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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嫉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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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末的A市,冬天来得又急又猛。一夜之间,梧桐树叶落了大半,光秃秃的枝桠刺向铅灰色的天空。吴旻裹紧羽绒服走出校门时,看见宁钰站在马路对面,没打伞,任由细密的冬雨打湿头发。
“小钰?”吴旻快步走过去,把伞撑到两人头顶,“怎么站在这儿?今天不是没课吗?”
宁钰抬起头,眼睛红肿,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张了张嘴,声音哑得厉害:“分手了。”
吴旻心里一沉,赶紧搂住她的肩:“先回公寓,外面冷。”
回到温暖的房间,吴旻给宁钰倒了热茶,又拿了条干毛巾。宁钰机械地擦着头发,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雨点敲打玻璃,发出单调的声响。
“什么时候的事?”吴旻轻声问。
“昨天。”宁钰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他说受不了我的控制欲,说我总想改变他。说累了。”
吴旻不知道该说什么。宁钰和那个大学男友谈了两年,分分合合好几次,每次宁钰都信誓旦旦说“这次是真的结束了”,但过不了两周又会和好。只是这次,宁钰的状态明显不一样。
“你知道吗,”宁钰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我今天坐在公交车上,看着外面人来人往,突然觉得……感情这东西真没意思。开始的时候都甜得像糖,到最后全是一地鸡毛。”
“小钰……”
“我和他刚在一起的时候,他每天给我送早餐,记得我所有喜好,说我是他见过最特别的女孩。”宁钰笑着,眼泪却掉下来,“现在呢?他说我太强势,说我让他窒息。说我……连他打游戏都要管。”
吴旻坐到她身边,轻轻拍她的背。宁钰靠在吴旻肩上,终于放声大哭。哭声压抑而破碎,像某种受伤的小动物。
那天晚上,宁钰睡在吴旻房间。两人挤在一张床上,像大学时那样。黑暗中,宁钰忽然说:“姐妹,你和宁夕还好吗?”
“挺好的啊。”吴旻回答,“他最近在忙毕业手续,我忙着期末复习。”
“那就好。”宁钰沉默了一会儿,“一定要好好的。”
吴旻以为这只是一句普通的祝福,没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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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周,宁钰的状态让吴旻担心。她照常上课,照常和同事说笑,但眼里的光没了。她开始拒绝所有聚会邀请,下班就回房间待着。吴旻尝试拉她出去吃饭,她总说“累,想一个人静静”。
更让吴旻不安的是,宁钰开始频繁地问起她和宁夕的事。
“你们吵架吗?”有天吃午饭时,宁钰突然问。
“偶尔会,都是小事。”吴旻老实说,“比如他总忘记及时回消息,我觉得他不重视我。”
“然后呢?”
“然后他会道歉,说以后注意。”吴旻笑,“其实我知道他在实验室忙起来真的会忘,但就是想闹一下小脾气。”
宁钰点点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又问:“你想过未来吗?比如结婚什么的。”
吴旻愣住了。这个问题她和宁夕没正式谈过,虽然两人都默认会一直走下去,但具体的时间、形式,都还没提上日程。
“还没仔细想。”吴旻说,“他才刚毕业,我也刚工作一年,不急。”
“不急……”宁钰重复这个词,笑了笑,“是啊,不急。”
那天晚上吴旻和宁夕视频时,提起了这件事:“小钰最近怪怪的,老问我们的事。她是不是还没从分手里走出来?”
屏幕里的宁夕正在整理新租的房子——他上周末刚搬进去,现在满地都是纸箱。他停下手里的活,皱眉:“她问我妈了,说失恋了心情不好。要不周末叫上她一起吃饭?”
“好主意。”吴旻点头,“带她出去散散心。”
周末的聚餐却成了一场灾难。
宁夕特意选了家热闹的火锅店,想着热腾腾的氛围能让人心情好起来。但宁钰全程话很少,只是默默涮菜,偶尔抬头看看吴旻和宁夕的互动。
“小钰,尝尝这个毛肚,很新鲜。”宁夕给她夹菜。
宁钰盯着碗里的毛肚,忽然说:“哥,你记得你以前谈恋爱吗?高中那个,隔壁班的。”
宁夕笑容僵了一下:“提那个干嘛?”
“就是突然想起来。”宁钰低头吃菜,“你当时也说特别喜欢人家,结果不到三个月就分了。”
气氛瞬间尴尬。吴旻看向宁夕,他脸色不太好看。
“小时候的事,提它干嘛。”宁夕语气生硬。
“也是。”宁钰笑了笑,“小时候不懂事,以为喜欢就是永远。长大了才知道,喜欢是最不靠谱的东西。”
那顿饭吃得食不知味。结束后,宁夕去结账,吴旻和宁钰在门口等。冬夜的寒风刮过来,吴旻打了个寒颤。
“小钰,”她轻声说,“你最近到底怎么了?有话可以跟我说。”
宁钰转头看她,眼神复杂:“姐妹,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
宁钰张了张嘴,最终摇头:“没什么。走吧,冷。”
回家路上,宁夕明显不高兴。送吴旻到公寓楼下时,他说:“宁钰今天什么意思?”
“她心情不好,你别往心里去。”
“心情不好就能随便说话?”宁夕难得语气冲,“她那些话,让你怎么想?”
吴旻其实心里也不舒服,但只能打圆场:“她刚失恋,看谁的感情都不顺眼。过段时间就好了。”
宁夕深吸一口气,抱住吴旻:“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脾气。我就是……不喜欢她那种暗示,好像我是什么不负责任的人。”
“我知道你不是。”吴旻回抱他,“别多想。”
但有些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不知不觉中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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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中旬,期末考试的紧张气氛笼罩着校园。吴旻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出卷子、复习课、还要应付各种家长咨询。宁夕那边也忙,新工作刚上手,经常加班到很晚。
两人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聊天也经常是“吃了吗”“累不累”“早点睡”这样的短句。吴旻安慰自己这是暂时的,等期末结束就好,等宁夕工作稳定就好。
但心里的不安像细小的藤蔓,悄悄蔓延。
有天深夜,吴旻批完最后一份试卷,打开手机看到宁夕两小时前发的消息:【加班,你先睡。】
她回复:【刚忙完,你还在公司?】
等了好久没回信。吴旻盯着手机屏幕,忽然想起宁钰的话:“喜欢是最不靠谱的东西。”
她摇摇头,甩开这个念头,洗漱睡觉。但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全是这段时间的细节——宁夕回复消息越来越慢,见面时话越来越少,拥抱的力度越来越轻。
“是我想多了。”她对自己说,“他只是忙。”
但怀疑一旦产生,就会自己寻找证据。
第二天,吴旻在办公室听到几个年轻老师在聊天:“我男朋友最近老加班,结果昨天被我闺蜜看见在酒吧,气死我了!”
“男人都这样,追你的时候时间最多,追到手就没时间了。”
“可不是嘛……”
吴旻低头改作业,铅笔尖却戳破了纸。
下午没课,她鬼使神差地坐上了去宁夕公司方向的公交车。一路上心跳得厉害,像做贼。到了那栋写字楼下,她站在街对面,看着玻璃幕墙反射的冷光,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她在干什么?查岗吗?跟踪吗?这还是她吗?
正要转身离开,却看见宁夕和几个同事走出大楼。他穿着黑色大衣,围着那条她送的灰色围巾,正笑着和旁边一个女同事说什么。女同事很年轻,长发,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吴旻僵在原地。她看见宁夕很自然地帮女同事挡了一下旋转门,看见他们并肩走向地铁站,看见女同事说了什么,宁夕笑得很开心。
很普通的同事互动。但在此刻的吴旻眼里,每个细节都被放大、扭曲。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直到坐在公寓的沙发上,手还是冰的。
手机响了,是宁夕:【今天准时下班!来找你吃饭?】
吴旻盯着那条消息,很久才回复:【好。】
晚上见面时,吴旻努力表现得正常。她问宁夕工作怎么样,问他同事好不好相处。宁夕兴致勃勃地说起新项目,说起团队里的趣事,还特意提到:“有个女生特别厉害,编程比我都强。”
“是吗。”吴旻低头搅拌碗里的汤,“长发那个?”
“对,你怎么知道?”宁夕惊讶,“我跟你说过?”
“猜的。”吴旻扯出笑容,“看你今天心情很好。”
“项目有进展当然开心。”宁夕没察觉异样,还给吴旻夹了块排骨,“你期末忙完了吗?”
“快了。”
一顿饭吃得各怀心事。送吴旻回公寓时,宁夕忽然说:“你最近好像不太开心。”
“有吗?”
“有。”宁夕停下脚步,认真看她,“是不是我太忙了,忽略你了?”
吴旻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但她忍住了,摇头:“没有,你也忙,我也忙,正常的。”
“等过了这段时间,我们出去玩。”宁夕抱住她,“就我们两个,好好待几天。”
“嗯。”
但怀疑的裂缝一旦出现,就难以弥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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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前夜,学校组织了青年教师聚会。宁钰也来了,她喝了点酒,话比平时多。几个年轻老师聊起感情话题,有人说:“我男朋友比我小两岁,真的累,感觉像养了个儿子。”
“姐弟恋都这样,女生成熟得早。”
“但年轻男生有活力啊,而且等他们长大了,就懂得疼人了。”
大家七嘴八舌,宁钰忽然插话:“等他们长大?等多久?三年?五年?等到那时候,女生的青春都没了。”
热闹的气氛瞬间冷却。有人打圆场:“也不一定啦,看人。”
“是啊,看人。”宁钰笑,眼神却冷,“但你怎么知道你看对人了?我当初也觉得我前男友是好人,结果呢?”
她看向吴旻:“姐妹,我不是针对宁夕。但他是我哥,我了解他。他聪明,有才华,但他也自私,冲动,喜新厌旧。他高中的恋爱是这样,大学的也是。”
吴旻手里的杯子晃了一下,酒洒出来。
“小钰,你喝多了。”有同事拉她。
“我没喝多。”宁钰甩开手,盯着吴旻,“我只是不想你重蹈我的覆辙。你以为那些不同是互补,是新鲜感,但时间长了,全是问题。他还在玩游戏的年纪,你已经要考虑房贷车贷;他想的是今晚吃什么,你想的是下学期课程安排;他觉得浪漫是半夜带你去看星星,你觉得浪漫是他记得你生理期……”
“别说了。”吴旻声音发抖。
“我说错了吗?”宁钰眼睛红了,“你们才谈半年,还新鲜着。等新鲜感过了呢?等他发现你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等你发现他根本不懂你要什么……”
“宁钰!”吴旻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她看着宁钰,看着这个曾经无话不谈的闺蜜,突然觉得陌生。
“对不起。”宁钰也站起来,摇摇晃晃,“我去趟洗手间。”
聚会不欢而散。吴旻回到家,坐在黑暗里,脑子里反复回响宁钰的话。
“他还在玩游戏的年纪,你已经要考虑房贷车贷。”
“他觉得浪漫是半夜带你去看星星,你觉得浪漫是他记得你生理期。”
“等新鲜感过了呢?”
手机亮了,是宁夕发来的圣诞祝福,还有一张照片——他新家窗台上,摆着两盆她送的多肉,旁边点着一盏小夜灯。配文:【你的植物我养得很好,等你来检查。】
如果是平时,吴旻会觉得温暖。但此刻,她只觉得累。
她没回复,直接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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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当天,宁夕来找吴旻。他拎着礼物,笑容满面,却在看到吴旻的表情时愣住了。
“怎么了?”他放下东西,想抱她。
吴旻后退一步:“我们谈谈。”
两人坐在沙发上,中间隔着一人的距离。吴旻把宁钰的话说了,也说了自己的不安,说了那天看到他和女同事,说了这段时间所有的怀疑和恐惧。
宁夕安静地听完,脸色一点点白下去。
“所以你信她的话?”他问,声音很轻。
“我不是信她,我是……”吴旻说不下去,眼泪掉下来,“我只是害怕。我怕我们真的不合适,怕现在的好都是假象,怕等到我付出全部感情才发现走不下去。”
宁夕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他站起来,走到窗边,背对着她。
窗外飘起小雪,细细的,在路灯下像飞舞的银屑。
“吴旻,”他开口,声音沙哑,“我知道我比你小,知道我有不成熟的地方。我在努力改,努力追上你。但如果你觉得……如果连你也觉得我们不合适……”
他转过身,眼睛红了:“那我该怎么办?”
吴旻心像被揪紧了。她想起他们第一次接吻,想起他送她月亮项链,想起他熬夜帮她改公开课教案,想起他笨拙地学做饭,想起他说“我爱你”时认真的眼神。
但她同时也想起宁钰红肿的眼睛,想起那些破碎的哭声,想起她说“感情这东西真没意思”。
“我不知道。”吴旻抱住自己,“宁夕,我真的不知道。”
宁夕走过来,蹲在她面前,想握她的手,但吴旻躲开了。那个细微的动作让宁夕整个人僵住。
“你需要时间,是吗?”他问。
吴旻点头。
“好。”宁夕站起来,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种平静更让人心慌,“我给你时间。你好好想,想清楚了告诉我。”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但我必须说,宁钰的话不公平。她刚经历失败的感情,看什么都悲观。但我们的感情是我们的,不该被她定义。”
“我知道。”吴旻轻声说。
“还有那个女同事,她叫陈雨,是我们项目组的。她男朋友在国外,两人感情很好。我们只是普通同事。”宁夕顿了顿,“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吴旻鼻子一酸:“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宁夕苦笑,“是我做得不够好,让你没安全感。”
他打开门,冷风灌进来。
“吴旻,不管你最后做什么决定,我都尊重。但有一件事我要说清楚——我对你不是新鲜感,不是一时冲动。我是认真的,从来都是。”
门轻轻关上。吴旻坐在原地,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间。
雪下大了,窗外一片白茫茫。
接下来的三天,两人没联系。吴旻把手机关了静音,专心工作,试图用忙碌麻痹自己。但每到深夜,那些问题就会冒出来,啃噬她的心。
宁钰来找过她一次,眼睛肿得更厉害:“姐妹,对不起,我那晚喝多了,胡说八道。”
“你说的都是真心话,不是吗?”吴旻看着她。
宁钰沉默,然后点头:“是。但我没权利替你做决定。我只是……怕你受伤。”
“我知道。”吴旻抱住她,“我也怕。”
第四天,吴旻批改到一篇学生作文。题目是《我眼中的光》,一个平时很内向的女生写道:
“我妈妈总说,她和爸爸性格完全不一样。爸爸爱热闹,妈妈喜安静;爸爸粗心,妈妈细心。但她又说,正是这些不同,让他们成了彼此缺失的那一半。就像月亮需要黑暗才能发光,星星需要夜空才能闪耀。不同不是问题,问题是愿不愿意照亮彼此。”
吴旻盯着那段话,看了很久很久。
下班后,她去了宁夕的公司。站在楼下,她给他发消息:【我在你公司楼下。】
宁夕几乎是跑下来的。他穿着单薄的毛衣,头发乱糟糟的,看到吴旻时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
“我……”吴旻开口,声音哽咽,“我这几天想了很多。想我们的不同,想未来的困难,想宁钰说的话。”
宁夕静静听着,手在身侧握成拳。
“然后我发现,”吴旻抬起头,眼泪掉下来,“我想到的全是你。你第一次见我时的慌乱,你答辩时的自信,你改论文时的专注,你做饭时的手忙脚乱,你说爱我时的认真。”
她走上前一步:“宁夕,我不确定未来会怎样。不确定我们会不会吵架,会不会有分歧,会不会像宁钰说的那样走到尽头。”
她又走一步:“但我知道,如果因为害怕结束就拒绝开始,那我会后悔一辈子。”
宁夕眼眶红了,他想说话,但吴旻摇摇头。
“让我说完。”她吸了吸鼻子,“你比我小,但你在努力成熟;我比你大,但我在学习放松。我们有不同,但我们在为彼此改变。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雪又下起来,落在两人肩头。街灯亮起,照亮飞舞的雪花。
宁夕终于开口,声音颤抖:“所以……你的决定是?”
吴旻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那对星星耳钉——她这几天一直戴着。
“你看,”她指指耳朵上的耳钉,脖子上的月亮项链,手腕上的太阳手链,“我已经是你的太阳系了,逃不掉了。”
宁夕笑了,眼泪却掉下来。他上前紧紧抱住吴旻,抱得那么用力,像是要把她嵌进身体里。
“对不起,”他在她耳边说,“对不起让你难过,对不起没给你足够的安全感。我会改,我会做得更好。”
“我们一起。”吴旻回抱他,脸埋在他肩头,闻到他身上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雪越下越大,整个世界一片洁白。他们在街灯下拥抱了很久,久到雪花落满了肩头。
“冷吗?”宁夕轻声问。
“冷。”吴旻点头,“但你暖和。”
宁夕笑了,脱下外套裹住她:“走,回家。给你煮姜茶。”
“你还会煮姜茶?”
“刚学的。”宁夕牵起她的手,“想着你可能会来。”
两人并肩走进雪中,手紧紧相握。身后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很快又被新雪覆盖。
回到家,宁夕真的煮了姜茶。他手艺生疏,姜切得太厚,红糖放得太多,但吴旻喝得一滴不剩。
“好喝。”她说。
“骗人。”宁夕笑,自己也尝了一口,皱起脸,“太甜了。”
“但温暖。”吴旻靠在他肩上,“这就够了。”
窗外的雪静静下着,屋里暖气很足。两人依偎在沙发上,看雪落满窗台。
“宁钰那边……”吴旻轻声说。
“我会找她谈。”宁夕说,“她是我妹妹,我了解她。她不是坏心,只是太害怕了。怕你受伤,也怕我受伤。”
“我知道。”吴旻点头,“等她想通了,我们还是好姐妹。”
宁夕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谢谢你,吴旻。谢谢你还愿意相信我。”
“也谢谢你,愿意等我。”
夜深了,雪停了。月亮从云层后探出头,清冷的光洒在雪地上,映出一片银白。
吴旻想起那个学生作文里的话:“就像月亮需要黑暗才能发光,星星需要夜空才能闪耀。”
她和宁夕,或许就是彼此的黑暗和夜空。因为不同,才能互相照亮。
寒假最后一周,吴旻的手机开始频繁收到母亲的“关怀问候”。这些问候通常以“吃饭了吗”“降温了多穿点”开头,然后精准地滑向核心议题:
“王阿姨说她侄子刚从英国回来,在投行工作,下周有空。”
“你刘叔叔的儿子考上了公务员,房子都买好了。”
“妈妈不是催你,就是觉得……女孩子青春宝贵。”
吴旻把这些消息一条条划掉,没回复。她趴在书桌上,面前摊着下学期的教学计划,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窗外在下雨,冬雨细密冰冷,敲在玻璃上像某种密码。
手机震动,这次是宁夕:【我导师推荐了个兼职项目,能多赚点。就是接下来两周可能见不了面了。】
吴旻盯着那条消息,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她忽然想起母亲昨晚电话里的叹息:“他还在到处找兼职,说明工作不稳定啊……”
她最终回复:【好,注意身体。】
那边“正在输入中”显示了很久,最后只发来一个字:【嗯。】
雨下得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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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吴旻过成了一场安静的拉锯战。白天她在学校备课,应付期末的各种琐事;晚上回家,要面对父母在电话里越来越直接的担忧。
“他父母是做什么的?”
“买房打算怎么解决?”
“差三岁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等过十年你三十六他三十三,那感觉就不一样了……”
吴旻不辩解,只是听着。她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默——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有太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每当她想说“宁夕很努力”,脑海里就会响起母亲的声音:“努力的人多了,不是所有努力都有结果。”
有天晚上,宁夕难得早下班,拎着热奶茶来学校找她。两人坐在空荡荡的教师办公室里,窗外是漆黑的操场。
“你最近话好少。”宁夕把吸管插好递给她。
吴旻捧着奶茶,热气模糊了眼镜:“累。”
“因为我忙?”
“因为所有事。”
宁夕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那个兼职项目谈成了,能多赚这个数。”他比了个手势,眼里有小小的得意,“等钱到手,我带你去吃那家很贵的日料,你不是一直想去吗?”
吴旻看着他眼里的光,喉咙发紧。她忽然说:“宁夕,如果我们……如果最后真的不行,你会怪我吗?”
办公室的灯光惨白,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宁夕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你爸妈又说什么了?”他问。
“没说什么。”吴旻低头,“就是我自己在想。”
“想什么?”
“想我们是不是太天真了。”吴旻声音很轻,“以为喜欢就能解决一切。但现实有那么多问题,年龄,工作,房子,未来……每一样都像山一样。”
宁夕没说话。他站起来,走到窗前,背对着她。窗玻璃上倒映出他模糊的影子。
“吴旻,”他忽然开口,“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去海洋馆吗?”
吴旻愣了愣:“记得。”
“那只海龟,游得很慢,但一直往前游。”宁夕转过身,眼睛在灯光下很亮,“我当时想,我们就像那只海龟。可能走得慢,可能别人觉得我们傻,但我们知道要去哪儿。”
他走回来,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我知道我现在给不了你什么承诺。但我每一天都在为那个承诺努力。你可以怀疑,可以害怕,但能不能……别一个人扛着?”
吴旻看着他,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她这才发现,这段时间的沉默不是坚强,是恐惧——恐惧承认自己的动摇,恐惧让他看见她的软弱。
“我怕。”她哽咽着说,“怕我们最后真的走不下去,怕你为我付出那么多,最后却一场空。”
“那就一场空。”宁夕说,语气平静得惊人,“我为你付出的每一分钟,都是我愿意的。就算最后真的不行,我也不后悔。但如果因为害怕结果不好,就连试都不试,那我会后悔一辈子。”
他把脸埋在她手心,声音闷闷的:“所以吴旻,求你,别放弃。至少别在我放弃之前放弃。”
窗外,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月光从云层缝隙漏出来,浅浅的一层,落在空无一人的操场上。
吴旻摸着他扎手的短发,轻声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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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考验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三天后,吴旻接到母亲电话,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你爸公司出了点事,资金链紧张。他这段时间血压高,你周末回来一趟吧。”
吴旻心里一紧:“严重吗?”
“说严重也严重,说不严重……就看能不能熬过去。”母亲顿了顿,“所以旻旻,你现在明白妈妈为什么担心了吧?生活不是童话,一个坎接一个坎。你要是找个条件相当的,至少能互相扶持。可他……他自己都还在爬坡,怎么拉你?”
那天晚上吴旻失眠了。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光影,脑子里乱成一团。凌晨两点,她给宁夕发了条消息:【睡了吗?】
那边秒回:【没,在改方案。怎么了?】
吴旻盯着那行字,忽然做了决定。她打字:【我爸妈公司有点问题,我周末回去。你这周忙你的,别分心。】
宁夕的电话立刻打过来:“什么问题?严重吗?要不要我……”
“不用。”吴旻打断他,“你忙你的。就是跟你说一声。”
电话那头沉默了。过了很久,宁夕说:“吴旻,你又在一个人扛。”
“我没有……”
“你有。”宁夕声音低沉,“每次你觉得是负担的时候,就想把我推开。但两个人在一起,不就是要一起扛事吗?”
吴旻鼻子一酸,说不出话。
“地址发我。”宁夕说,“周末我跟你一起回去。别拒绝,不然我现在就打车过去找你。”
吴旻握着手机,眼泪无声地滑进枕头。她忽然意识到,这段时间的沉默和退缩,不是因为不相信宁夕,而是因为太相信了——相信到害怕自己的家庭会成为他的负担,害怕他会被现实压垮。
“好。”她终于说,“我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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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吴旻站在家门口,深吸一口气才敢敲门。来开门的是母亲,看到她身后的宁夕时,明显愣了一下。
“阿姨好。”宁夕把手里东西递过去,“听吴旻说叔叔身体不舒服,买了点补品。”
吴爸爸坐在客厅沙发上,脸色确实不太好。他看了宁夕一眼,点点头:“坐吧。”
气氛比上次更凝重。吴旻能感觉到空气里弥漫的焦虑——父亲公司的问题显然不小。
“公司那边……”吴旻小心翼翼开口。
“你小孩子别操心。”吴爸爸摆摆手,目光却落在宁夕身上,“小宁是做技术的?”
“是的叔叔,机械设计。”
“现在项目好做吗?”
“还行,就是竞争大,得不断学新东西。”宁夕坐得笔直,但语气自然,“我们组最近在攻一个精度问题,国外有现成方案,但太贵。我们想自己搞出来。”
吴爸爸挑了挑眉:“有把握?”
“七成。”宁夕老实说,“剩下三成看运气和加班时长。”
这话把吴爸爸逗笑了,虽然笑容很快消失。他喝了口茶,忽然说:“我公司最近也遇到个技术问题。生产线上的机械臂老是出故障,德国厂家来人看了,说要换整套系统,报价这个数。”他比了个手势,“你觉得可能是什么问题?”
吴旻心里一紧。她知道父亲这是在试探,用生意人的方式——不问你有什么,而问你能做什么。
宁夕想了想,问:“能描述一下故障现象吗?还有机械臂的型号,用了多久。”
吴爸爸详细说了。宁夕听得很认真,偶尔打断问几个细节。听完后,他沉思了几分钟,然后说:“叔叔,我可能需要查点资料。但根据您说的,我觉得可能不是机械臂本身的问题,是控制程序和你们生产节拍不匹配。德国厂家当然希望您换整套,但也许调下参数就能解决。”
他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我现在能查一下吗?这个型号我以前接触过。”
客厅里安静下来,只有宁夕敲键盘的声音。吴爸爸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变化。
半小时后,宁夕抬起头:“找到了。这个型号的机械臂,如果长时间高负荷运行,控制芯片容易过热,导致程序错乱。厂家给的解决方案是加强散热,但其实可以通过优化运动轨迹,减少不必要的空转来降温。”
他调出几张示意图,耐心解释。那些复杂的曲线和参数吴旻完全看不懂,但她看见父亲的眼神从怀疑到专注,再到若有所思。
“所以……可能不用换整套?”吴爸爸问。
“我建议先试试软件优化,成本几乎为零。如果不行,再考虑硬件。”宁夕合上电脑,“如果需要,我可以周末过去看看。当然,我只是建议,最终还得请专业工程师判断。”
吴爸爸没说话,只是看着宁夕。那眼神吴旻太熟悉了——是父亲看值得合作的生意伙伴时的眼神。
“先吃饭吧。”母亲端菜出来,打破了沉默。
饭桌上,气氛微妙地缓和了。父亲不再问那些尖锐的问题,反而聊起了行业趋势。宁夕话不多,但句句都在点上。吴旻全程沉默,只是看着,听着。
她看见宁夕给父亲盛汤时自然的动作,看见他听到父亲说“当年我也是白手起家”时认真的点头,看见母亲给他夹菜时,他双手捧着碗说“谢谢阿姨”。
那些她曾经担心的鸿沟——年龄的、经历的、背景的——在此刻显得如此微不足道。重要的不是他有什么,而是他是什么样的人。
饭后,宁夕主动收拾碗筷。吴爸爸坐在沙发上,忽然对吴旻说:“这孩子,踏实。”
就三个字,但吴旻眼眶瞬间就热了。她知道,这是父亲能给出的最高评价。
离开时,母亲把吴旻拉到一边,轻声说:“他刚才说的那个方案……真能行?”
“他从不乱承诺。”吴旻说。
母亲看着她,叹了口气,又笑了:“行吧。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把握。但记住,日子是自己过的,别光看眼前。”
回程的车上,吴旻一直沉默。宁夕开着车,偶尔看她一眼,也没说话。
快到公寓时,吴旻忽然开口:“宁夕。”
“嗯?”
“谢谢。”
“谢什么?”
“谢谢你今天……”吴旻顿了顿,“谢谢你是我认识的宁夕。”
宁夕笑了。他把车停在路边,转身看她:“吴旻,我知道你爸妈在担心什么。他们不是不喜欢我,是怕你吃苦。这很正常,要是我有女儿,我也这样。”
他握住她的手:“所以我不会说什么‘相信我’的空话。我会做给你看,做给你爸妈看。一天不够就一个月,一个月不够就一年。总有一天,他们会放心把你交给我。”
车窗外,城市的灯光流淌而过。吴旻看着宁夕认真的眼睛,忽然觉得,那些曾经让她焦虑的一切——年龄差、工作不稳定、未来不确定——在此刻都有了答案。
答案不在语言里,在行动里。在他加班到深夜的背影里,在他认真研究机械臂故障的眼神里,在他握住她手心的温度里。
“宁夕。”她又叫他的名字。
“嗯?”
“我爱你。”
宁夕愣了愣,随即笑了,笑容亮得像把整个城市的灯火都装了进去。他倾身吻她,很轻,但很深。
“我也爱你。”他在她唇边说,“很爱很爱。”
车重新启动,驶向夜色深处。吴旻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