隐心碎了，“亏我还以为你是我的人，竟然……”

　　“哎！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方皓接言：“我二哥何时成你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