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玫瑰》阿发

14、相亲

　　寒假第一天，吴旻在家整理书架时收到了母亲发来的微信。不是常见的“吃饭了吗”“降温多穿点”，而是一张照片——穿着深灰色西装的男人，靠在黑色轿车前，手腕上的表在阳光下反着冷光。配文：“你陈阿姨侄子，三十二，自己开律所，有房有车无贷款。”

　　吴旻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三秒，把手机扣在桌面上。过了五分钟，还是拿起来回复：【妈，我有男朋友。】

　　那边秒回：【知道，小宁嘛。妈妈不是要你怎么样，就是认识认识，当交个朋友。】

　　接着又发来一条语音，点开是母亲刻意压低的声音：“你陈阿姨说了，这孩子条件是真的好，就是眼光高，相了好几个都没成。你去见见，就当帮妈妈一个忙，不然我跟你陈阿姨没法交代……”

　　吴旻叹口气，回复：【时间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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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六中午，市中心那家吴旻平时舍不得去的西餐厅。她穿了件简单的米白色毛衣，牛仔裤，没化妆，只涂了点润唇膏——姿态明确：我就是来吃个饭，别多想。

　　对方迟到了十分钟。进来时和照片里一模一样，甚至连手表都是同一块。他扫了眼餐厅，目光落在吴旻身上时停顿了两秒，然后走过来，伸出手：“吴旻吧？我是周正。抱歉，刚结束一个电话会议。”

　　手很凉，握手的力度恰到好处，像练习过很多次。他坐下后第一件事是把车钥匙放在桌边——宝马的标志朝上，然后才招手叫服务生。

　　“吴老师对吧？教语文的？”周正翻开菜单，没看她，“这个年纪就当老师，挺安稳的。”

　　吴旻点头：“还好。”

　　“我表妹也是老师，小学的。”他抬头笑了笑，“不过她结婚了，老公是公务员，日子过得简单。女人嘛，安稳点好。”

　　吴旻没接话。服务生来点单，周正很自然地做主：“两份招牌牛排，七分熟。前菜要鹅肝，甜点等会儿再看。吴老师喝什么？红酒？”

　　“白水就行。”

　　“来都来了，尝尝他们的红酒，不错。”他转向服务生，“开一瓶我存这儿的。”

　　等菜期间，周正开始“自我介绍”。与其说介绍，不如说是在报资产清单：律所规模、年收入、房产位置面积、投资理财收益、健身频率、每年出国度假地……

　　“我不喜欢浪费时间。”他说到第三杯红酒时，语气变得直白，“到了我这个年纪，找结婚对象就是看条件匹配。你学历不错，工作稳定，长得也端庄。就是听说……谈了个小男朋友？”

　　吴旻握着水杯的手指收紧。

　　“年轻嘛，可以理解。”周正笑笑，“但结婚是另一回事。你二十六了，该现实点了。他多大？二十三？事业刚起步吧？买房了吗？年薪多少？”

　　“周先生，”吴旻终于开口，“我们今天只是吃个饭。”

　　“当然。”周正耸肩，“但我习惯把话说在前头。我找对象，第一看基因——你身高、长相、学历都达标；第二看性格，要温顺懂事，不能太有主意；第三看家庭，父母最好有退休金，没负担。”

　　牛排上来了，他优雅地切肉，继续说：“你那个小男朋友，现在看着新鲜，过几年呢？等他三十岁，事业有点起色了，你三十三，要生孩子了，他还能像现在这样围着你转？男人嘛，我懂。”

　　吴旻放下刀叉：“周先生，我想我们可能不太合适。”

　　“别急着下结论。”周正喝了口酒，“你回去想想，比较比较。我这边呢，也不是非你不可，有几个也在接触。但你是陈阿姨介绍的，我愿意给个机会。”

　　那顿饭吃了两个小时。结束时，周正坚持要送她，吴旻坚决拒绝。站在餐厅门口等网约车时，他最后说：“给你一周时间考虑。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车来了，吴旻逃似的钻进后座。司机从后视镜看她：“姑娘，没事吧？脸色不好。”

　　“没事。”她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胃里像塞了块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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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后，吴旻把这事跟宁钰和黄奕说了。三人在黄奕家的阳台上喝茶——黄奕新调的“冬日暖阳”，红茶配肉桂和橙皮。

　　“卧槽？”宁钰听完直接爆粗，“这什么品种的普信男？还‘有几个也在接触’？他当自己是皇帝选妃呢？”

　　黄奕慢条斯理地斟茶：“三十二岁，自营律所，年收入保守估计百万以上。在婚恋市场，他确实有挑拣的资本。”

　　“黄奕！”宁钰瞪她，“你哪边的？”

　　“客观分析嘛。”黄奕把茶杯推给吴旻，“但他说对了一点——你二十六，宁夕二十三。三年差距在恋爱里不算什么，但在婚姻规划上，可能确实会有步调不一致的问题。”

　　吴旻捧着温热的茶杯：“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宁钰说到一半停住，叹口气，“算了，我知道你压力大。阿姨那边怎么说？”

　　“她说就当多个选择。”吴旻苦笑，“还说周正虽然说话直，但条件是真的好。让我别感情用事。”

　　阳台外飘起了小雪。A市的冬天很少下雪，一旦下了，就像某种征兆。

　　黄奕忽然问：“吴旻，你自己怎么想？”

　　吴旻沉默了很久。雪花落在阳台栏杆上，很快化成一滴水渍。

　　“我不知道。”她终于说，“我知道我爱宁夕，想跟他在一起。但有时候……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选周正那样的，是不是会让爸妈少操点心？是不是以后日子会轻松点？”

　　“然后呢？”黄奕轻声问。

　　“然后我想象了一下。”吴旻闭上眼睛，“想象和周正结婚，住在他说的那个高档小区，开他买的车，戴他选的珠宝。每天等他回家，听他讲案子，陪他出席应酬。然后我发现……那不像我的生活。像个精致的橱窗，我在里面当陈列品。”

　　宁钰握紧她的手：“那就别选他！”

　　“可是……”吴旻声音发颤，“可是爱能当饭吃吗？宁夕现在还在租房，工资刚够开销。我们要攒多久才能买房？等我三十岁，他二十七，那时候我们还敢说‘慢慢来’吗？”

　　这个问题悬在空气里，和雪花一起沉沉落下。没人能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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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吴旻和宁夕视频。他那边背景是办公室，显然又在加班。

　　“今天干嘛了？”宁夕眼睛下有明显的青黑。

　　“跟宁钰黄奕喝茶。”吴旻没说相亲的事，“你呢？又加班？”

　　“项目收尾，快了。”宁夕揉了揉太阳穴，“对了，我爸寄了年货来，有你爱吃的腊肠。周末给你送过去？”

　　“好。”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宁夕忽然问：“你是不是有心事？”

　　“没……”

　　“吴旻，”宁夕打断她，“你每次有心事，右眼会眨得比左眼快一点。”

　　吴旻下意识摸眼睛。

　　“看，我说中了。”宁夕声音放柔，“说吧，怎么了？”

　　吴旻看着屏幕里他疲惫但关切的脸，那些关于周正的话堵在喉咙里。最后她只说：“家里……又给我介绍对象了。”

　　宁夕表情僵了一下，很快恢复：“哦。这次是什么样的人？”

　　“律师，三十二，条件很好。”吴旻尽量说得平淡，“我妈说就当认识个朋友。”

　　屏幕那边沉默了很久。久到吴旻以为网络卡了，宁夕才开口：“那你……想去见吗？”

　　“已经见过了。”

　　更长的沉默。宁夕低下头，吴旻只能看见他头顶的发旋。再抬头时，他眼睛有点红，但努力在笑：“那……那人怎么样？对你好吗？”

　　这个问题像根针，扎进吴旻心里最软的地方。她忽然意识到，宁夕的第一反应不是生气，不是质问，而是担心她有没有受委屈。

　　“宁夕，”她声音哽咽，“对不起，我不该……”

　　“不用对不起。”宁夕摇摇头，“你爸妈为你着想，正常。我要是你爸，可能也会想给女儿找条件更好的。”

　　他顿了顿，声音很轻：“吴旻，我知道我现在给不了你什么。没房，没车，存款刚够应急。你爸妈担心，我理解。所以如果你……”

　　“如果你觉得累了，想选轻松的路，我……”他深吸一口气，“我尊重。”

　　最后三个字像用尽了全力。吴旻眼泪掉下来：“宁夕，你再说这种话，我现在就打车去找你吵架。”

　　宁夕愣住。

　　“我是去见了那个人，也听他说了一堆条件。”吴旻擦掉眼泪，一字一句，“但你知道吃完饭我想的是什么吗？我想的是，如果你在，你会先问我‘牛排要几分熟’，而不是自作主张；你会跟我聊你新设计的机械臂，而不是报你的资产清单；你会在我说不喝酒的时候说‘那就不喝’，而不是坚持开一瓶存酒。”

　　她看着屏幕里他怔住的脸：“宁夕，我承认我害怕过。怕我们未来艰难，怕父母失望，怕选错路。但今天我发现，比起那些，我更怕以后的日子要跟一个把我当‘达标项’的人过。”

　　宁夕眼睛红了。他摘下眼镜，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又戴上，动作有点慌乱。

　　“吴旻，”他声音沙哑，“我上周……接了个私活。帮一家工厂改造生产线，完工后能拿五万。加上年终奖，明年春天，我们就能凑够一个小公寓的首付了。”

　　吴旻愣住：“你什么时候接的？怎么没跟我说？”

　　“想给你个惊喜。”宁夕苦笑，“但现在觉得，还是说出来好。至少让你知道，我在努力，很努力很努力地，想给你一个家。”

　　窗外雪下大了，纷纷扬扬的。视频里，办公室的灯光在宁夕身后晕开暖黄的光圈。吴旻看着这个比她小三岁的男生——疲惫，青涩，眼睛红着，但眼神坚定。

　　她忽然想起黄奕今天最后说的话：“吴旻，这世上没有完美的选择。只有你愿意为什么而妥协。”

　　她愿意为什么妥协呢？

　　愿意为宁夕的年轻妥协等待的时间，愿意为他的努力妥协眼前的物质，愿意为他们的感情妥协父母的期待。

　　因为换来的，是一个会记住她眨眼睛习惯的人，一个在她说不喝酒时就不劝的人，一个把“给你一个家”当成目标去拼命的人。

　　“宁夕，”她轻声说，“周末我想吃你做的饭。”

　　宁夕愣了下，随即笑了，笑容里有如释重负的光：“好。想吃什么？”

　　“随便。”吴旻也笑，“你做就行。”

　　视频挂断后，吴旻打开手机，找到母亲的对话框，打字：【妈，周正那边，帮我拒了吧。就跟陈阿姨说，我有男朋友了，感情很好，不考虑别人。】

　　发送。

　　很快，母亲打来电话。吴旻接起来，没等那边开口就说：“妈，我知道您为我好。但宁夕也在为我们的未来努力。您再给他一点时间，也再给我一点信心，行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最后传来一声叹息：“行吧。你自己的路，自己走。但要是累了，家里永远有饭。”

　　“谢谢妈。”

　　挂断电话，吴旻走到窗边。雪还在下，把城市覆成一片柔软的白。远处有孩子在打雪仗，笑声隐约传来。

　　她想起那个西餐厅，想起周正冷冰冰的手表，想起他说“有几个也在接触”时漫不经心的表情。

　　然后想起宁夕红着眼睛说“我尊重”，想起他说“想给你一个家”，想起他笨拙但真诚的一切。

　　手机震动，是宁夕发来的消息：【刚算了下，私活加年终奖，大概能有八万。够付个老小区小户型首付了。虽然旧点，但我们可以自己装修。】

　　接着发来一张截图，是房产App的搜索页面，筛选条件：总价80-100万，两室，近地铁。

　　吴旻看着那张截图，眼泪又涌上来。但这次不是因为难过，是因为一种踏实的、温热的希望。

　　她回复：【好。我们一起看房子。】