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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茶刚上来,蒋茂行就开始大谈诗词歌赋,尽是些‘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翠眉蝉鬓生别离,一望不见心断绝’。
      王隐头痛。这人和六皇子最是相配,两人整日在一处就是吟风弄月,吟诗弄墨。要不是看着这俩人是王孙贵戚,又正是思春的年纪,早就一脚把他们踹飞了。

      独自一言不发地喝茶,却听他说着说着,从风花雪月扯到了世家女子,怎么又拐到了仙楼清倌,尤其是这折旋姑娘,他目光飘向窗外,仰慕跃然脸上,连着赞叹三次了。

      王隐问:“说得这么美,你见过?”

      “见过,见过,只不过是隔着影影绰绰的薄纱看见的,那身姿可真是软如飞絮,柔若无骨,飘摇翩跹……”蒋茂行飘飘然的语气又转为遗憾:“可惜,至今只有若水公子见过她真容。”

      “若水公子?”王隐声音加重,他几乎忘了!

      蒋茂行啜了一口茶,“是啊!若水公子通音律,善抚琴,这折旋姑娘也同样擅舞蹈声乐,其实她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只是因她与若水公子在一起便笃心跳舞了。这两年她只有七夕节那日出来隔纱献舞,若水公子帘后抚琴。王兄你不记得了吗?今年七夕我还叫你来着,只是当时你在宫里没得空闲。”

      王隐默了默,问:“你是说这折旋除了若水公子,谁也不见?”

      蒋茂行摇头:“那倒也不是,若是遇到她欣赏的客人也是会见的。”

      “那哪些人得了她的青睐?”

      蒋茂行歪头想了想,“好像三年前有一位偶然进楼的书生得过她的青睐,不过后来听说两人以兄妹相称,除此之外便只有若水公子了。”

      王隐抬眸:“若水公子与她……在一起?”

      “据说两人情投意合。”

      “那他们可成婚?”

      蒋茂行笑道:“王兄你也有犯傻的时候?若是成婚了,折旋还会留在得仙楼?”

      “你可见过若水公子?”

      侍人又给他们换了一盏茶,天青碧在茶壶中载浮载沉,蒋茂行正伸头看,“不曾,都说他是位心慈人善的富贵公子,据说相貌还俊逸非凡,只不过没几个人见过他,谁知道传言是真是假?简直搞不懂一个大男人遮遮掩掩,神出鬼没的为个什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京城有钱的又不止他一家……”

      王隐默默喝了一肚子茶,仍无法肯定这若水公子到底是谁……本以为喝完茶可以就此告辞,蒋茂行又拐着他往得仙楼里去。

      王隐道:“你去了又见不到她,何必呢!”

      蒋茂行仍兴致勃勃:“见不到离她近点也好啊!也许她此时正是抚琴,我们还能听见呢!”

      王隐却像是突然被点醒了,是啊!若真是他?就算见不到他?也许能呢!

      他的步伐便跟上了。两人一同进了得仙楼,姑娘们皆云鬓花颜,乖柔地依在酒客身边陪他们吃酒,倒不见嘈杂喧嚣。

      即刻有位身姿风韵的女人过来,一见蒋茂行,满脸堆着笑:“蒋公子又来啦!”又上下打量王隐,见他一身缥青麻衣大袖袍,倒也没有揶揄:“这位爷瞧着面生。”

      蒋茂行掏了个金锭扔给她:“挑个离折旋姑娘最近的小亭。”

      “好咧!”

      两人被引着一路穿过弯弯曲曲的廊桥,山回路弯,视线开阔处看到湖中心有一座仙楼,楼的对岸绕着四座小亭,并无歌声琴声。每经过一处,甚至连下人王隐都会留意一眼。

      两人入了亭,四周皆以纱帏卷拢,清风拂过,朦朦胧胧,帘袂飘香。蒋茂行眼巴巴地望着那栋阁楼吟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王隐见他这般,也不知如何安慰,便道:“这折旋姑娘怕是比你大吧!”

      蒋茂行连忙解释:“就算大两岁又如何,爱情不分年龄!”

      “你不是说她与若水公子情投意合?”

      蒋茂行思忖片刻:“他是我最大的情敌。”

      王隐抖了抖眉,端起杯子与他桌面上的酒杯轻轻一碰,又示意他:“没有挖不到的墙角。”

      蒋茂行立即感激涕零:“只有王兄你相信我,六皇子从来都只是嘲笑我。”

      “别理他,他是羡慕你能出宫。”

      蒋茂行嘿嘿笑道:“王兄这么一说,果然皇子还不如富贵闲……”

      “二位公子……”一声轻柔的女声,两人转头,皆是一愣,来了位巧笑嫣然的美人。

      她微微福身:“我家姑娘请二位公子阁楼一叙。”

      能在这栋小楼的姑娘只有……蒋茂行大约是猜到了,仍不可置信般,颤颤巍巍地起身,“你……家姑娘是……?”

      “我们姑娘芳名折旋。”

      蒋茂行整个人跟中风似的,连眼眉都微微抖着,已经说不出话来。

      王隐仍坐着问:“折旋姑娘认得我们?”

      这侍女笑道:“即便不认得,远远瞧见二位身姿,也有心想要结识。不知二位公子可否赏脸?”

      蒋茂行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两人便跟在侍女身后,只听得其他几座亭子的人一阵惊呼。

      蒋茂行紧紧抓着王隐的手腕,又开始激动地颤抖,边抖边小声问:“王兄,我这不是做梦吧?”

      王隐掰开他的手指:“茂行啊!你可以试着掐一下自己。我有伤在身,怕手腕再折了。”

      上了楼,侍女在门外轻呼:“姑娘”,也不待人答,便推开门。二人跨进去,室内陈设非常淡雅,皆以月白纱幔装拢,折屏上工笔绘制着菊竹图轴,案上置着一盆玉翎管,靠近了才能闻到幽香。倒是有好几张琴桌,古琴古筝琵琶皆陈列于桌。

      王隐心叹,倒真是多才多艺。

      侍女请二人落座,给他们各斟了一杯茶,又将一樽清酒置于桌旁,便退了下去。这时一女子从室内拂帘而出,王隐和蒋茂行皆扬眼望去,女子披着件碧色青斗纹银丝长裙,内搭水月束腰罗衫,腰间束着如意合欢玉坠穗。莲步款款,玉穗轻摇,更衬得她纤腰楚楚,仙仪婀娜。

      未闻其声,未清其貌,已觉轻裾飘摇,清气含芳。蒋茂行彻底呆了。待她走近,王隐见这姑娘淡眉如秋水,肌肤如霜雪,心中暗叹什么华色含光,体美容冶,当真衬得上她。

      王隐又悄悄瞄了眼蒋茂行,估摸着他明日要念的诗改成了: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折旋姑娘倒是大方的浅绽笑靥,屈膝福了一福,道:“谢二位公子肯赏脸前来。”

      那蒋茂行还张着嘴巴,完全呆滞了。王隐只好彬彬有礼地答道:“哪里哪里,我们能得折旋姑娘赏识才是三生有幸。”

      折旋又粲然一笑:“二位公子既然来这里,自然也是风雅人士,小女子别的不会,只会弹个琴跳个舞,不知两位更喜欢听曲还是想赏舞呢?”

      蒋茂行脸都红了,抖着嘴道:“我……折旋……姑……”

      王隐心里直摇头,又替他答道:“若有幸听得姑娘一曲,那便死而无憾了!”

      蒋茂行点头如捣蒜。

      看着他这个傻样,王隐心里直摇头,估计这姑娘干瞪眼望着他,或是人家放个屁,蒋傻子都能闻出个香来。
      想到这,王隐顿时觉得自己心思太过粗鄙,正好这歌喉伴着琴声响起,他收了收心思,给自己倒了杯茶,倾心聆听……

      琵琶信手调拨,娓娓续弹,便若珠玉落盘,清泉飞流,歌声也似乎从指尖流出……
      “烛焰晴烘醉脸。想东邻、偷窥笑眼。欲寻无处,暗掐新声,银屏斜掩。一片云闲,那知顾曲周郎怨……”

      歌声似幽泉清冽,折旋悠悠唱着,竟挑了王隐一眼,“看花犹自未分明,毕竟何时见。已信仙缘较浅。谩凝思、风帘倒卷。出门一笑,月落江横,数峰天远……”

      王隐完全没留意美人的媚眼,只是静静地垂眸坐着,目光也不知落在了哪里,甚至不知自己何时将手中的茶换成了酒,也许是听到下阕那句‘看花犹自未分明,毕竟何时见……’
      茶又有何滋味,酒才能暖心。

      一曲终了,折旋姑娘款款起身,又问道:“公子还想听什么?”

      蒋茂行大概是缓过来了,终于利索道:“什么都可以。哪怕只是能瞧一瞧折旋姑娘,我都死而无憾了。”

      折旋姑娘掩面一笑:“这位公子真是可爱。我再为二位跳一支舞吧!二位请稍等片刻,容我先去换身衣裳。”

      折旋进了内堂,掩了帘,蒋茂行才双手指着自己,不停地抖,脸上又惊又喜:“折旋姑娘,她她她说我可爱。”

      王隐也起身,摸了一下他的头,“你确实挺可爱。”便推门出去。

      “哎哎,王兄你去哪啊?”

      “尿急!”

      王隐独自下了楼,一人走进了小院中,院中清竹疏立,幽深秀丽。当中还有一座桥彴,左右无事,他便缓缓走了上去。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桥下一池清水在月色中泛着清淡的波光。月亮倒在水里,看着波澜不惊,其实微风轻晃,心事便如月光铺洒荡开。
      他在等。
      等那个人出现。

      确实,他等的那个人,正匿在廊下的阴影里凝视着他。

      林溦之看了一会想抬脚离去,可刚刚踏了一步,还是在心里叹了叹息,朝桥上走去。

      脚步很轻,可王隐还是听见了,转身,看见桥下的林溦之。他浅浅地笑了笑,等了很久了。
      早该猜到东市口施粥若水公子不会到场,可是却看见了溦之和方皓。
      王隐唯一拿不定主意的是,若水公子是方皓,还是溦之。分明十年之久,他已经摸不清他们的喜好与擅长。
      就在刚刚,折旋遣侍女请他和蒋茂行上楼,他才得以肯定。

      两人就这样脉脉相望,谁都没有开口。

      最终还是林溦之带着溶溶的笑意上桥,问道:“王兄身上的伤如何了?”

      林溦之走到他身旁,“那日未顾及王兄的伤势我失仪了,后来想去拜访又怕唐突,只好作罢。听说每日都有太医入府给王兄瞧伤,如今伤势可大好?”

      王隐仍是深深地看着他,像是看不够似的,目光比月光灼耀。

      林溦之嘴角挑起促狭,“王兄不在家中养伤,怎来了这里?也是爱慕折旋吗?若是如此,我替你问问她心意如何?”

      王隐微怔,淡淡一笑后答非所问:“你长大了,相貌一点没见。”

      “这些年你们过得好吗?”

      “好。”林溦之答得简洁。

      “我一直很想你们。”王隐静望着他,少顷,又靠近他一分:“你在京城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不肯见我?”

      有风摇晃月影,林溦之在月光下沉默。

      “你来京城多久了?”

      林溦之道:“有十年了。”

      “十年了……”王隐喃喃地重复:“都十年了,却不曾想过来见我?”

      林溦之目光缓缓低垂,影落池中,他又抬头仰望空中孤月。

      “你把我忘了吗?溦之,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王隐心中酸涩,“你也如方皓那般怨恨我吗?”

      林溦之微笑:“没有。”

      “那你……”似乎又回到了这个问题。王隐站在他身侧凝望着他,只觉得往事如日升月落不可转圜,自从几家遭遇变故后,时间就如一把刀,把他们之间一刀一刀划得面目全非。
      当年一起长大的情义,竟沦落到十年近在咫尺,却避而不见。

      此时林溦之回身对王隐道:“那日是方皓不对,还请王兄不要责怪。王兄保重好身体,我就先告辞了。”

      王隐伸出的指尖只触到他一片衣角,急喊:“溦之。”

      林溦之顿了步,回头。

      “你信我吗?”

      林溦之凝望着他,浅笑道:“如果不信,我跟方皓怎么支撑到今天?亲恩皆死,血仇面前无能为力,微贱蚍蜉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敢诛讨天潢贵胄?”
      这十年来,他依靠的不是坚韧决绝,不是野心算计,而是他相信眼前人一定会站在自己身侧,他信这人从未变过。如果这世上还有公义与良善,那便是他。

      檐下琉璃灯在缓缓流转,月光与灯光流落到了王隐眼里,他颤着眸望着林溦之对视:“溦之……”

      这样的眼眸太明亮也太深情了,几乎让林溦之不知所措,王隐忽然伸手紧紧地抱住了他。

      两个人胸膛贴在一起,林溦之手还僵直垂立着,整个人都被这个拥抱凝结了。王隐在他后颈轻声说:“相信我,我一定会替你们报仇的。”

      周遭清寂无声,唯有秋风拂卷两人衣摆。

      过了许久,王隐才松开他,又握住了他僵直的手,望进他的眼睛:“与子同袍,与子偕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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